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牧“哥”
从这群人逃来的方向看,一定是过石板桥那边偷外大队的谷穗。此刻肯定是被人家发现并追赶得紧急。
忽然,石板桥那边传来辱骂声和哭喊声。这哭声很细时有时无,像秋天田野里的游丝。我命令碾子,快看看是谁?
碾子认真地看了,说,一个光头营(人)、还一个光头营,还一个雨(女)人。我问,到底是俩光头,还是一个光头?碾子说,一个,还一个。我说,你他妈连?数也不识呀?看看他们在追什么人?碾子说,雨(女)人,是兰子。
经碾子点拨,我渐渐感觉三个人从迷离的月色里清晰出来。两个光头男人追赶着兰子,来到石板桥附近。一个男人抓住了兰子的衣摆,另一个男人去抢夺兰子的竹筐。兰子则死命地趴在竹筐上保护自己偷来的成果。
哥,光头脱兰子护(裤)子!碾子告诉我。说句实话,我所看到的情景就像写意的水墨画,碾子则可以看到他们的具体动作。此刻,我头脑轰鸣气喘如牛。如果我早一点冲过去解救,也许兰子就会逃过此劫。我没有马上杀将过去,不是因为胆小而是一种罪恶的自私。我爱着兰子,当然希望她保持清白的女儿之身,但是,清白的兰子决不可能做我的老婆了。与其看着清白的兰子睡在别人的床上,不如让兰子带着瑕疵和污点倒在我的怀里。我甚至希望三个月后,她挺起越来越大的肚子不敢出门。这样,她那爱财如命的爹才有可能接受我。这不是我自视过高,在我们生产队我是文化青年、长相英俊!年龄相仿的青少年没有人能与我争高下!我爱兰子,不在乎她是否有瑕疵有污点!我认为,我与兰子原本是旗鼓相当的。可我们家的历史污点像膏药油子一样贴在身上,这个致命伤使我降低了起码一个等次。而兰子被人玷污就不同了。如果她能怀上孽种,至少要降低两个等次。这样以来,她的等次级别就比我还低了。我以优势对她的劣势,局面就会完全改观。就像著名的孙膑赛马,变劣势为优势赢得是机巧!
正在思考之际,碾子又说,一个光头营(人)穿护(裤)子、一个光头营(人)脱护(裤)子。这个信息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一个坏蛋可能得逞了;另一个坏蛋正在做准备工作。
此时,我仿佛被烈火烤干了身上所有的水分,嘴唇干裂两眼喷火心脏如同油煎。我下意识抄起防盗贼的镰刀,舞动起来。镰刀撞击月光发出“呼呼”的声响,一缕一缕的月光像流苏似的缠绕着寒光闪闪的镰刀刃。我一路大叫着冲下小河沟且破口大骂,操你妈,死流氓!死流氓,操你妈!空旷的田野传来绵绵不绝的回声,妈妈妈……
毕竟是做贼心虚,可能得逞的那贼先逃,做准备的那贼放弃准备也跟着逃走。
月色下的张打瓦神情肃然,一脸回忆沉痛历史的苦涩,这匹毛驴太可怜了,它娘生它时先下蹄子,接着大出血,是我把它从它娘肚子里生生拽出来的。它活了,它娘死了。它是我用面糊和糖精喂大的。长这么大了,还没有人使唤过它。秋后种麦,可以跟碾子的老犍配犋拉犁子了。
我嗫嚅地说,驴子不是用来推磨的么,咋能叫它拉犁子呢?在我看来,推磨比犁地轻松,我是心疼这个可怜的小草驴。
张打瓦说,一个生产队,三、四十户人家,叫谁使唤、谁高兴,不叫谁使唤、谁有意见。要都用它推磨,八条命也累死了!碾子那头牛劲儿大,还是犁地松闲些。听了队长的话,我觉得蛮有道理、蛮有人性的。“张打瓦”这个外号已经不适合他了。
民兵排长说,那就叫福林明天去配种站吧,不就五块钱么?生产队再穷,也不在乎那两个钱!
队长点点头,对我说,你明天去会计那儿领五块钱,到配种站配种。不给我配上,我把你养牛的工分全扣掉!听见了么?我说,听见了。
现场一片狼藉。兰子像一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竹筐里,两只手死死地护住筐里的谷穗儿。
我对兰子吼道,人都他妈逃走了,还不穿上裤子!兰子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捡拾着撒在竹筐外面的谷穗儿。她无所谓的态度既让我愤怒,也让我暂时减轻了心理伤痛。看她收拾完散落的谷穗儿,竹筐仍旧只有半筐。我说,一不做二不休,我把你的竹筐弄满算了!
月光下,我挥舞镰刀大把大把地割着谷穗儿,好像我的全部仇恨都在这谷穗儿上。我想,此时,如果有人来阻止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在他的脑袋上开瓢!
当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兰子是否怀孕,村子里就传来她要出嫁的消息。眼看我的希望破灭,我不仅为兰子痛苦着,也为自己容忍歹徒糟蹋自己心爱的人而强烈自责。我感觉我的心脏被穿透似的活生生地疼!
兰子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我让碾子把她叫了出来。兰子跟着碾子走下庄台,我带着她来到一个草垛旁。碾子跟在我们后边,兰子回头说,滚!碾子嬉皮笑脸地逃走了。
我问,真的要嫁人了?兰子说,真的。我说,我们村子不好么?干嘛非得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兰子说,没得吃,没得喝,没得穿。我说,难道你的一生只有吃?兰子说,不吃,我托生成人干啥?我问,除了吃就没有别的事儿要做?兰子眨着圆圆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想干啥!说着,将两只手伸进衣摆里,抽掉裤腰带,褪下裤子,双腿劈开趴在草垛上,把屁股撅起来说,你快点!
灰暗的夜色中,我看到一个圆圆的灰白的平面。那天晚上的情景不请自来。那个坏蛋就是这样夺走了兰子的贞操。一股无名的不知该洒向谁的怒火在我周身游走。我一生将注定厌恶这个畜生一样的邪恶姿势!我威严地命令,穿上衣裳!兰子起身系上裤带问,你嫌俺?黑暗中,我摇摇头,我只想抱着你睡一辈子!兰子笑道,睡一辈子?不吃不喝不得饿死了?你傻呀?
我不知道兰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恨得牙根痒痒,怒道,白痴!兰子说,白(别)吃?你叫俺“白吃”?怪不得俺妈说,嫁给你,有气受,没得吃呢!俺跟你说吧福林,“那个人”是大队书记的儿子,跟俺一样,腿有毛病。媒人说了,俺嫁给他,吃穿不愁,没人敢欺负!
我无语凝噎。兰子说,俺走了,你帮我放毛驴吧?我说,不。兰子说,又不叫你白放,工分归你。我说,叫你弟弟妹妹放。兰子说,他们小,俺不放心。你等着,俺这就给你牵去,你不要也得要!说完,唱着“小黑妮,放驴驹”消失在夜色里了。
兰子再来时,牵着那条白嘴唇、白蹄子小草驴。她把缰绳郑重地交到我手里,说,白(别)叫它饿瘦了,瘦了俺饶不了你!说着,抱着小草驴的脖子,把圆脸贴在小草驴的长脸上摩挲着,久久不分开。
我说,行了。真有情义你就别走!
兰子拖着哭腔,说,好好待它,俺谢你了......
我叹息道,谢什么呀?你给我留个纪念,我感谢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