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娜说：“你好好地坐那里，谁动谁是王八蛋。”
　　 周大娘走过去扛起那些包袱，说：“我来，我来，你在家里。”
　　 周大娘腾腾腾向外走，高建伟无奈地跟上去，当他和母亲一起进了电梯，他看到了母亲眼里溢满了泪水。他说：“妈，你别生气，都是儿子无能，我准备和她离婚。”
　　 “使不得，孩子，只要你们过得好，妈大不了还回去种地就行了。”周大娘理解儿子的苦心，她宁可自己再回农村，重新操持那些地也不想让儿子为难。
　　 高建伟打开地下室门，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从搬家到现在，他都没有进来过。他将一块木板放在地上，将母亲的东西全部放上去。周大娘一看这个足有十二三平方米的地下室，靠外面还有一个五十多公分高的玻璃窗，她高兴起来，说：“孩子，我就住这里吧，我看挺好的。你们年轻人习惯了，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高建伟生气了，说：“妈，你就不害怕别人捣我脊梁骨吗？”
　　 “哎呀，我在乡下住习惯了，咱那大房子，楼上楼下，不是一样睡个觉嘛。在这里住不是距离你们近多了吗？”高建伟死活不同意，周大娘坚持住地下室。
　　 周大娘看上去很开心，她觉得住地下室随便，不用爬高上低的，特别那电梯，她分不清楚上下，害怕闹笑话。她说：“我看行。等下你把被子铺盖给我搬来就行了。”
　　 高建伟知道，自己和陈娜肯定会有一场大闹，宁可和陈娜离婚他也不想背一个不忠不孝的臭名声。周大娘倒很开通，她指着那几块木板说：“你看，这一摊开就是床，多好。如果要再有一套餐具，就又是一个新家了。”
　　 高建伟说：“你光顾图一时之快，让左邻右舍怎么看我？”
　　 “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吃我们的饭，睡我们的觉，管他谁怎么看干什么？等我把孩子带到两三岁，能送幼儿园我就回家继续种那一亩三分田去。”
　　 高建伟说：“妈，你口口声声回家去，一年一年年龄大了，让村里面的人怎么看我们？我赖好也是一个文化人呀。”
　　 周大娘不以为然，说：“孩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过咱的日子，谁还有时间来看看你是怎么过的？”
　　 高建伟知道自己拧不过陈娜，也只好由着母亲。他将床板架好，给母亲铺好了被褥，回到家，一个晚上饭也没有吃，和衣而睡。
　　
　　 五
　　 一转眼，周大娘来城里已经快两年了，陈娜顺利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婴，起名小丽。周大娘每天帮助接送小晨上学，带小丽，天气暖和的时间，她将孩子放在婴儿车里面推着外面走走。一有时间她就提一个蛇皮袋子大街小巷串着捡塑料瓶。渐渐地，她知道了收废品的地方，这样可以贴补点生活。她觉得这样生活很自在，不用看陈娜的脸色，更不会因为自己“脏”惹她生气，也避免了儿子和媳妇因为自己的存在造成不和谐，还可以帮助带孙子，这样，一举多得。晚上有时间，她看看从废品站捡回来的书，还到文化广场去看看别人跳舞，散步。翠莲每次来电话问起她过得怎么样时，周大娘都是强装笑颜，高高兴兴地回答。李柱老爹不相信周大娘说的话，他觉得不会像她说的那样好。周大娘最高兴的时候是小晨的到来，她想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小晨对奶奶也很好，家里改善生活，高建伟和陈娜请周大娘，周大娘每次都推脱说住高层不适应，头晕，不去。每次都是小晨端着饭盒送给周大娘，每次周大娘都很感动，将小晨抱着亲热一番。
　　 那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小丽被陈娜带着，小晨因为补课，周大娘送小晨到学校，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过斑马线时，突然看到一个七十多的老婆婆蹒跚而行，一辆银白色电瓶车闯红灯将老婆婆撞倒在地，其他人一个个躲避瘟神似的躲远了，周大娘急忙上前将老婆婆搀扶起来，说：“大娘，你怎么样了？”
　　 老婆婆晃了晃无力的胳膊，周大娘一看那个晃劲就知道是骨折了，她大叫一声：“哎呀，骨折了，快来人啊！”
　　 周大娘一边喊叫，一边招手，一个年轻的交通警察来到身边，问：“怎么了？”
　　 周大娘说：“大娘被电瓶车撞倒了，可能骨折了，怎么办？”
　　 小警察说：“电瓶车呢？”
　　 “跑了，我看着跑了。”
　　 “电瓶车号记住了吗？”
　　 “没有，还没来得及看，他就跑了。”
　　 “是男的还是女的？”
　　 “没看清楚。”
　　 “你是她亲人吗？”小警察指着老婆婆问周大娘。
　　 周大娘说：“我不认识啊，我是来送我孙子上学的。”
　　 “这样吧，”小警察拿着对讲机一边呼叫同伴，一边看着周大娘，说，“阿姨，咱们先把她挪到路边，你先帮助照看着老奶奶，我马上联系120来送她到医院。”
　　 周大娘点了点头说：“好，好。”
　　 很快，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几个护士七手八脚将老奶奶放到车上，问：“谁是家属，快上车。”
