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凌霄花(小说)
“呵呵,有事您就吩咐,报社将不遗余力支持您的工作。”
“……没别的,我只要一个人陪同前往吴家沟即可。”“明白了,领导。”
“什么?社长,我的新闻稿见报了?吴家沟,那位吴奎大爷……怎么样了?”
林芝兰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语气凝重地说:“要不是一个叫思聪的女士电话告知向局,吴奎老人可能会被村霸逼死!现在没事了,老人的女儿回来了,在吴家沟了”
“思聪?”如烟长大了嘴巴,这个臭丫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想起自己把吴奎老人的事泄露给她的,不仅哑然失笑。
林芝兰清了清嗓子,“为了农村科技报的发展,我已经报由上级批准,提拔如烟为副主编,黎明为代理主编,高达另有安排,等候消息。”
昔日受够了高达颐指气使的同事们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宣布,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扬眉吐气的神情,但碍于高达那冷落的老脸,不好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祝贺了两位。
高达鼻子哼的一声转身就走,“高达,你考虑下把办公桌和一些文件尽快和黎明对接下,辛苦你了啊!”
小文听到这个结果,银牙紧咬,将茶杯咣地墩在桌子上,“小人得志,有什么了不起的!”拎着小包,蹬蹬蹬出去了。
林芝兰摇了摇头,“今天中午,黄海路大酒店,大家聚一聚,都到场啊!尤其是如烟,你不要缺席。”
“还愣着干什么?如烟,你在黎明的那张办公桌,黎明你俩交接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如烟没有感到惊喜,内心沉甸甸的,突然的变化让她像悬浮在云端。
坐在黎明坐过的椅子上,如烟脑子一片空白,手机传来滴滴声,“丫头,能不能赏脸出来喝杯茶?”
“为什么?”
“别忘了,我还是伤员呢。”
“切,就因这?不伺候。”
“喂喂!有点同情心好吧?昨晚我一宿没合眼。”
如烟的心被锥子扎了一下,关了网页,理了理凌乱的刘海,出了门,招手,打的去了《凌霄花》茶馆。
二楼一个雅间,向南左胳膊绷着白纱布,身穿一件蓝色圆领汗衫,胡须显然刚刮过,整个人除了眼袋发黑,气质不错。
如烟坐下,向南就将一杯碧螺春茶轻轻推到如烟面前。
茶叶已经舒展开了,浮在水上,自由的呼吸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碧螺春?”
“我还清楚,你不喝咖啡,不吃狗肉,牛肉,你认为杀生的人是世上最残忍的刽子手,可你目睹了昨晚村霸行凶要杀人的场面,丫头,这对你来说会是灵魂的一次浩劫。”
如烟蒙了。
六
心绪不宁的如烟喝了一口茶水,不小心呛到了,咳嗽喷了向南一身,向南拿纸巾给如烟擦脸,“这么大意,慢慢喝,没人和你抢。”
“你是魔鬼。”
“哈,我喜欢做如烟的魔鬼。”
“我不喜欢!”
“丫头,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魔鬼。”
“记得一个叫蓝眉的人写的小说吗?”
“读过,很成功的一名自由撰稿人,农村科技报副版常登载他的中篇,报社的人称他是鬼才。你认识?”
“咯咯咯,岂止认识,那个家伙简直太狂了,我都想好好修理他一顿。”向南往茶杯又续了水,口无遮拦的说。
“你怎么这样?不尊重人。”
“好了,不闹了。陪我一起去s店,我的车住院了。”向南边朝外走边说:“丫头,还没恭喜你升职呢。”
如烟说:“免了,没什么可恭喜的,多年媳妇熬成婆。”
向南停下脚步,突然伸出右胳膊,将如烟拉进电梯,吻了如烟的额头,“丫头,你很可爱,珍惜吧。”
如烟推开向南:“你就不怕监控?”
“怕啥?我又不是非礼你。”
“还不叫非礼?你真无赖。”
“好吧,我就无赖了,反正在你那没好印象了,哈哈。”
向南的捷时达创伤面不小,没个四五万修理不好,如烟替他心疼这钱呢,这时,向南的手机响了,“您好,领导,不不,向局长,修车的钱我一分不少给您,只求您在警察那说句话,俺上有老,下有小的……”
“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只要你改邪归正,不再招惹祸害乡邻,这修理费的钱由保险公司出就可以了。”
“谢谢向局,我做牛做马也不忘你的恩情。”
“恩情没有,你别食言就行。”
如烟没问谁的电话,但听声音有些耳熟。
“师傅,车什么时候能修好?”
修车师傅抠了一把汗,“车砸得很严重,车盖都深陷那么多,挡风玻璃,窗玻璃都碎了,修好也得三天。”
“好,三天后,我来取车。”
“林社长,好好好,我马上到。”
“走吧。”
“去哪?”
