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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 情怀】 追忆火热年华(小说)


作者:老船还行 进士,6808.3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62发表时间:2017-09-03 14:06:11


   实话跟你说了吧,鑫伢子。你们几个城里伢子对我的口味,而其中我最看好的是你。船伢子、仲伢子你们要说我偏心我也认了。可知道真是为啥吗?不为别的,就为你鑫伢子特爱看书学习呀。
   你小子虽没说,我看呀,你骨子里都想出人头地呢。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要走一条从土翰林到文翰林的路子,也就是仲伢子骂你嘲讽你的路子。你的一举一动,二爷我虽不可能都知晓,却也知晓个八九不离十。白日里汗如雨淋干农活,夜深了还在汗爬水流啃书本。你以为二爷老糊涂了,是瞎子,聋子,不晓得你的心思?可今儿个你这脆弱劲儿,也太让人失望了吧。仲伢子这么几句话就把你打懵了,让你走进了时下读书无用论的迷雾,走到另一个极端了?至于要一把火烧了你心爱之物吗。你这不是烧书,是烧你的心,烧你的理想,也是烧二爷我对你的期望呀!至于仲伢子,你这瞎跟形势胡乱咋呼的家伙,打击朋友,虽然是无心,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角色。我还得另外找你算账。
   二爷一席长谈,谁也没打岔,谁也没吭声。静,仿佛彼此间的呼吸甚至心跳都能听见的静,让我们有窒息般的感觉。至少,感觉中那蝉鸣、蛙鸣、鸟鸣都一块儿噤声了。
   还是郑鑫率先打破这静,用一声跪地的噗通,还有两句让我等同样惊诧的话语:二爷,二导师!从此后您老就是我的导师,我的精神导师。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僵持良久,在我和杜仲亦庄亦谐的说项下,特别是在杜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我“算账”自我检讨下,二爷才多云转晴,面带微笑,边扶起郑鑫,边说好好好,不过不是什么精神导师,这称呼对我一个赤贫来说太别扭了。名称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就算是那种跟你没啥保留常聊聊帮你打打气的老伙伴吧。
   不公平,不公平,我们都要二爷做我们的老伙伴。我和杜仲趁机嚷嚷。
   一时间天朗气清,人人快乐得泪水伴着汗水淋漓而下。
   话题又回到翰林。咱们得趁此良机打探二爷身世之谜了。
   郑鑫说二爷您老是跟我们翰林长翰林短地咕噜个没完,却又时不时地打您的赤贫牌。咱不是没见过赤贫,不是没见过除了您老之外的赤贫,可哪曾见过您这样有文化有见识还时不时来段文史传记吐出些之乎者也的赤贫?老伙伴呀,您这做派,不是总在浇我们这几个小伙伴一头雾水吗?说实在的,跟您这么长时间了,这雾水对咱脑袋瓜的浸灌几乎就没停过。今儿个您既然答应做郑鑫也做我们几个的精神导师——也就是您自封的“老伙伴”——了,就得毫无保留跟小伙伴们说说您这个赤贫到底是怎样一个赤贫。
   我和杜仲,甚至连二爷的亲生儿子石磙也迫不及待,异口同声高喊:对。赤贫,身世,您得说个透。我们猜得好苦呀!
   二爷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是的,我的身世,我是一个咋样的赤贫,不仅对于你们,即便对于你们磙哥来说也是一个谜,而且是一个脑瓜子再开窍也解不开的迷。其实我早就想奉劝你们甭白费那心思,可又担心越是这样越发会撩起你们的好奇心。这么跟你们说吧,鉴于时下这个形势,这谜呀,还没到揭谜底的时候。不光是为了我这老头子,更是为了你们。
   为什么?那什么时候揭底呀?
   鑫伢子,你脑瓜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个为什么——这也是你特别对我口味惹我喜爱的原因之一——可今儿嘛,这个为什么暂不给你答案,至于揭开谜底,亮出我的家世,应该不会需要太久了吧。二爷拍拍郑鑫后脑勺,又轮流拍拍我们几个的肩膀,打了一串哈哈,顺势转换了话题。呃,且慢,船伢子,你这一脚不要踩下去。
   这回轮到我来问为什么了。
   不为什么。你一下脚就是书,
   输?老伙伴不会跟我下脚棋吧?还没开始,您怎么就断定我会输呢?是输是赢还得走着瞧吧?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充愣啊?眼睛向下看呀,看你脚下是啥?看你输不输?