　　 小警察说：“她的家属不在呢，怎么办？”
　　 小护士看到周大娘在跟前站着，说：“是你撞的吗？快上车呀。”
　　 周大娘一听小护士的话着急了，说：“姑娘，不是我撞的，我也是路过的。”
　　 小护士直直地盯着周大娘，说：“不是你撞的你能在这里吗？”
　　 周大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这样说我就不管了，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周大娘说着就往远处走，小警察说：“大娘，别害怕，我们有监控，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证明不是你撞的，可是，还要麻烦你先到医院去帮助下，等我们做完了笔录你再回家，怎么样？”
　　 “我不去。我还要回家看孙子呢。”周大娘仍然犹豫不决。
　　 小护士大声嚷起来：“快上车，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谁负责？”
　　 周大娘两腿发软，浑身哆嗦，她害怕自己也像电视上面看到的人那样被讹上了，她想给儿子打个电话，可是，出门时走得急，手机落家里了。她被小警察搀扶着上了救护车，在一阵警笛声中，救护车疾驰而去。周大娘心里仍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心里感到很害怕，大脑在紧张地转着，看到那小护士对自己冷鼻子竖眼睛的样子，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肇事者。周大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内衣里面装的三千块钱，这可是自己一年多来一分一分赚的钱啊。
　　 小护士从急救室出来，冲着周大娘喊：“老奶奶严重骨折，快去交钱住院吧。”
　　 “真的不是我撞的。”周大娘十分委屈地说着。
　　 小护士说：“是不是你撞的也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先把钱交了，否则，耽误了治疗就是你的错了。”
　　 周大娘无可奈何，在小护士带领下走到二楼收费处，将那三千元掏出来问：“交多少？”
　　 小护士说：“先交五千。”
　　 周大娘说：“五千我没有，我只有三千。”
　　 收费处的那位丫头说：“三千就三千吧，等下你再回家去拿吧。”
　　 周大娘说：“回家也是没有。”
　　
　　 六
　　 周大娘将自己辛辛苦苦，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钱给老婆婆交了住院费后，坐在急诊室的走廊长凳上面唉声叹气。唉，这人倒霉了放屁都砸脚后跟啊，我好好地走自己的路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情？如果当时我不停下来保护老婆婆，说不定自己早在家里睡大觉了呢。这事，如果让儿子儿媳妇知道了怎么给他们交代！算了，算了，等这事情处理完了，我还是回农村去吧。
　　 周大娘正在胡思乱想，小警察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有的拍照，有的用笔记本电脑记录，有的询问。周大娘将事情经过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周大娘泪水抑制不住地流，周大娘说：“真的不怨我，不是我撞的呀。”
　　 警察们话虽然没有多说，表情上对周大娘很客气，结果还是让她在笔录纸上面按了指头印，也没有告诉周大娘该怎么办就走了。正在这时，护士走出来叫周大娘：“阿姨，病人清醒了，让你进去呢。”
　　 周大娘急忙走进急诊室，看着老婆婆眼睁得多大大的，她急忙问：“大娘啊，你可清醒了，快把你的亲属电话告诉护士吧，真的不是我撞的你啊，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躺在床上的老婆婆看了看周大娘，说话呜呜啦啦的，周大娘将耳朵帖在她嘴边也没有听清楚她说的啥，她急忙喊护士来。小护士站在老婆婆跟前问：“你家在哪里？你知道你的亲人电话号码吗？”
　　 老婆婆“啊啊啊”几声，就是听不清楚说的啥。小护士着急了，说：“看样子老婆婆不但骨折了，而且还有点重风不语啊。”
　　 “啥？重风不语？”周大娘听了护士的话差点没有背过气去，真是倒霉，找不到她的家人，自己又没钱交住院费，护士又把自己看得紧紧地，上个厕所都跟着，生怕她逃逸了。在焦急气愤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着，周大娘看着胳膊打着石膏的老婆婆，一双干涸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周大娘思来想去觉得老婆婆也很无辜，说不定也和自己一样孤单，想到这里，她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反正不是自己撞的老婆婆，她相信警察会查清楚的，相信老婆婆的家人会明白的。她拿起暖水瓶到茶房打来开水，用脸盆给老婆婆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又在护士的催促下给老婆婆打来了饭菜，一口一口喂老婆婆吃饭。喂着喂着，老婆婆眼泪又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周大娘急忙用纸巾给她擦眼泪，老婆婆从周大娘手里接过纸巾自己擦着。
