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村官也是官
大家说:“是好事儿!”
我妻子继续说:“既然是好事儿,我们就要坚决去办!又问支部委员兼村会计:“你预算一下管三天饭需要多少钱?”
村会计念念有词地说:“七台收割机,14个人吃饭,每人每天按20元的伙食标准,需280元;三天共计860元。”
我妻子兴奋地说:“我们村以860元的代价,为群众节省四万多元,这生意做得划算!那好,现在分工!”妻子把七名党员分别派到七个村民小组。他们的任务是宣传集体收割的政策,平衡机主和群众之间的利益,抵制任何超标准收费的行为。分派完毕,我妻子又安排我和治安主任负责联系收割机,并保证机主的安全。她本人则负责每天的三顿饭!
我知道妻子的用意,她是想利用我来牵制李大傻。以我们兄弟在当地的势力来看,李大傻尽管有后台,但也应有所顾忌!我虽然不是该村村民,但为了妻子的工作,为了全村群众的利益,我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休息时间!
二
村里的小麦收割完毕后,老天爷就下起了雨。对于庄稼人来说,这是上苍最好的安排了。因为割罢麦子,接下来就是插秧。斜风细雨里,头戴青斗笠,身披绿蓑衣,后面白水浅浅,前头绿苗茵茵。不仅可以省掉抽取井水的钱,还避免了在太阳底下暴晒。
但是,李大傻由于拒绝使用村里集体联系的收割机,他家的小麦不仅基本上没有收割,而且麦子长在地里,无法耕作和插秧,既严重损害了麦季的产量,又延误了农时,影响了秋后的收获。俗话说,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个李大傻倒了大霉啦!
于是,李大傻把他自己的过错算在负责本村民小组收割工作的支部委员何万金的身上。
一天上午,何万金收工回家,准备做午饭。他推开厨房的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顶了回来。这股力是一道直冲脑门的臭气!
何万金定了定神,用一只手掩住口鼻,再次走进厨房,他发现地面上、锅台上全是奇臭无比的粪水。
通常,农户的厨房是不须上锁的。千百年来,只听说厨房里的锅被人偷走,没听说被人浇上粪水的。这是明摆着欺负人了。何万金忍耐不住,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李大傻明人不做暗事,从屋里跑出来与何万金对骂。
俩人本来相隔一百多米,一边骂一边相对而行,很快就肢体接触,厮打起来。
正在吃饭的邻居纷纷放下饭碗,跑去劝架。两个人的脸上都有轻微的抓痕,但内部器官均完好无损。
一个小时后,李大傻到乡卫生院住院去了。据知情人透露,李大傻是给女儿打了电话后才决定住院的。前文交代,李大傻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嫁给了市委常委、市政法书记的儿子。李大傻也从一个无名小卒登上了村长的宝座。从强占一棵小树到阻止收割机进村,说明他完全是一个地痞无赖。现在住院,分明是想讹诈何万金几个小钱,以弥补麦季的重大损失。“五月乡村闲人少”,目前有资格住院的也就李大傻一家了。为此,何万金很是恐慌。饿着肚子找我妻子商量对策。
我妻子听了何万金的控诉,摇了摇头说:“我辞职书已经写好,过会儿就什么都不是了。你还是去派出所报案吧!”
何万金说:“王书记,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集体收割是你安排的,我得罪李大傻也是你安排的呀!你要辞职也得等我的事儿完了,我们一起辞职对吧?”
我妻子对乡领导任命李大傻当村长十分不满。加上李大傻自吹若是党员,连支部书记的职务也一并拿到手。我妻子觉得从市委常委到乡党委书记都与李大傻是一个鼻孔出气,这支部书记干着也没有意思了。所以当即决定收割结束时就辞职不干了!三天的时间,全村除了李大傻,都完成了小麦收割任务。村集体不仅以微小的付出为老百姓节约了一笔可观的收入,最重要的是赢得了收割的时间。我妻子说,这是自包产到户以来所干的工作中最令她满意的一项。为此,她在写辞职书时,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绪。一边写着一边流泪。
何万金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他和李大傻无怨无仇,如不是为了集体的工作,李大傻也不可能欺负到他的头上。于是,我妻子临时改变了决定,等处理完这件事再提出辞职也不迟。“好吧!我和你一块儿去派出所,完事了我再辞职。”
由于妻子的心情不好,这些天来我一直尽量陪着她。
我们三人去了派出所,所长正要出门,被我们堵在屋里。所长听了何万金的控诉,笑道:“这个李大傻还挺有个性的呢!”笑过之后,说:“你们先回去好吧?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儿处理完了就去调查怎么样?”