向南说:“明知故问”
一辆白色桑塔纳停在两个人面前,林芝兰喊了声:“上车啊!”
如烟这才如梦方醒。
向南也坐在后车座,“事情都解决了,向南,没想到张书记会那么给面子。”
“呵呵,姐啊,老将出马一个顶两,没看你弟弟是谁吗?”
“如烟,你看看,向南多能吹牛?”
“你们俩是?”
林芝兰转过脸,笑嘻嘻的说:“向南这个混球,没和你说啊?他喊我姐姐,你说什么关系?”
如烟的嘴长成了一个圆形,林社长和自己在报社做了两年同事,竟然不知她还有个弟弟。黄海路大酒店,服务员看到向南和林芝兰都毕恭毕敬喊领导您请。
四零六雅间,旋转桌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只是重要嘉宾那个位子空的。
见他们进来,一个男的急忙走过来,握着向南的手,“向局长,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您能来,是我的荣幸,来来来,您请上座。”
这个人扭过头和如烟四目相对,“刘二!”
刘二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是……是我,记者大姐,对不住了,今中午我做东,在滨海城最大的宴席楼宴请报社的老师,和司法局的向南局长共进午餐!”
“司法局向南局长?”如烟吃到半酣,推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席回住宅楼了。床头的墙上挂着一支凌霄花做的风铃,那是如烟去年生日时,安宁送她的礼物。
如烟想起舒婷一首唯美的诗歌: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高枝去炫耀自自己。
如烟重重的叹息了声,安宁并没有走远,只是时间给了彼此距离。
七
再有十天就是自己四十岁生日,不知道安宁可记否?
思聪在微信尥蹶子,“如烟,你真不解风情,向南哪点不好?有多少女人追求他,他眼皮都不抬,你倒好,直接无视,你心里就装着安宁!”
“思聪,谢谢你,你不是我,你永远不懂我和安宁的感情,虽然我们吵过闹过甚至几次提到了离婚,但是,让我忘掉曾经在一起走过的路,很难、很难,我们刚结婚时,租住着二十平米的小屋,做的饭菜,你一口,我一口,看着吃完,一分钱掰两瓣花,就是为了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他原来的机械厂效益滑坡,赶上一家出海劳务的,来这里招工,他回家商量我,报了名,他出海的第四个年头,我们有了现在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女儿也慢慢长大了,可是他说,他要挣再大一点的房子,要买私家车,所以,他不能回头,他说再干两年攒足了钱,回来,车子房子都有了,我们再要个小孩……”
思聪沉默了很久,“唉!如烟,我尊重你,但有一点算我求你。”
“说吧,我能做到的尽量去做。”
“向南会对你说的,我去忙了,今天有手术。”
几天后,向南开车来报社,手里捧着一束凌霄花,金黄色的凌霄花瓣还缀着晶莹的露珠,推开编辑部的门,径直走向如烟,如烟从电脑上抬起头,居然闪着泪光“嗨!如烟丫头,看什么把你看哭了?”
如烟用纸巾擦了下眼睛,“蓝眉的小说。”
“呦呵,这么煽情?能感动美才女的文章不多吧?”
如烟一早晨来办公室,就为蓝眉的小说《凌霄花》整理格式,错别字。边读边流泪,不得不佩服蓝眉的才情!
“哇!凌霄花。向局长,您怎么知道……”
“漂亮吧?收下,送给你的,不过,无功不受禄,你马上陪我去吴家沟。”
几位同事羡慕的望着他俩,黎明打了个响指,“如烟,去吧,你棒棒哒。”
如烟接过凌霄花,插进一只空瓶子里,放上水。“好吧,我不去显得我小家子气,黎明姐,帮我约一下蓝眉,我想采访他,文章赚了我不少眼泪,我逮着他非噌他一顿酒。”
“呵呵,你找他干嘛?一个平庸之辈。”向南朝外走,说了句。
如烟很生气,“你这么说人家,有失你的身份哈!”
“系好安全带,最近查得紧!”向南命令道。
一路无话,向南让电视台的小陆开车。
吴家沟沉浸在早秋的阳光劲风中,庄稼正在成熟期,枝头的苹果也红了脸。几条狗在路上悠闲的溜达着,一名七八岁的丫头扬着柳条鞭子赶一群鸭鹅回家,三两头牛拴在梨树下,站在那思考着什么?车子停在路边,小陆记者推开车门下去,从后备箱搬出摄像器材,这次来采访调查吴奎老人,向南没向任何人透露,只请了摄影记者小陆。
几个人步行了一会到了吴奎老人家,却吃了闭门羹,木门上一把铁将军冷冷的悬着。
问旁边的邻居,说,随女儿芬芳去她家住些日子。
向南看了眼吴奎老人家的房顶,破塑料布上压着一块青石板,破损漏雨的地方并没有修缮!
