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樱花街
于是我开开心心地终于有了坐着温实的一席之地,我从来都认为,凡事只要踏踏实实干就好了。可没想到的是,这好像是苦难的开始。
五
对于新的事物,我总是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就譬如一直以为的简单的十五站的工作,这个不仅要求耗时的工作流程,而且还要求更快的速度。
自然而然地就多干了一些,我不给自己喘气的机会,有人来了也不理,栗鑫鑫反而是每看到人来就友好地寒暄两句。
只是每次祝良辰经过时,我浑身不自在,虽然他很少看我,但我还是在心里不断期盼着他快点走掉。这可能是……与生俱来的领导恐惧症吧?
祝良辰走路带着风,他喊道:“丫头。”我只是听着,丝毫不敢抬头看。
“啊?”随后栗鑫鑫的语气中满含着惊喜:“谢谢!”
等到祝良辰走远之后,我抬头看着栗鑫鑫挥舞着手中的小面包,她笑得眼睛快成了一条缝儿:“全才给我的!”
“这么好啊。”瞬间心里的羡慕随口而出。
“嗯,全才人很好的。”
“不是吧,应该是只对你好吧?”我擅自猜测着,故意激着栗鑫鑫,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言语里头的酸味。
“没有啊,”栗鑫鑫眼睛里面充满的奇怪的神情:“他叫其他女生也是叫丫头啊,他本来就很体贴的啊。”
“哦。”两人说完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承认我这个人很无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共同话题出来,没聊几句之后就噎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每当栗鑫鑫跟我搭话时,我要不就是用一句很冷漠的语回绝,要么就是装作听不清似的“啊啊啊”好几遍,搞得栗鑫鑫心里憋气,就连我自己也为自己感到窝火。
我到底是怎么了?孤注一掷的冷漠,这样真的好吗?
崔绿中饭的时候比我晚十分钟,所以为了和她一起吃,我每次都得先去卫生间磨蹭掉一点时间。而偏偏我所在的那边很少有女生,每次都在男生中间排着队,感觉好尴尬的样子。
我故作镇定地看着背对着的祝良辰,他轻靠着桌台的背影真是好看,而每次都是等到排队的人排得差不多了之后,祝良辰招手示意可以走了,我看向隔着一条线的排在对面的栗鑫鑫,她把下巴倚在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的肩膀上,有说有笑地,还时不时指着祝良辰,我随着她们手指的方向看向祝良辰,发现祝良辰正向我的这个方向看着,慌忙地低下头,跟着队伍走了起来。
我的天啦,心里有上万只羊驼在奔腾,我到底是怎么了。
在约定好的座位等到崔绿之后,崔绿重重地拍了一下我驼了的背,然后冲着我莞尔一笑。
我无奈地把刚直起来的身板恢复到了四十五度的弧度,崔绿无可救药地嘲笑我:“为什么不直起来身子呢?人家八十岁老太太也没像你这么驼背。”
“哎哟,行啦行啦,要吃什么?”我冲崔绿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刚才来自祝良辰的短暂的凝视。
“炸酱面咯,走着。”看着崔绿两眼放光的神情,我偷偷呼了口气,总算能安心吃饭了。
吃完饭之后,照样回去线里,远远地就看到祝良辰跟着线头几个做总检的女生聚在一起聊着天,那几个女生都化着妆,而且底子本来就好,看着更是漂亮和自信。那些女生里面,包括栗鑫鑫,她和线头的几个女生是一个学校的,所以自然玩得比较好一点。
祝良辰还是那副靠着桌台的姿势,不过正对着门口,也正对着走向线尾右边的每一个人。
那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其中一个女生凑向祝良辰,用调侃的语气说着:“一会儿吃饭去?”我只是稍微瞟了一下他们,发现祝良辰的目光正对着我之后,就装作有什么急事似的快速走过去了,一时间甚至连走路的方式都快忘记了,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十分不自在,而自己的背崔绿万年吐槽的驼背,好像变得更驼了。
直到走到工作线的半中间的时候,我才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摸带着帽子的额头,竟然沁满了汗。真的是好奇怪啊,虽然很少跟男生接触的,但是就算一直被普通的男同学盯着我最多也只是冲他翻个白眼,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擅自在心里窘成这样的啊,林艺薇,你肯定想多了吧,全才他……怎么会一直盯着丝毫未施粉黛的你看呢?一定是幻觉,幻觉,想多了,想多了。
这条线是条小线,但是产量总是定的很高,然而十五站一直都是我和栗鑫鑫两个人,如果一直是照着标准作业程序接机子的话,我们俩估计会被骂死。
于是固定了在十五站的工作岗位之后,我稍微耍了点小心眼,省去不必要的程序,直接采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做。当然这一切是在看到栗鑫鑫这样做之后我才加以效仿的。
祝良辰虽然做了个全才,但是他不同于之前那条线的全才一样只知道骂骂咧咧地到处查数据,他在大部分在需要人手的十八十九站帮忙,离十五站还是有一点距离的,所以……不能说是胆大妄为,我们俩也只是为了线上的产量着想。
谁知该来的还是来了,那时我即使昏昏欲睡也不敢停下手中机械的动作,然后就有一个专门管检查标准作业程序的人走进来,他手中还拿着本子和笔,对着栗鑫鑫说着:“把你的工作证拿出来让我看看。”
当时我还一脸懵地想着,这是出什么事了?
