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放羊的人……因为河道毕竟是湿地嘛，那里青草比较茂盛，那羊在河道里吃草，那个放羊人还提了一袋子炒熟的那个盐撒在石头上让羊去舔，喂羊盐呢，羊不是也需要吃盐么。完了，那个放羊人就甩鞭子赶着那个羊从河道里边走了。我就寻思，是羊群代替了河流，那还是一瞬间的感觉，它不是长久的，长久的只能是河卵石。
　　 “和那放羊的人聊天，他说早年间，这里有沁河十景，其中一景就是‘沁河秋声’，到了秋天发大水的时候，河岸两边的人就站在那个河边看涨河呢。小的时候，咱不是也看涨河吗？看涨河冲下了什么。你说现在，人家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心痛，人家说：‘守着一条河，使唤不上水。’这都不是我们想象出来的，都是民间语言，我就感觉很伤感。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走，走下去，一直走到安泽，从安泽到阳城、沁水，我从这儿一路走过去的么。走过去看到河流两岸那些古建筑不见了，很多手艺是顺着河流而来，但又顺着河流消失了。文明也是河流，河流也是传播文明的一条道路，但是能感觉到沁河两岸的那些古建筑：包括皇城相府啊、阳城古堡啊这些，全部没有人衰败了，它历史一路走过来，战乱呀，不停的那些运动破四旧、文革、土改啊……就说感觉里，好像很多时候，历史就不让你这个普通人好好地活，它就一次一次一次、一代一代一代人就这么走失了。走到现在就荒乱不堪了、大都荒乱了。
　　 “一直走走走，走到沁阳流到武陟、沁阳这一片的时候，它们当年沁河的那个入黄口，就是沁河入黄的大河口那一块地方，我看到大河口那个牌子竖着，但实际上河道已经萎缩了，黄河它也改道了，沁河它流经的村庄有电站等乱七八糟的浇灌，越来越弱了么。我在沁阳的那个沁河大桥下边，那河……哎呀，也有这个房子的两个房子那宽度这么长的距离，约30多米宽吧。那个河道就是静止的，河水就是浑浊的，浑浊的静止。有几个小孩子和成年、所谓大一点的小孩在那里钓鱼。我就问他们：‘你们钓得上鱼来吗？’他们说钓不上来，我就说那你们钓啥呢？他们说，上游有个水库下雨了，水库满了以后，它可能就会冲下鱼来。他们在等着鱼你知道吧？他们其实在浪费时间。那个河岸两边堆积的那么多垃圾，哎呀（摇头，无语）我躺在那个玉米秆上，这时是秋天么，躺了一个多小时，喝了人家一点沁河大曲，喝得我晕晕乎乎的，躺了一个多小时，起来又继续走，去找这个沁河入黄的口。
　　 “因为牌子它写的是沁河入黄口，其实它不是。旁边有个寺庙，寺庙里有几个神婆在那里学青蛙叫唤，‘啊呜啊呜啊呜’这样子。门外有两眼井，外头有几个女的，我问她们，神婆说的是什么声音啊？她们说神婆在和神对话呢。我说，神说话就是青蛙叫？呵呵呵，民间的一些东西吧，你不能说它好，也不能说它不好，它们有它们存在的理由，咱们不管它。完了，一直往下走，走走走，走了很远，一块去的几位就在村庄里边绕，从河南那边沁阳那些村庄里绕。
　　 “ 沁阳，哎呀，突然那个苍蝇就像遇到那个蜜蜂窝一样‘呼’就过来了，吓我！我说哪来这么多苍蝇？就一直往村里走，整个村庄里边，那个苍蝇扑得满满的，地上全部是收垃圾掰玉米堆积的那个玉米皮。玉米皮在那个街道上铺着，在院子铺的，在家门口铺的……全部铺的玉米皮，不像咱沁水人弄得干干净净的，扫得一堆堆，掰完以后弄到垃圾堆上，他们那里不是，整个地就铺满了。那女人们，穿着大裤衩，上衣都穿得老色一点，那乳房耷拉在下边，你也分不清她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这情形知道吧？还有那些狗呀猪呀鸡呀，到处乱跑，拉的那些粪便都在玉米皮上边，你不小心一下子就踩进去了，但就是它那种臭引来了苍蝇。正好是苍蝇繁殖最旺盛的一个季节吧？后来我这么想呢的。一路上领着几个搞摄影的，他们就开始数落。就是数落当地这些人不好吧，当地这些河南人脏乱差，家门口都搞成这样子。
　　 “因为沁河常年流经，流经村庄的时候它已经成为一条悬河了。为什么是‘悬河’？原来低的时候它怎么就高起来了呢？因为地质结构，村庄它不动，这河流一直在流动，泥沙一直在河底上沉积、淤积，慢慢地慢慢地这河流就长高了。在沁阳、武陟那边，就成为一条悬河了。我就问那些老人，他们说：‘唉，这沁河从山西走出来的时候可好的，到了河南就把它糟蹋得不好了。’乡民他那样说的。我说：‘这一路上，不仅仅你们河南人在糟蹋，山西人也在糟蹋。’
　　 “对人类来说，水的这种热爱和喜好，自古以来都有。对人类来说，水是文明么，也是养命的，如果一周不吃东西你能活下，一周不喝水你就死了。人家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当年那沁河呀，入黄河口的时候，浪掀三米多高你知道吧？船在那里等着要过黄河，沁河下来的人也要过黄河，只要这个船上没有山西人，他们就不开这个船，要等着山西人来了坐到这个黄河船上边，这船才往河中间。没有山西人的话，这个船到河心就翻船了。（自豪地笑）当然，这也就是一种传说，可能有过这样的事情，就成传说了，这说明他们对这条沁河是很看重的。
　　 “后来，我们找到那个沁河入黄口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个浪了。看到的，都是黄河改道、沁河改道，都是平平地斜在一起。黄河是深黄的浑浊，沁河是清灰的浑浊，两条浑浊的水捧合在一起，这就是沁河入黄了，这就是作为黄河中下游的一条支流，沁河。我就想，这些河南人，他们为什么就那么脏乱差呢？后来我想想，你们不能数落他，常年的这些河南人，在黄河岸边，在沁河岸边，在各种河岸边，因为住平原么，河水发大水时，河两岸的人只死不活了，能活下来的就只有逃命的份儿。我说我个人的感觉是：他们永远在逃荒的路上，他们祖先就给他们留下了这种逃荒的气质，逃命啊，是不是？虽然他们没有像山西人一样：这是我祖先给我留下的房子，我祖祖辈辈要守候这片庄园，倾尽我自己所有的心血，一点一点一点去建造……他们没有，他们在这里落脚下来，守着河流，种地。突然发大水了以后，那么河流就把房冲没了，他们还得迁移到别的地方去。因为他们始终在逃荒的路上，他们就没有意识把周围环境对他们有多重要，他们永远是在这个地方拿了钱、赚了钱以后，发大水的时候就走了，临时的屋子什么的，统统可以拌下……”
　　 与名家一席谈，胜读十年书。窗外，雨停，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要放出些晴来……
　　
　　 （根据录音记录整理而成，谨为一个日子留记。2017.9.7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