   其时我坐在郑鑫的床头,与他的大木箱只相隔一条不到十厘米宽的“峡谷”,听二爷这么一说,我才低头看“峡谷”。啊哟,我还真是输了,峡谷里赫然躺着一本书,一本跟当时政治环境格格不入的纸色泛黄的线装书。显然是适才帮郑鑫把那些书归位时不小心掉到箱子外面的。
   杜仲快我一步俯身拾起,把封底当作封面瞅了一眼,没看出啥道道来,便顺手递给郑鑫,可中途突然转向,献媚似地双手呈给了二爷。
   好呀,《论语》,老石头我都几十年没见过的好书呀!船伢子,快去门边望望风。除了咱在场的几人,谁也不能看到它。郑鑫你还真有胆!时下批林批孔这么火爆,你还看孔的书?!
   很少看。主要是压箱,偶尔在深夜打着手电看几条语录。
   二爷不禁压低了声音:其实,把叛党叛国的林彪跟两千多年前的孔丘放到一起大批判,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止是滑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好了,不议政治,单说这部诸子百家经典中的经典,郑鑫你偷偷看看也无妨,关键还得能看懂。
   半懂不懂。比如一开头就被一个常见字卡住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个“说”字怎么解也解不透。
   你要是不这么藏着掖着,早早地问仲哥我,这还算个问题吗?杜仲一把抢过二爷的解惑权,手拍胸脯地插嘴道。这家伙早忘了之前因对郑鑫的不智之举而造成的近乎无地自容的愧疚,以天下第一智者的口吻诠释道:“说”,肯定不是咱们平时说话的说,是什么呢?小说呗,一种好看的故事书呗。整句话的意思嘛,无非是说,学问要经常练习温习,学成了不就能写小说了吗?
   石磙哥呆呆地盯着杜仲的眼睛,忽而若有所悟叹道:仲鳖你的意思是那些个写《高玉宝》、《鸡毛信》、《艳阳天》的人发蒙读书时一定熟读了孔夫子这本《论语》,熟读了这个怪里怪气明明是“说”却偏偏不好好说话的“说”?
   我打趣道,这可真是学而时习之不亦小说乎?太精彩了,哈哈……
  
  
   七
  
   这一下,由我领头、郑鑫和二爷热烈响应的哈哈大笑火光一样荡漾开来,差点把我们寝室的茅草屋顶点燃了。
   这一下,二爷成了郑鑫的一字之师,继而被后者从“精神导师”的认定旁涉到《论语》导师——辅导老师的位置了。为“学而时习之”方便起见,也为了不打搅我和杜仲睡觉起见,郑鑫死缠活缠着二爷和磙哥,愣是连人带书搬到了与牛棚一墙之隔的石家。
   没有了郑鑫这小子蚊帐里亮个大半夜的手电光,没有了沙沙沙的写字声和时不时夹杂些噼噼啪啪掌拍蚊子的夜半音响,我和杜仲的夜晚确安逸了不少,梦也做得踏实,或者干脆不做了。当然这只是指床上时光,不包括黄昏到十一点这段时间。说实在的,这段时间没了郑鑫这小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总觉得少了好多味道似的,虽然这小子说出来的话基本不带酱油、味精之类,也不怎么接茬,以便杜仲进一步眉飞色舞侃得更欢。
   杜仲这样一说,心有同感的我并没附和他,而是让他把“酱油、味精”朝更大的人群撒,比如他的马子,比如整排知青宿舍里的哥们姐们,比如喜欢跟他搭讪的村姑村妇……
   别看这家伙好像每一个语言细胞都渗透了油,成日间油腔滑调好调侃人,好插科打诨的,可骨子里还算是个粗糙版的正人君子,跟大姑娘小媳妇逗逗乐子,开开“国际玩笑”是家常便饭不错,可逗乐而不行乐,嬉笑而不打闹,即便跟自己的女朋友说话说得再肉麻,也从不打情骂俏。他说叫她女朋友也好,马子也好,终归没明确是未婚妻,咱就不能越那劳什子雷池一步哪。
   当然,那年月,那火热的年华里,干不完的活,出不尽的汗,当不完的“翰林”,哪有什么雷池突兀现脚下,诱使我们跨越乎?