　　
　　 七
　　 天渐渐地黑了，陈娜正准备做饭，突然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小晨的老师打来的：“你好，你是小晨的妈妈吗？”
　　 “奥，是啊，有什么事情吗？”陈娜一边回答，好像听到了小晨的哭声，她心一下子碎了，揪紧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问个究竟，传来了老师的声音：“现在都几点了？你们怎么还不来接高小晨回家呀。”
　　 “什么？高小晨他奶奶不是接他了吗？怎么现在还在学校啊？”陈娜吃了一惊。一年多来，不管是接还是送小晨一直是婆婆周大娘去，怎么今天……
　　 小晨的老师宋老师说：“学生们都回家了，只有高小晨还在这里哭呢。”
　　 “好好，我们马上来接他。”陈娜将小丽放到床上，说，“这老太婆，跑哪里疯去了！”
　　 她很快拨通了高建伟的电话，那边传来高建伟的声音：“老婆大人，我正在赶一篇稿子，怎么了？”
　　 陈娜大声吼起来：“你写你妈的鬼吆，家里都翻天了，你还有心坐在那里做你的春秋大梦吗？”
　　 “好，好，我马上就回去了。”
　　 “回个屁，你马上到学校去接小晨。”陈娜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
　　 “小晨？我妈妈没有去吗？”
　　 “谁知道那老家伙跑哪里去了，学校里只有孩子一个人了。”
　　 “妈妈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她那么大年纪的老太婆了，能出什么事情？谁能给她有事情？”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在公交车上面的高建伟心里咯噔一声响：“难道我妈妈出事了吗？”
　　 高建伟一边走一边接通周大娘的电话，话筒里面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听到这声音，高建伟心里砰砰跳了起来。他决定先将小晨接回家再说。
　　
　　 八
　　 夜渐渐地深了，周大娘躺在老婆婆身边的病床上面怎么也睡不着觉，她想给儿子媳妇打电话，可是，既没有电话又没有钱，特别是出了病房的时间，那小护士特别的敬业，眼睛像电子扫描一般一刻也不离开，深怕她逃跑了。这出来就是一天了，还不知道儿子儿媳妇他们该有多着急呢。周大娘睡不着，索性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渡步，她又担心惊扰了老婆婆的休息，尽量使脚步放得轻轻地。老婆婆闭目养神，就是不说话，她很坚强，伤胳膊疼起来，能听到她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周大娘心里着急，却十分无奈，就这样，朦朦胧胧等到了天亮。突然，交警队的小警察领着一个中年人来到了病房里，小警察说：“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妈妈？”
　　 来人正是耿平，他在市卫生局担任副局长，他的妻子是西部战区一位军医，儿子德明山区支教去了。他中午回家发现母亲不在家里就四处寻找，亲戚朋友的电话差点打爆了也没有找到母亲的蛛丝马迹，他忧心如焚。今天黎明，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走进辖区派出所将情况说明了，可是，按照相关规定，失踪不到24小时不能立案。所长理解耿副局长的心情，热心地打电话到交警队问询，很快联系到了昨天在医院收治了一位骨折老人。根据描述的情况，他感到是母亲蔡氏。在交警大队大门口，刚刚下班的小警察更是热心，当即决定牺牲休息时间，亲自将他领进病房。
　　 耿平一眼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蔡氏，他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跪在病床前说：“妈，儿子不孝……”
　　 意外的是蔡氏看到了儿子，病仿佛好了一半，她一下子坐了起来，说：“儿子，你可来了。”
　　 周大娘诧异地说：“老婆婆，你不是半身不遂呀！”
　　 蔡氏热情地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住周大娘的手说：“我对不起你啊。”
　　 周大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怎么回事？”
　　 蔡氏说：“早上，本来我想到菜市场去买点菜，没有想到突然被撞伤了，当时我疼痛难忍，昏迷过去。那么多车辆，那么乱，如果不是你护着我，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