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家园 ——纪实自传体小说
在这里,我所能作的,也就是我应该作的,穷山沟里枯燥乏味的童年生活造就了我对什么都好奇的性子。我没有改变我在小学时那种傻不兮兮地看着老师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的讲解叙述不知疲倦的神态去听讲。每次考完试后最关心的还不是成绩多少,而是我在全班排为第几名,第一名到底是谁和他的长长短短。由于课程逐渐深入,慢慢地我的理科成绩拉了下来,成绩只能保持全班四、五名。
三
穷困人家的生活上是最容易被人看不起的,然而,真正使我在这所学校吃了亏的还不只是穷的一个原因。
这天晚上,我刚进宿舍,就发现有些人在老远地看着我,仿佛原来不认识似的,我装作没看到,刚躺到铺上,与我合铺紧挨着睡在一起的袁小周打外面回来了,他先打量了我一下,然后愤愤地说:
“从今天起,我不跟你合铺了,你最好还是搬到远处去住吧,小心你的大麻蜂(疯)传给我!”
“嗡——”我的脑子突然象炸了一个响雷,天哪!这让我以后还怎么生活呀?同学们的笑声在我的耳旁响成了一片,我发烫的脸上似乎又象挨了谁的几个巴掌,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事出有因。那位同学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记得那是1976年秋季,从页岭南边的田沟乡过来一个去灵台赶集的庄稼汉,名叫尚新明,年近三十还打着光棍,他家上有父母和一个同样没娶媳妇的哥哥,日子过得挺不景气,听说和他家分居的老父亲,先年因外出打工,染上了麻风症,他家因此落下个名气不好,弟兄两个,都问不下个媳妇。由于天黑无处歇脚,尚新明就拾了些柴禾,在我家北边一个破窑洞里住了下来。晚上他到我家借了一瓶子水,就靠着那堆火边烧茶边打起了瞌睡,半夜时分,突然从那窑里传出了一阵可怕的呼救声和痛苦的呻吟,等到人们摸到那窑里来,尚新明已被火烧掉了一只裤管,两只脚和一条腿上露着烧得血肉模糊的惨状,躺在地上已不能动弹。父亲就和邻居几家人商量着给他支了张床,拿来一些旧棉絮,每天轮流着给他送些吃的,过了几天,他的伤慢慢地就好了,但不知从哪天起,我那不知回家的姐姐就被他“勾引”上了,说什么也要跟他去。无奈父亲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听说尚新明对我姐姐也很好,重新拾掇了他家的地方,还给姐姐治好病,但是,从那以后,我家也被“染”上了麻风症,人们一提起我家,都似乎隐隐有点可怕。
这个漏子既然被人捅了,我也就只好服从命运的安排,受着一些人的白眼和冷遇默默地生活下去。
山村中学,每个班上学得差不多的几个人总是在全校甚至全村都很吃香的,老师器重,家长关心,但是,这些似乎都与我无缘,除了这些,我终于享受到人间真情的那就是同学之间的友谊了。马克思说过“世界上最美好的,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地都很正直的严正的朋友”,是的,匆匆三载,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班上几个成绩一直排列在前五名的同学:一名老大于新星是个小胖,他文理科都行,尤其爱好文科,二名李军,三名田存贵及我们的老五高丽萍,他们都是正直有头脑的人,我真佩服他们从班上其他人的冷眼中拿出满不在乎的勇气鼓励我、帮助我,让我永远做他们的老四,在那些被人瞧不起的阴暗日子里,我差不多每天都受着他们几个人的关心支持,心中总激荡着一种暖洋洋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冷暖分明的季风带气候里,我还能有什么说的呢?我只觉得我背后有许多双眼睛都在注视着我,有真诚期待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不屑一顾和幸灾乐祸的,我更觉得远处有一种声音在召唤我,像是童年的伙伴找到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而发出的笑声,又象是父老乡亲被困在疾病的海洋里而发出的绝望的呼救声,总之,这种声音总是那样熟悉那样迫切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姚志华!