   其时双抢还没完,早稻抢收之后还有晚稻秧苗的抢插。我们还是原有的六人组,每日里抢在太阳升起之前,趁凉扯秧,然后一整天在头上骄阳和足下炽热泥水的双向双重“火攻”下鸡啄米一般地插秧,浑身汗水泥水混染出不折不扣的“土翰林”本色,如今追忆起来,那画风也真是醉了。
   如果说,由于体型较为瘦小的关系,郑鑫对体力要求很高的脚踩人力打稻机脱粒有点勉为其难的话,那么,对于扯秧插秧这类不以体力较高下而是凭灵巧见功夫的农活,郑鑫可是占上风了。
   上风是占了,“鸡啄米”的速度、效率堪比两个回乡妹子。显然,这家伙比我和杜仲插得快多了,可并不等于每个工作日都比我俩插得多。原因很简单:一看拉下我们数十米了,这小子就像跟乌龟赛跑的兔子一样趴窝了。当然也不完全等同于兔子,不是睡大觉,而是坐在渠道边大树阴影下,看理科方面的小册子或薄薄的手写本。跟以往的数学物理方面的推论、定理、公式和演算习题不同,这个新的本本上满是关于《论语》文本的白话译文(经二爷辅导后,郑鑫自己写下的)片段和儒家学说的精要。当然,没出现孔子与论语等字样,反之,在相应位置上他写的都是某些革命的红色的代语。即使被支书队长发现,他们也断然想不到郑鑫这书呆子会在批林批孔运动如火如荼的形势下还这样如饥似渴地吸取孔老二的封建毒素。
   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小伎俩也就配在文化荒漠也似的湖乡偶尔使使,若在文化人、革命的文化人相对较多的城里依然如法炮制的话,就无异于找不自在,找抽找批找斗找坐班房了。我之所以做这种类比,是我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场地小小的转换了一下——也许是由于二爷这位德高望重的赤贫加郎中的多次提示加敦促吧,队领导同意兑现双抢紧张阶段对我们知青的承诺了:“要是出色完成双抢任务,放你们十来天的探亲假,Y城的先放,归队后,H城的再回家,城里娃儿都一个个数你们麻石缝里长出来的草棵儿去。”
   平心而论,支书大人还真是共产党的优秀基层干部。不光是轮流放我们的假这招儿有水平——既让大家伙儿感恩,又不误农事——末了那一句俏皮话也不沿袭乡人“麻石缝里长稻穗”的嘲谑套路,而是实事求是地用“草棵儿”指代一二。
   得到回城休假的恩准,不能不让人对这位好支书感恩戴德的同时,由衷地肃然起敬喽。不过,世事难料,利弊互生,早知道数日后会发生一场令人无法直视且久久不忍回顾的惨剧,我们宁可自己摊上的是一个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扼杀我们回城休假机会的队领导呀!
   先不忙说那沉重的沉痛的,还是简单交代一下回城的前夜,咱哥几个在石家与二爷话别的情景吧。
   那晚,我们几个非要陪着二爷父子在牛舍里忙活,铡的铡牛草,赶的赶牛虻,梳的梳牛毛。手没闲着,嘴也更不会闲着。噼里啪啦嘻嘻哈哈说了些啥早已淡忘,大抵是仗着牛棚远离队上各户人家、隔墙无耳的优势,就农场高音喇叭里整天批林批孔而郑鑫本子里暗自崇孔学《论语》的逆反现状大加调侃。当然又是杜仲的话语最浑,分贝最高,让郑鑫碾压得最惨咯。而磙哥偶尔插一句两句,更多的叼着“喇叭筒”喷云吐雾,让这两个打口水仗的家伙咳呛连连,我和二爷因早早避开这阵仗作壁上观,喉嗓气管才没跟着遭罪。
  
  
   是的,老婆你说得对,人生经历这么多,不可能也毫无必要事无巨细那么清清楚楚刻在脑海中,而关键性的场景无须刻意去惦记,它自会留在你大脑屏幕里的。
  
   那晚还真有一个关键性场景留在我脑屏幕上。
   牛们早伺候好了,跟二爷、磙哥掰扯得也差不多了,大家伙儿都要睡觉了。看着我和杜仲离开时,郑鑫毫无由头地嘀咕道,天气这么热,人是一身汗,物是彻身干,大家都得小心火烛哦。
   我说今夜月光还不错,照到窗户里压根不比油灯暗,不点灯就上床,还怕它鬼的个火烛哟!