向南把电话打到了太平乡政府李书记那,没有好气的责成李书记,尽快落实吴奎老人的低保户一事,还有老人住的房子已是一级险房,再不修缮就会坍塌,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假设让我身边来的记者将险房和吴奎老人的现状公布于众,后果你想过没?
“啪”向南合上了电话,环顾着依旧没彻底摘掉贫困帽子的吴家沟,眼里雾蒙蒙的。他的面前浮现着一副画面,父亲为了给他和姐姐挣学费,赤裸着膀子,抡着大铁锤在石坑里砸石头;初三中考成绩单下来后,他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学费愁煞人,父亲违规作业,买了大量的炸药和雷管,点炮砸石头,那是个哑炮,父亲反应过来时,想跑已经迟了;他疯了似的奔去了石场,看到的是被砸的血肉模糊的父亲尸体,那家老板还算有丧良心,赔了五十万。他和姐姐芝兰就是靠父亲的命钱读完了大学,参加了工作!
工作第一年他满心欢喜将第一笔工资揣着回来家准备给母亲买点吃的穿的,可是,回去后,母亲病恹恹的,到医院检查,肝癌晚期!母亲没有享受到他和姐一点孝心就走了,后来,他请工匠给父母修了坟地,两个人合葬在一块。
八
他们住过的房子后来也被雨水淋塌了。
“向南,你哭了?”如烟喊了一声,递来纸巾。
“切,眼里飞进一只虫子,走吧,回城。”
回城的车上,“丫头,有空可以一起去凌霄花茶馆喝杯茶吗?”
“噢,是不是有故事要对我说?”
向南伸出右手刮了如烟的鼻子一下,“什么都瞒不过你。”
陪向南在凌霄花茶馆喝了几次下午茶,如烟基本掌握了向南所有的人生轨迹,但如烟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蓝眉始终没有联系上,但他不是外地作者,因为作者文章中的方言,地域文化氛围很浓,这个家伙隐藏得很深。
思聪来办公室找如烟的时候,看到如烟电脑桌上那瓶凌霄花,大惊小怪的呼号:“我的祖宗啊!还说你不动心,这束凌霄花就是最大的证明!”
“哎哎!思聪,一束花代表不了什么的!”
“如烟,你别忘了,我是你闺蜜,你张嘴我就知道你小舌头。还有,向南是我多年的死党,哈哈。”如烟有一种被扒光赤裸裸走在大庭广众面前的感觉,黎明噗嗤笑了,如烟剜了几个同事一眼,都埋头看电脑不吱声了。
“行了,如烟,今天是什么日子?”
如烟说,“不知道,反正是周五。”思聪抬腕看看表,“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没下班呢。”
黎明说:“你先走一会吧,有事我喊你。”
思聪把车开得很快,绕着滨海城转了半圈才在如烟和向南经常喝茶的凌霄花茶馆前停车。
“思聪你搞什么鬼,来茶馆还用绕城走一圈?”
思聪嘿嘿笑了,“我是受人之托,如烟,进来吧。”
思聪噔噔噔前路进了二楼204茶室,“思聪,你……”
“哎呀,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坐下,一会有惊喜,”
如烟都习惯了思聪恶作剧,有什么惊喜?点了碧螺春茶水,思聪自带的雀巢咖啡,两个人慢慢品着时光,“蓝眉找到了吗?”
如烟摇摇头,“没有,你有熟悉他(她)?”
“呵呵,我一看小说就头疼,那些又臭又长的长篇大论,我瞅着就想睡觉,上哪认识蓝眉紫眉的,不过,有一个人你一准认识。”
“谁?别卖关子了!”
门咚咚咚咚敲了四下,“进来吧,没插。”
门吱嘎被推开,正对着门坐着的如烟见到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的来人,茶杯一落,水溅出很多,“是……你”站起身,奔了过去,两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玫瑰花扑棱棱落在地上。
思聪把如烟他们送回住宅楼,路上,思聪突然说,“那家凌霄花茶馆要外兑。”
“为什么?不是经营得很火爆吗?”
“嗨!你现在还不清楚茶馆老板是谁吧?”
如烟说:“关我什么事?管他是谁呢。”
“你啊,就是个冷血动物,白瞎了人家对你的那颗心了。”
“到底是谁啊?真磨叽!”
“向南。”
天色已晚,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如烟看到了一条本市新闻:吴家沟低保老人吴奎的险房被掀了翻修完工,吴奎大爷穿着一套崭新的灰蓝色衣服和一个人紧挨着合影留念。
接着是那个人声情并茂的讲话,面对话筒,竟声泪俱下!
如烟呆呆的靠在沙发上,卧室里喊她睡觉了,她也没听到。
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部专题片结束时,片尾播出的一首诗,题目就是:凌霄花,而作者的署名——蓝眉。
一滴泪,两滴泪,顺着如烟的面颊滑落,原来,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