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旅】刘来根的前半生(中篇)
那年年底分红时,他们家不但没进到一分钱而且还欠队里八十多元的超支款。那时候,超支户是必须倒贴出钱来才能在队里称到口粮的,他们家欠队里八十多元钱,没钱还,只能由生产队将全家的口粮卖到公社粮管所,然后自己再按月筹钱去往回买。好在,等娣子养的那头肉猪到了年底卖了四十多元钱,正好用来回购计划口粮。
因为家里小口多,连两个婴儿也都各有一份基本口粮,再加上等娣子精打细算巧安排,他们家的日子过得要比左邻右舍好得多。有一个邻居家四口人,全是大口,父母带着两个都能上工干活的大孩子,煮起粥来一煮一大锅,比来根家七口人吃得还要多,每至月底都要断几天炊。
快过春节时,等娣子还和来根撑船去了一趟海丰县。是巧云托人捎信叫他们去的,说那里几斤米就能换到一百斤胡萝卜。巧云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蹲在那边,难得回一趟陈家舍。她说是春兰刚生了个女儿,离不开她。其实等娣子心里明白,她的这个亲家母花心了大半辈子,估计现在又跟春兰的公爹暗地里好上了。
来根娘俩在那里过了两宿,用五六十斤米换了一千多斤胡萝卜。他们看得出来,春兰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小两口挺恩爱。他们还看到那两间丁头虎儿屋里也只有两张大铺,小两口带着孩子睡里间,挺宽敞的外间也只搁了一张稍宽些的板铺,估计老赵跟巧云已经半公开地挤到一起了。那两晚,巧云跟等娣子睡外间那张铺,来根睡船上,老赵去大儿子家借宿。早上起来时后,等娣子在门外笑着悄悄地问巧云:“我们没来时,老头子睡哪里?”
巧云红着脸答:“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当然是睡他大儿子家里。”
“你就别把我当傻子了,怎么样,两个小的不反对?”
“你快别罗嗦了,他们反对干什么?”
“这样就好,我也放心了。”
来根母子俩将那么多胡萝卜弄回来后,他们家就能隔三差五地煮一顿萝卜干饭吃,虽然饭里面是剁碎了的胡萝卜唱主角,舍不得放多少米,但那毕竟是干饭,比天天喝薄粥熬饥得多。
常言道,家有一老,赛过一宝。来根和小凤虽然天天要上工干活,但从田里回来能吃到一口热饭热粥,四个孩子也被等娣子照顾得干干净净的,不像人家没老人的家庭孩子在外面玩得像个泥猴。
可惜好景不长,五年后等娣子因病辞世,来根和小凤又开始过起了漫长的水深火热的苦日子。
奶奶一走,只好让才念完二年级的小莲辍学回家照顾两个才六岁的弟弟,让九岁的小春去读一年级。无论夫妻俩怎样努力,做的工分都抵不上六口人的生活费,因此他们家年年超支,每年年底都要被生产队将口粮卖到粮管所去。那年月,一分工只值四五分钱,一个大劳力忙时一天挣十分工才四五角钱,农闲时女劳力一天只能挣到六七分工。他们这个六口之家即使平时不预支一分钱,也要做足七八千工分才能不当超支户。
猪子也养不成了,他们哪有精力再去养猪子?像他们这样年年超支的人家,平时根本预付不到队里一分钱,即使家里有人得了头疼脑热的小病也只能自己扛着。由于没一点现金收入,有时家里连买一包火柴的钱都没有。每年发的好几丈布票都没买过一寸布,那时一丈布票卖高价可以卖到二元钱。用这点钱可以将分配的煤油计划和必不少的食盐买回来。幸好,来根还不会抽烟,要不,这年头连买烟末子的钱都没有。
最让人头疼的是没钱到粮管所去买口粮,六口人的口粮每个月都需要十多元钱才能买回来。实在没办法时,他们只好先跟人家临时借点钱将米买回来,然后再卖掉一些高价米还人家钱,那时卖掉一斤议价米能买回三斤官价米。不过这样一来,粮食就更不够吃了。现在孩子大了,个个都挺能吃,再加上天天喝薄粥,肚子越喝越大,就连才六岁的大双和小双每人都能喝得下两大海碗粥。
第二年夏天,小莲也成了队里的半劳力,天天跟着几个半桩子大孩子上工,一天也能挣到四五分工,大双和小双两兄弟整天地在庄上疯玩。那些年,社员干活的工效很低,白天没队干部在田里时就磨洋工混日头,晚上不到天黑不让收工。他们回到家里还要忙好长时间才能安逸下来。他们先要忙着淘米煮粥,还要给两个玩得没眼睛没鼻子的孩子洗澡。
后来,他们又过了十几年那样的吃不饱饿不死的苦日子,直到人民公社解体土地又回到了农民自己手里,情况才一天天地好起来。再后来,他们还度过了一个无限风光的晚年。不过,那些都是刘来根后半生的经历了,再赘述下去便会离题了。或许笔者以后会将此文的题目改成《刘来根正传》,那样的话,主人公们后来经历过的纠结与无奈都将会一一呈现给读者。
——2017年仲秋,初稿成于沧浪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