我妻子说:“可以。你走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所长以前在我们家吃过一次饭,我们与他比较熟。听了我妻子的话,他为难地说:“我真的有急事!那就叫小刘去一趟吧?”
我妻子说:“也好。”
所长把小刘从楼上叫下来。吩咐说:“你和王书记下乡一趟。”说完,钻进小车就跑了。
依然是细雨绵绵。田野里到处是抛秧和插秧的人群。
何万金的厨房仍然臭气逼人。所幸是凉爽的阴雨天气,才不至于臭气弥漫,污染了周围的空气。我妻子看了厨房的现状,气得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刘也生气地说:“这个李大傻!不是看在政法书记的面子上,我立马抓他!”
我妻子说:“听你这话,李大傻还不能抓呀?”小刘说:“这件事得请示党委周书记。你也知道,李大傻既是市政法书记的亲家,又是村长,我怎么做得了主呢?”
我妻子说:“既然这样,我们自己处理好了!”然后对何万金说:“去通知支部委员来这里开会!”
何万金应声而去。小刘说:“你们可不能胡来啊!”
我妻子说:“我们不像你们大盖帽,敢胡来吗?”
小刘说:“别生气嘛王书记!我会如实地向所长汇报的。”
小刘走后,村支部委员陆续来到。我妻子说:“今天找大家来不是开会,是请大家看看老何家里的惨状。我已经准备辞职,希望大家看在多年同事的份上,为老何同志说句公道话!”
支部委员们像吊唁似的站在房门口瞥了一眼,然后走开。我妻子说:“我辞职是为了兑现上次收割前的承诺。以后我们村有可能是李大傻来主事。希望大家今后做事要讲点良心,不能跟着李大傻欺压老百姓!”
何万金说:“我们大家一起辞职算了!让李大傻一个人干去!”
“对!我们集体辞职!”大家都激愤地说。
我妻子说:“我不赞成这样做!理由有两个:一是你们都辞职了,照样还有人来干!那时李大傻尽配一些二百五当村干部,吃亏的还不都是老百姓?二呢,我一辞职,你们都跟着辞职,这不明摆着是我串通好的吗?我受党的教育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觉悟也没有吗?”
大家都说有道理,现在不是集体辞职的时候。
最后,我妻子说,“我虽然不当支部书记了,但我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如果派出所需要我出来作证,我决不退缩。也希望大家能够勇敢地站出来为何万金同志主持公道!”
在座的支部委员都表示不与李大傻同流合污。
从村里出来,我们直接去了乡党委办公室。找到了周书记,我妻子把辞职书递交了上去。
周书记大约四十来岁,中等个子,戴一付近视眼镜。他很认真地看完了辞职书,然后放在办公桌上,笑着说:“刚刚五十岁,年龄不算大嘛!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啊?”
我妻子说:“没有。就是年纪大了,不想操心了!”
周书记说:“王书记言不由衷吧?是不是李大傻的问题呀?”
我妻子说:“不是!让什么人当村长,那是领导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
周书记说:“看看,心里还是有气吧!本来我想找你谈谈,但这段时间太忙。你以为我们把一个不了解的普通群众放在领导的位置上,就很放心吗?不是的。但你也要了解我们的苦衷。上级领导要求得很迫切,我们怎么办?他们身在高位,不知道基层工作的难处,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市委常委安排一个村长的职务,我们要是压着不办,这恐怕不好说吧?但是,我们也不是无原则地遵照执行。没有你这个强有力的支部书记,我们决不会轻易地把村长给一个未经群众选举的人。我不了解李大傻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不管他有没有能力当村长,只要有你在支部书记这个位置上,我们就不必担心。我们这些下级公务员,既要照顾领导的面子,又要保持下属单位的稳定和发展。我们也不轻松嘛!有些事情我们事前没有跟你交流,就因为你是为党工作多年的老党员、老干部、老同志!我们相信你处理事情的能力和执行政策的水平!一个李大傻在你的手里算得了什么?他干好了,你跟他合作;干不好,你把他抛在一边。别说他是市委常委的亲家,就是市委书记的亲家,不是那块料,谁也没有办法……”
周书记的话还没说完,我妻子已经热泪盈眶了。上次处理那棵小树,我妻子虽然违逆了周书记的意思,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人家“狗日的”。但周书记并没有说什么。今天听了周书记的一番话,我妻子被感动了。原来做领导的也有那么多难处啊!