栗鑫鑫凭借软萌的笑容和娃娃似的圆脸,用着哀求的语气说着:“不要嘛,我用标准作业就好了嘛。”
“拿出来我看看,不会怎么样的。”那人好像对这个没有什么抵抗力,但还是坚持着:“做的不标准当然要记起来了,工作证拿出来我看看,就一眼。”
“我的工作证被全才拿去了,要找你找他吧。”栗鑫鑫说完之后就又开始接起了机子继续工作,没有继续跟那个带着粉色发带帽子的检察人员搭话,弄得他尴尬地在那里笑了一声,然后不得不离开了。
我不得不佩服起栗鑫鑫来,吃惊地对她说着:“你好厉害啊,这都可以?”
“对啊,你就不能给他的,否则他一旦记了你的名字,半天的工资可就没了。”
“可是,你的工作证真的放到全才那里了吗?”我真的好佩服栗鑫鑫的反应能力,居然眼都不眨地这样一瞬间就编出了谎话,这换做我我话真的是说不出来的。
“没有啊,我藏起来了。总之你不要给他看不就好了嘛。”栗鑫鑫云淡风轻地回复着我,然后不紧不慢地接着机子。
“哦。”
于是,自那次以后,全线人的工作证都必须放在外面的玻璃窗户上,上面标清楚站别,这样外面检查的人根本就不用进来了。
后来停了几天,依旧是老样子。祝良辰几乎每天来到十六七站帮忙,他和周围年轻的女孩子以及栗鑫鑫畅快地交流着,我全程冷着一张脸,也不加入谈话,那感觉真的是难受极了。每次都是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球,祝良辰大多是坐在我的这一边,因为人手比较少,然后他每次温言软语地跟栗鑫鑫说话,视线总要透过我看向对面的栗鑫鑫,搞得不得不时刻紧绷着神经,还时常手足无措地把东西给弄摔,或者就是一个标准作业程序做错好多次之后才能成功。我本来想要在他的眼角余光处证明自己的操作是有多熟练的,可是越慌乱就越莫衷一是,眼前祝良辰与他人交谈的轻松语气还在继续,我在心里苦笑并自嘲着,谁看你呢?林艺薇?你本就平庸,微不足道。
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想经历那种心里的错乱,就像是你作为一个异物突然降临到一个集体,你心里别扭,你口中执拧,他们把你当做是沉默寡言的怪物,也不是要故意隔开你的,但是你不懂得迎合,不懂得友好地交际,不懂得生活。你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失去美丽羽毛的孤傲的孔雀,而真正怜悯你的,只有你自己。
不来了,每分每秒好像都是折磨,突然想起跟翠绿以前说过的话,我说:“崔绿,我觉得我适合生活在古代的大山里。”
“为什么?”
