【山水】因为一个人,喜欢一座城(随笔)
一位友人因工作调动,去了另一座城市。那里是他的根,有他的家人,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
他在我们这里工作了十多年,那是他风华正茂的十多年。这里有了他熟悉的人和风景,当然,这里能够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他的青春和热血,更因为这里有他情同手足的朋友们。尽管这里的条件远远比不上他的家乡,但是,他从不抱怨,也从不嫌弃。安之若素的心态,是因为他早已把自己融入了这片土地,在他乡的这片土地上,他从不把自己当做局外人,这里的成败与荣辱都成了与他休戚相关的事。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不是一个“爱”字可以诠释的,就像我们每个人对自己故乡的那份情义,更多的不是体现在“爱”上,而是“接受”、“适应”、“习惯”等等诸如此类的感受,它让我们感到舒适和安逸。那是一种水乳交融的关系,时间久了,朋友也成了家人的一部分,他们虽然不能替代至亲,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一部分亲情。工作是枯燥而笼统的,友情却是真实而具体的,如此,他乡也就成了故乡。
朋友所去的那座城市,以前我曾多次路过。不能否认,那是一个富饶而美丽的地方,但是,它于我却是疏离而陌生的。以前的每次路过,沿路的风光不过是浮光掠影,并不能在我的心里激荡起涟漪。它的富饶与我无关,它的美丽也与我无关。然而,自从朋友去了那里,这个地方便莫名地变得亲近起来,我会刻意地去关注它,关注它过去的历史、而今的现状以及它的山河岁月、风云变幻,它变得亲切而令人牵挂。
朋友调去那里工作后不久,我与几位同仁因为一些事情去那里看望他。没想到这次的行程竟与以往完全不同,我隔着车窗热切地打量着沿路的风景和建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致,猜想并感受着朋友上班或散步时可能经过的街道,于是,连街道两旁的商铺和绿植都成了我关注的对象,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沾染上了朋友的气息。我相信以后自己再次经过这里时也一定会这样,我会专注地盯着车窗外,希望那熟悉的面孔能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返程的路上,同行的一位朋友又绕道带我们去了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那是一座古老的城池。也许是因为那里经济发展得较慢,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而使许多东西保留了下来,朋友轻车熟路地在城里转来转去,指给我们看他曾经住过的家属院,曾经读过书的小学校园,以及他曾经无数次徒手攀爬过的古老而高大的城墙。将近四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城墙下的野草枯了又荣,荣了又枯,见证并湮没了多少人生活过的痕迹。弥漫在我们周围的气氛有些苍凉和寂寥,而那位正在娓娓回忆童年的朋友,他的声音和他的思绪一样显得遥远而落寞。驱车离开的时候,这位朋友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儿时玩伴的电话,因为这些玩伴,他与这座古城的联系从未中断。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像是沉浸在一个缥缈的梦里,双方都试图从中打捞起某些有着真实质感的东西,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宝盒,遗憾的是因为隔了过于久远的时空,期间的那种苍白和空洞便格外令人伤感。
我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地方,因为离开的时候年龄太小,我对它没有任何记忆,奇怪的是,我却辨别得出那里的口音和方言。当二十年后我再次回到那里,舅妈领着我到处乱转,不停地向别人介绍我,而那人便会惊喜地说:“呀、呀,长这么大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于是,我相信,那个陈旧的百货公司我曾经来过,那个已近中年的小刘阿姨是曾经喜欢过幼儿时期的我的,我真切的感受到,我是真的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眺望着不远处有些残破的大境门,又回首自己身后这个庞杂的居民区,这是我曾经嬉戏玩耍过的地方吗?可是这样错综复杂的院落,让我如何找得到回家的路?虽然,如果没有人领路,我无法找到曾经的家门,但这并不妨碍我爱那个地方。我知道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名字中嵌入了那个地名。它同样使我感到亲切,这种亲切感深入骨髓,也融进了血液。
我又想起了陕西的西安,我童年的许多张照片都留影于这座城市,有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有让母亲牵在手中的,还有自己单独的,皆腼腆而拘谨,显然那个地方于我是生疏的,它让我紧张不安。我也是很小就离开了那里,如果不是那些写着“拍摄于西安”的照片,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但是,学生时代有一次逛街时,无意中看到了一幅风景画,近景是一片暗绿色的松树,松树上是皑皑的白雪,稍远处是两座古朴肃穆的宝塔,整幅画素雅贞净。看到这幅画,我忽然就想到了西安的大雁塔,当时我的地理知识是那么的匮乏。而我当时所有的记忆都是建立在故乡这片土地上的,我在这里读书,在这里成长,生活在一个狭小封闭的圈子里,也没有游历四方的梦想和经历,然而这幅画给了我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去过那个地方,我瞬间想到的就是大雁塔,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我把它买回来贴在宿舍床头的墙上,凝视着画中的景致,我感受到一种悠悠的呼唤和吸引。那幅画早已被我遗失了,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画中的场景是什么地方,直到今天,我也没去看过大雁塔,但是,直到今天,我还清晰的记得那幅画以及那幅画带给我的感受。我总觉得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和邂逅,关于前世与今生,关于过去与现在,总会有一些东西把它们维系在一起。
关于一段时光,关于一个地方,能够让我们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一定是其中那些模模糊糊的人的影子,当那瓶西凤酒摆上中午朋友为迎接我们而设的丰盛的宴席之上时,我想到了父亲,想到当年我在外读书时,每逢放假都会跑去离学校不远的华侨商店,为父亲买上两瓶西凤酒,那个年代里物资并不像现在这样丰富,很多商品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买得到的。父亲曾经在陕西当过兵,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礼物能比西凤酒更让父亲高兴的了,父亲并不嗜酒,每次父亲都会把那两瓶西凤酒举到眼前,笑呵呵的看了又看,我不知道父亲打算从那两瓶酒上看出点什么来,也许是他的青春?也许是他的战友?或者,仅仅是那个酒的产地就已经令他回味不已了。
没想到,“爱一个人,恋一座城”这个话题如此沉重和伤感,或许只因为那个城不再是我的城或你的城,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这个城不是“我们”的城。离别令人伤感,怀念使人沉重。这些与人有关的牵挂如缀在我们衣襟上的铃铛,不经意间的触碰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将我们的视线和思绪吸引到那个特定的地方。人生中的别离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们并不排斥这样的沉重和伤感。想着有人为你守着一座遥远的城,守着一个遥远的梦,那是何等的欣慰和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