我插话说:“既然周书记这么信任你,那暂时就不要辞职了吧?”
我妻子说:“好吧!谢谢领导的信任!但是,李大傻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像话了。请周书记让派出所来解决吧!不管他们怎么处理,我都没有意见!”
周书记问什么事,我妻子就把李大傻在何万金厨房里洒粪水的事情说了一遍。周书记气愤地说:“简直目无王法!”随即拨通了派出所所长的电话,要求所长调查后严肃处理。
我妻子回到家里,眼睛还是红红的。信任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力量。她不再说辞职的问题,静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等待派出所的消息。
妻子辞职未遂,也出乎我的意料。现在的公仆,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认识他们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那样费劲。没有想到周书记安排李大傻做村长不仅有那么多理由,而且还有那么多苦衷!做官员实在太难了。
三
一连两天,派出所那边都没有什么消息。何万金差不多每天都来找我妻子。他说这几天他们一家都在亲戚家吃饭,厨房里的脏东西什么时候才可以清理?不清理厨房他们一家就得在外边打游击,这儿吃一顿那儿吃一天的,像一窝要饭花子。
我妻子安排何万金再忍耐几天,等待派出所所长的处理结果。
第三天的中午,何万金又来了。不过,这次是来报告一个亦喜亦忧的消息。喜呢,是因为洒泼在他厨房里的粪水在一个上午突然被清理干净;忧呢,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清理了厨房,这么偷偷摸摸地干,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妻子分析,肯定是派出所向李大傻透露了周书记的意见,李大傻在无奈之下,才把粪水清理了。
我说:“把粪水清理了固然是好事,可同时也消灭了证据。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证据没了可能就有麻烦。”
我妻子和何万金听了又担忧起来。何万金懊悔自己没有把门锁上。最后,我们三人达成一致意见:粪水被清理后,派出所可能将有处理意见出台。我们以静制动,继续等待。
果然,在这一天的午饭之后,派出所所长打来电话说:“李大傻根本不承认在何万金的厨房里泼洒粪水。我们派出所的调查和李大傻所说基本一致。”
我妻子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你们派出所的小刘到过现场,他可以证明啊!”
所长说:“即使小刘看见了粪水,也不能证明就是李大傻泼洒的呀?何况现在既没有了粪水,李大傻又不承认他泼了粪水。我们也不好处理啊!”
我妻子说:“既然不是他李大傻所为,为什么他要拦在前面,和何万金干架呢?”
所长在电话里笑了笑说:“王书记这话好像忘了李大傻是干什么的了。据李大傻说,何万金骂大街,作为一个村长,他看着不管也不对呀!您说对吧王书记?”
我妻子冷笑道:“他那个村长原来只管骂大街的,不管朝人家厨房里泼粪水的啊!”
所长说:“关键是当时应该把李大傻叫去查看现场,看看他怎么处理这件事儿!现在李大傻不承认他泼了粪水,你们也没有当场抓住他对吧?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没有处理李大傻的任何理由!但是,李大傻是因为村里的工作被打伤的,我们也不能不管不问吧?派出所的意见是,李大傻的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补助费共计1286元,由双方各出一半:即643元。因为李大傻的工作方法也不对头,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李大傻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让何万金同志把他从医院里接回家。我们也考虑李大傻同志是一村之长,总得给他一点面子吧?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个意见我们已经向周书记作了汇报。如果王书记认为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我妻子生气地说:“你们都定下来了,还商量个屁!”说着,就挂了电话。
说实话,这个处理意见别说何万金不能接受,就是我和妻子也不能接受。但是,正如我们所担忧的,证据没了,李大傻抵死不承认他的所作所为,我们也无可奈何。
我妻子背着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脸的焦虑和烦恼。考虑了十几分钟,她说:“不行的话,我再去找周书记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