由于出生就是一个水土不良的环境,通过七、八年的换水,虽然使我的箩圈腿有了改变,但留在骨子里的还是骨节肿大,加上童年餐风啖泪,营养不良,使我的身体素质明显的差了许多,我失去了马路上越野长跑和篮球场尽情跳跃的机会,使我有幸和我一样不能参加大型体育锻炼的几个同学结成了好朋友。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就教我学会了吹笛子、识乐谱,我也帮着他们练写钢笔字,这些平淡无奇的业余爱好竟象一缕春风,不知不觉地吹进了我们的心田,填补了我们心灵上的空虚,也把我们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在初中,同学们最头疼的课程莫过于英语,这不只是英语为初次接触,而且还有许多同学本来就抱着回家务农的打算,哪里肯学这些洋文,全校学生学习英语的气氛明显地被破坏了。教英语的老师是从我们大队林场聘请来的高中毕业生郭宝忠,他年轻气盛,壮志未酬,对我们这些整天调皮捣蛋的傻小子明显产生了厌倦感,好在他和我父亲到林场一块儿干过事,借着这个缘分,我开始敬重他和他的这门倒霉的英语课了,不到一年,我的英语成绩在全校冒了尖,我和郭老师的关系也明显地近了许多,逐渐地使我对他有了更加深刻地了解。
郭老师家在农村,早年因成分不好未被大学录用,下放到大队林场,他家上有白发苍苍的父母,下有大哥去世时留下的一堆尚未成熟的孩子,他的对象在市示范学校上学,面临着与他分手的可能,他平时在学校既担负两个年级的音乐课,又要带全校学生的英语,无论家中、学校都最他任务重,可他毫无怨言,默默地在自己地岗位上劳碌着,由于心情常有波动,免不了要和那些最捣的学生发一通脾气。记得有一次,郭老师教我们念英语单词“aboat”,那些顽皮的学生偏偏念成“郭宝奥中”,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后来在一个大雪初晴后的中午,我们全班同学排队做课间操,一个大个子的同学站在队伍的后边,正好在郭老师的宿舍门前,每到广播操第四节踢腿运动,他总是要佯装着故意往晒在门口的被子上用脚甩泥,弄得郭老师新做的被子上糊满了泥浆,从此后,郭老师对我们班上的态度变了,这对教学来说不能不是一种影响。
一九八二年,我们学校的老校长韩志西要被调到县城第一中学去工作了,这对我们每个师生来说都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和沉重的失落感,韩老师,原来自从这所学校建起一直担任校长,人们一提起郭西中学,都要与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下他却突然被调走了。新任的中学校长杨全欣很快就来上任了。
随着燕子飞来,蟋蟀又一次开鸣,田地里的庄稼也呈现出一个丰收的季节。八三年夏季,随着我们这界学生走出校门,郭西中学被县教育局撤销了,这里上学的同学依次被安排到催木镇、田沟乡和县城其他中学就读。这对我们来说,应该值得留恋的只有那逝去而无收获的岁月和家乡可能会增添一些没有文化的少年农民罢了。其实这所学校国家一直很少投资,大多数设备和条件都是师生勤工俭学开创出来的,就拿发电照明来说,同学们承包了远在彬县邻近的一大片山地,靠种地卖粮才给同学们建起了发电室,平时教师都在附近,下午或无课时间都回家了,学生的管理抓得不紧,学校工作一盘散沙,逃学、盗窃的人有增无减,附近农民的苹果园从来就没有安宁过。可不管怎么说,树倒猢狲散,同学们铺盖行李一卷,脑勺子朝北的、朝南的都走了,校园顿时显得宽阔了许多,呈现出一片荒凉、凄惨的景象。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地鼓噪着,周围同学们住过的宿舍门前,被阳光照射的污水地面上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伙房关门了,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赶天黑回到家去。
操场边那棵老榆树的浓荫下,我们五个人相对无言,默默地俯首而坐。是啊!这就是毕业,这就是分手,何曾见过我们念书的哪一年被弄得如此狼狈不堪?个个像战败的溃军,蔫头缩脑,没有一点神气。
由于学校活动多,教学抓得不紧,我们的处女地终于没能逃脱荒芜的威胁,老大勉强上了高中,其余全是落榜,多么令人惨痛的败局!
这时候,我们的校长杨全欣已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的身旁,他鼓励我们一定要转学再读,决不能半途而废,我们几个人都同时含泪点头。这次分别我们几乎是在泪水打湿了的哭声中离去的。
后来听说老大上了高中,李军和高丽萍临时分别转到县城和催木中学再读了,田存贵和另外一位叫林强强的都参了军。我这个最后连老四也没能混得住的败家子哪能有什么资本去县城读书呢?沿着灰坡岭那条古老的村道,踏着祖辈们的血汗之迹,我来到页岭脚下的田沟中学,这是我读书要走的唯一的一条路,也是最好的一条路!
