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无花果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她一直在哭。
这次被抓,我有些意外,总觉得那件事我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们警察是怎么发现的呢。
以前跟着山哥混,一般都是小打小闹地吓唬吓唬别人,就算是打个架,都像是名门正派一样,点到为止。几乎不会出现流血事件。所以,我们山狐帮在“江湖”中的地位其实并不高。
山哥说要干一件真格的而又来财路的事,他想了很久,终于,他想出了一个点子,一起偷摩托车。介绍我工作的那个兄弟不知在哪里学到的开锁技术,被别人锁住的摩托车,他能轻而易举地开了锁。
上周的一天晚上,山哥提前踩好点,到了傍晚,他才给我和那个兄弟说晚上出去干事。山哥对我们分工,他和那个兄弟一起去偷车。我在不远处望风。那晚我们一共偷了两辆摩托车,我们三个的任务都完成得不错。不过,后来我才得知,我们在偷一辆摩托车时,被一处监控给拍了。
那个开锁的兄弟交代了山哥,我却死扛着不说。打我出来混时,我就知道江湖义气四字。后来,那个开锁的兄弟被判了三年,因为他已满十八岁了,而我的罪其实是可大可小,或者说是可有可无的。但就是因为我不老实交代问题,被判进一年少管所。
山哥,在警察抓我们之前,就悄悄逃跑了。
六
当益柠被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抓捕的时候,我的灵魂像丢掉似的。感觉像在做梦,益柠被摁在餐桌上,动弹不得。我无法忘记,他被带走时,回头望我时的眼神。
益柠被警察抓了,他婆婆知道后,大哭了一场,她边哭边说,这是造的什么孽?他爷爷一个劲儿地抽着烟,长叹加短叹着。而他爸爸,却像没事发生似的,躺在床上睡大觉。
外婆对我说,益柠这孩子要管教管教才行。他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可是就是走了邪路,现在被关起来管教一下,对他将来的人生,或许有用。
益柠偷车被抓,以前的一些同学很多都知道了,一些一同升初中的同学专门来问。
颜丹,听说二郎神被抓了,是怎么回事?
颜丹,听说警察抓二郎神的时候,你也在,他到底为什么被抓?
不知道。我实在不想对他们说益柠的事。
益柠被关进了少管所,听说要关一年,自益柠被抓后,我难过了好些时间。我实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心里的难过。
益柠被抓,我以为石头会说一些落井下石的话。但是,石头却没有,他见我难过,还安慰着我,他居然说了几乎和我外婆意思相同的话,他说益柠也许经过此事后就会变成好人。他说让我不要分心,别耽误了学习。
放寒假的第二天,我居然见到了妈妈。妈妈这次回来,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的降临。
妈,我和他离婚了。
六十岁的外婆几乎抽搐了起来,她是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外公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对妈妈吼道,你们是不是神经病?!!!
妈妈的表情好像很委屈,说,他在外面已经有人了,这日子根本没法再过了。
外公说,你们的破事我不管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说完,他满脸怒气地出了门。外婆躺在床上,呜呜地哭着,边哭边说,这是造的什么孽?这是造的什么孽?
在我心里,总觉得陈爸爸长得太体面了,像一个花架子。但是,曾经我也一度认为,妈妈和陈爸爸结婚,是妈妈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可是,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呢?我不懂大人之间的感情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大人之间的事原来是那么的随便。这时,我不知道何故,我却同情起妈妈和陈爸爸生的弟弟,从妈妈离开陈爸爸那一刻起,我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就没有了妈妈了,就像我在一岁那时起没有了爸爸一样。
我给石头打了一个电话,叫他到小公园里来。如果益柠没有被抓的话,我想我是会把益柠叫到小公园里来的。
颜丹,怎么了?
石头见到我一个人坐在石椅上,便问。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他看出了我有心事,说,颜丹,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我妈妈回来了。
他说,那好呀。
我说,她离婚了。
石头又问,怎么回事?
我说,我陈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我一说完,便立即纠正了一下刚才的话,说,那个姓陈的男人又在外有其他女人了。
石头说,那是他们大人的事,我们不要管那么多。
我说,这次妈妈回来,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心里很乱。外公天天把脸黑着,想发火,却又不发出来。外婆也病了。他们的年龄都大了。是他们把我带大的,看着他们这样,我心里好难受。
石头说,你妈妈把你那个弟弟带回来了吗?