   磙哥下意识地掐灭了烟头,摸一摸小方桌上油灯边上有没有煤油洒出,还毫无必要地把油灯灯芯拧暗了一些。这举动让他老爹也颇为不屑,说臭小子这么大个汉子了,今儿怎么成了个神经兮兮小娘们了。
   好整蛊人的杜仲趁机把磙哥好一顿冷嘲热讽,直到郑鑫大喝一声够了,别闹腾了,小心火烛终归是必要的。你们快回寝室去吧。
   可这厮非得要拉上郑鑫一道回,好继续跟他打口水仗。郑鑫愣了愣,点点头,转身跟二爷道了个别,说今晚就不向您老讨教了,不在您这睡了。您也安安生生睡一好觉,牛的夜草让磙哥去喂吧。这次回城,我只带两本机械力学、电学的书。至于《论语》,因政治敏感度的缘故,这次就不带了,就请您老保管吧。
   那敢情好。二爷接过郑鑫递过来的线装本,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就有这书在。这本老书,有你父亲的圈圈记号,有你的好多个问号,也有这几天咱爷俩滴下的汗水斑痕。我怎能……
   郑鑫打断道:瞧您说得这么严肃、严峻!好像这本书会面临何等危机非得舍命保护不可似的。如果真的会那样,学生我岂能把祸根往导师,不,老伙伴身上种呢?书给我,我还是自己保管吧。
   二爷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小子倒弄得像到了人与书共存亡的绝境似的。你想啊,朗朗乾坤,清清盛世,哪有那么危急存亡之时?书留这,你走吧。你走这几天,我还可以独享“学而时习之”的乐趣,细细领会,不定还悟出些新道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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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追忆火热年华,青春是一本百读不厌的书。在特殊的年代,几个热血青年顺应着时代大潮,到农村广阔天地挥洒自己的青春。这些知青,用自己的热情和汗水,与当地纯朴善良的百姓一起,写下了他们青春岁月的故事。有泪水,有汗水,也有欢笑。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他们积极乐观,用铁打的脊梁竖起一个大写的人字。用他们的汗水和激情谱写他们的青春之歌。在他们与当地老乡一起相处的过程中,他们与石磙哥两父子相处融洽。在他们身上,让人看到同一时期不同人的精神风貌。不论时代如何变革,人性的淳朴善良的本质都会焕发出光辉。那种积极阳光的精神永远闪光。文章布局精心,故事情节起伏转折,人物形象塑造栩栩如生。倾情推荐共赏。【编辑:杨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904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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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杨花        2017-09-03 14:07:45
  一个大时代的切面,一群知青的火热青春。欣赏老船先生精彩力作。
杨花
回复1 楼        文友:老船还行        2017-09-03 20:18:21
  谢谢杨花总编不辞劳苦编辑、述评老船这么长的一篇小说。编按提纲契领,概述了主要内容,升华了文本主旨,评点了写作特点。不胜感激!敬茶,问好!
2 楼        文友:程贤富        2017-09-05 10:28:52
  祝贺加精,问好。
   高产,祝多出佳作。
程贤富
回复2 楼        文友:老船还行        2017-09-06 09:31:42
  谢谢程老师雅赏。谢谢鼓励。问好,向您学习!
3 楼        文友:樱水寒        2017-09-07 20:56:17
  又见先生关于湖乡的故事,很精彩也很生动,一个时代的印记,一代人的风貌。问好先生,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祝创作愉快
樱水寒
回复3 楼        文友:老船还行        2017-09-08 20:00:13
  谢谢水寒社长雅赏,谢谢精彩留评。问好美才女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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