“我……现代太累了,每天都得认识不同的人,而古代呢,自给自足,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悠闲。”
“不,艺薇,问题不是出现在这儿,”崔绿神情严肃地看着我:“是你无法对外打开你内心的大门,你把它关得太严实了,久而久之,在外面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也都散了。”
没错,我内向,自卑,别扭,造作,时常装着一副皱着眉头很苦情的样子,而我却一直不自知。
六
几天之后终于又转来一个李芳,从其他线上调来的,和栗鑫鑫同校不同系。本以为可以稍微减轻一点负担的,可没想到的是,非但没减轻负担,她和栗鑫鑫志趣相投到能从上班到下班一直喋喋不休。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无聊的人,栗鑫鑫遇到这个坐在一边的李芳之后简直是释放了天性,两个人互相关爱着,就连下班开会的时候也依偎在一起。
我仔细听着她们聊的话题,也并不是想加入她们的谈话,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弱。人缘跌到这个份上,我简直对不起父母给我起的这个文艺的名字。
听着听着觉得无聊,只好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快马加鞭地做着机子。李芳给栗鑫鑫打着下手,说是打下手,其实就是半天动一下手,然后用十分生硬的动作做一个之后,再从流动不息的放满机台线上抽出一个,像是抽奖似的,宝贝似的再在手里弄上半天。我气得肺快要炸了,但是又只能无言地狠狠摔着机台,却又无可奈何。我知道,一旦闹起不和来,看起来大男子主义的祝良辰根本就不会管这事的,到头来要么招来一顿臭骂,要么就是把她们眼中的阴阳怪气的我给赶出去,不外乎就是这两种结果。
发起脾气来的祝良辰像是红了眼睛的豹子,恐怖至极。十五站标准作业的最后一步需要用吸笔,我和栗鑫鑫的吸笔都还在,但是没有吸笔头,前两天祝良辰过来送了两个,但是每次插在吸笔上之后它就成为了摆设,我和栗鑫鑫基本上会省略掉用吸笔的这个步骤。每天下班的时候总会把用的工具交给帮线保管,包括吸笔头。
然后因为栗鑫鑫常常跟那个长得黝黑的胖帮线说话,栗鑫鑫喊“帮线”的时候声音也是软软糯糯,每次那个胖男人笑嘻嘻地冲栗鑫鑫走来时我的心里总是有一阵鄙夷,而我每次都是用着僵硬到不能再僵硬的口音喊他,只是因为他放工具的时候经常忘记十五站对面这里还有个干活儿的人,基本的工具经常会忘记放,那时我的心里不仅是失落,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好像注定全世界都与我为敌似的。所以那天我刚跟帮线要完基本工具看到他脸上不耐烦的神情之后,再也张不开口跟他要吸笔头。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事的,运气这回事就靠赌了,大不了……检讨单写就写了,不就六十嘛。
可没想到运气真的可以是说那么衰就那么衰。没有任何征兆似的,祝良辰气呼呼地闯进线里,然后用高于平常一倍分贝的声音冲着我和栗鑫鑫喊:“吸笔头呢?”
我这个人天生反应慢,一时间没有抬起头,就算听到了,也不敢抬起头看向凶神恶煞的祝良辰,太可怕了。
祝良辰见没人理,又走进大喊一声:“妈的吸笔头呢?”我抬头看去,他正对着的是我。一瞬间震惊充满到了整个心里,我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祝良辰望向我的机器,对面的栗鑫鑫用完标准作业程序之后又拿起吸笔头胡乱吸着污垢,我一瞬间脸上像是充满了血,手快要抖起来。就那样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心却冷得像冰窖一样。
见我始终没有回答,祝良辰又用着极其凶恶的语气吼着:“告诉你们十五站的!找不到吸笔头了今天谁也不许给我走!”
祝良辰离开时还说了句脏话,它在我的耳边上回响地触目惊心。我没想到祝良辰是这样的人,不,他就该是这样的人。
那天一整天我的心情因此变得郁郁寡欢,也许是自己太过于在乎自己的,所以呢?别人不给你好脸色看,自己难道就不能让自己过得舒坦点?而反观栗鑫鑫和李芳呢?只是嘟囔了一句,然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们的好心情。
祝良辰,你这样的人,我林艺薇招惹不起。
我不想给自己丢脸,也不想被任何人贬低和嘲笑。所以,我独自在这边接着几乎两秒钟一个的机台,痛苦到苦不堪言,心里流的不再是泪,是实实在在的血。我悄悄在心里算过,接机台最多的一天,我做的数量比栗鑫鑫和李芳合起来做的还要多两百多个。
于是,速度赶不过来,我只好省下了看起来不太必要的标准作业程序,何止是之前的不用吸笔头,这次连机器都不用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什么心态,我只知道一天有那么多的机子要做,前面的机子源源不断地传到十五站来,如果作为中转站的十五站再不加快所有速度的话,那就是影响这一条线的产量了,祝良辰应该会被骂的很惨。
我很喜欢几秒钟自己的手中就经过一台机子的快感,然而那个检查的人好像只看准了我,感觉他每次检查都要先到我这里来象征性的看一下,然后我几乎都没用什么标准作业程序,所以每次都是百发百中。
他进来确定那个工作通行证上面的林艺薇是不是我,我盯着他帽子上面的粉色,冷静地问着:“怎么了?”
“你是不是叫林艺薇?”他又问了一遍。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笑,想学栗鑫鑫却一时间哽住,我没那么大的魄力。
“是是是!”发泄似的连回了三个是,那个人一得到答案之后就立即走掉了,我绝望地轻轻拿起一个机台,无言地叹了一大口气,还没来得及感伤,突然耳膜被一阵巨大的敲窗声给震懵了,前面那几个站的长得人高马大皮肤乳白的帮线,用他强劲的手劲,快要把这个玻璃隔着的区域给打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