四
林远地面上的这座页岭,是千陇余脉的一个垂直分支,它象一头巨大的怪鲸,横卧在附近三个乡的肩背上,一年四季,岭上北风呼呼,寒气袭人。蜿蜒裸露的简易公路,沿着它的脊梁一直沿伸到催木镇,这座人们一直唤作“踅梁”的山脉,以其巍峨和绵延成了泾渭水系分水岭。岭南,澄水河顺流而东,追赶着去武功渭河的漆水;岭北,黑水、阁水时涸欲断,纤纤地相聚在普华河口,向北走上甘肃境内的达溪河,注入长武附近的泾河。
田沟中学,依傍着公社机关大院下面的土坎,孤零零地坐落在这片岭脚下唯一平坦地土坪的边沿。学校规模和建筑形式与郭西中学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缺少了那座围墙和漂亮的大铁以及那小小的花园罢了,教学秩序和食宿条件简直和原来的郭西中学相象得毫无二致。
杨全欣继任校长,原来郭西中学九名教师四名又来到了这里,加上一同来自家乡读书的伙伴,我几乎对这所学校没有任何生疏感,除了羞愧于自己是一个重读生外,我甚至比以前更活跃了许多。
学校吃饭仍然是学生自己背干粮。从黑水河一带几个村子去这里念书的人差不多每周都要跑上三十几里山路去背一回干粮和面粉。这里,已经离我的姐姐家不远了,姐姐从小哄我长大,出嫁后也很少回来,她如今已经是大小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也很想见我,经常从村子那边捎来话让我到她家背馍,少跑那几十里山路,我何曾不想见姐姐呢?可我的背后有那么多眼睛和嘴巴,他们随时都会刮风下雨的!
这天中午,我们正在自习,教室后面传来话,说是外面有人找我,一出教室门,我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我面前这位清癯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我的姐夫。
“志华,听说你到这嗒念书了,咋不到咱家来?”
“我……”我一边抠指甲,一边哽咽地支吾着。
“你姐和姨都经常惦念你,教你这周散学不回去了,到我家来背些馍。”他还是那样一副憨厚相,慢条斯理地说着,干瘦的脑袋不停地摇晃着。
“咱家这一向都好着哩吧?”我另外地问了他一句,才算见面打了招呼。
“好着哩。”他说着顺手从里边的衣袋里掏出五元钱来,“今才卖点粮,准备给你姐看病,这五块钱你拿上,给你买些本本。”
看来这都是他路上想好的话。
“我暂时不要。”我赶紧推辞着。
他将钱塞在我手里,再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捏着这揉得发皱,但却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元钱,泪水“唰”地从我的眼眶涌了出来。当天下午,我给他家大小七口人都买了点东西,背起我那只破旧的干粮袋就上了西坡的田沟腰岘。
小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去过一次姐家,可走的不是这条路顺着西南方向,走了一段路,经过一个茂密的刺槐林,就到了页岭背上那条公路上,穿过公路,再下一道倚着山坡刨出来的小坡路,就到了姐姐家住的老庄队。
老庄队属于岭南村,全庄坐落着五户人家,有的还住着窑洞,有的住的是半面流水的厦子,只有下面坪上住着一家盖大房的“富裕户”。
随着我的到来,姐家的院子里闹腾得象烧开了一锅水,三个小外甥手里拿着我给他们的苹果和糖在院子里追打、嬉闹,惊得他家的大公鸡和刚下完蛋的老母鸡一阵咯咯乱叫,旁边邻家的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聚到坪上边的场里“汪汪”地叫个不停。
姐姐明显地老了许多,身体比原来结实了,但是挂满泪水的脸上仍然显得非常憔悴。(姐夫的母亲我们这儿叫姨)姨已经老得花白了头发,口齿非常含混,张着那没有了牙齿的嘴巴不住地喃喃着什么,我似乎一句也听不清,只看见她高兴地笑着。姐夫不爱说话,只招呼我多吃点,吃好;姐夫的哥哥尚新德是个半路子木匠,人显得清癯、干练,除了被重体力活压弯腰,腿有些跛以外,浑身穿得很整齐,洗得发白了的旧衣服看起来样式倒很合适,使得他整个人显示出一种独特的气质来。
夜晚,我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说姐家有病,可我来后见到他们每个人都和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并不像我听说的那样,无须眉、红眼球,活象一只活骨髅一样。
姐夫体力弱。经常要操心家里柴米油盐,还要帮着干一些家务活,所以无论平时出山劳动,还是吃饭休息,我都和新德哥在一起,他一辈子没结过婚,所以人显得很随便、干脆,和我谈话的时候,经常夹杂着些外地方言逗我玩,在这期间,我撂得有些生疏的农活他也给我教会了,而且还教会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
忙天这边收麦早,假期我也没回家,晚上新德哥要去看场了,因为只有一床被子,我也就陪着他去场里睡。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特别繁密,个个眨巴着眼睛,村子里除了有些虫子乱叫外,整个山川显得很寂寥,这是我和新德哥第一次单独睡觉,他吧嗒了一锅子旱烟,又装了一锅子,打燃了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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