我说,没有。
石头说,你妈妈这次回来也好,以后你就让你外公外婆在家休息,不要上班了,让你妈妈尽她对你的责任。
以前妈妈回来,外公和外婆都开心得不得了,而这次,他们对妈妈很不待见。我们在外过了很多个春节了,但是唯独这个春节过得不是滋味。吃年夜饭时,外公喝多了,把妈妈又骂了一顿,外公骂道,我们帮你养了十几年的小的,现在你还要让我们养。
妈妈还口了,说,你以为是我想离婚吗?是陈浩与别的女人勾搭上,都勾搭了一年多了。这一年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他过着。没想到,他把那个女的带回家里来了。我实在无法忍了。
外公一听妈妈还口,更生气了,他骂说,你就是一个瞎女人,这辈子找两个男人都是垃圾。
妈妈说,是,是我眼瞎。当初我眼瞎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给我治治呢?
外公一听,打了妈妈一个耳光,说,你自己眼瞎,现在还懒上我们了。
还没吃完饭,妈妈就哭着跑了出去了。外婆对外公说,你少说几句吧,离婚了,她心里也不好受。这大晚上的,她跑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外公又灌了一口酒,说,她都三十几岁的人了,难道还要我们这把老骨头护着吗?!
的确,我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外公外婆已经越来越老了。别家的老太太,老太爷他们都在安享天伦之乐。然而外公外婆还在这个加工厂里面做着修边的工作。幸亏这个加工厂是一个远房亲戚家开的,不然,像外公外婆这么大的年龄了,别的加工厂都会把他们辞退的。
大年三十晚上,外公把妈妈骂了一顿后,再也没有骂过妈妈了。春节过后,妈妈在一家酒店里上班,是在厨房里面配菜。外公生气了一段时间,也不再生气了。外婆怄气了一段时间,也不再怄气了。日子仿佛又回归到了平静。不过,外婆老是惦记着我的那个弟弟,她时常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杰娃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七
作为一家报社法治新闻版块的记者,三天前我报道了一则保姆被杀案的新闻。案子还在侦破中,表姐王静参与了案子的侦查工作。近日想从警局了解更多关于那个案件的信息,但是却得到的回复是案子还在侦破中,不便透露。
关于保姆被杀案,表姐一直对我保持沉默,但是我还是从其他渠道探得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一个外号叫二郎神的少年有重大嫌疑。我决定暗自去跟踪二郎神这条线索。
我真的没有想到,嫌疑人居然是一个少年。
在市郊一个村子里面,住着很多外来务工人员,村里很偏僻,虽然我已来这个市里工作五年,因为采访,到过的地方也覆盖了差不多整个市,但是,这个名叫冰榔的村子,我却是第一次踏进来。
请问,你知道一个名叫温益柠的少年住在哪里吗?
当初在探得名叫二郎神的少年有嫌疑时,我也探得到了他的真实姓名,及曾经的租住地。当我说到温益柠时,被我问及的那个坐在石凳上夹着五金饰扣针的中年妇女说,他们家早就不住这里了。
我觉得我可能从她那里探得到关于温益柠的更多的消息,便坐到了她旁边的石凳上,说,姐,你可以给我说关于温益柠的事吗?
她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我,问,你是什么人?
之前我有想过我用什么身份来跟踪这个case,如果用记者的身份,会让被询问人的答话有所保留,如果假用其他公职身份,又于法律不妥。
我回答她,我是他一个同学的家长,他同学到外省去读书了,所以,我来帮他看看他的同学。
她还是狐疑地问,你是他同学的家长?
我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她在怀疑我的年龄,于是我说,我是他同学的姐姐。
她好像终于相信我的话了,感叹了一声,说,去年,温益柠从少管所回来后没多久就搬走了。他父亲不成气,成天喝酒,三天两头地换工作,后来,在一个小厂里被电死了。那个厂赔了他们家十万元,就了事了。他们家属也没什么异议。温益柠的爸爸被电死后,他爷爷婆婆并没有回老家,他们在等当时还在少管所的温益柠出来。后来,温益柠出来了。我们再见到他时,发现他长变了,但是,野性并没有变,那双眼神像要杀人一样。
我没有想到温益柠还进过少管所,便问,他是因为什么事进去了少管所的?
她说,这个孩子从小就坏,不用心学习,成天打架,从小就和社会上的人鬼混。去年,他和别人一起偷车,被抓住了。警察问他时,他的态度还不好,所以,本来是从犯的他,被判少管一年。也就是在他进少管所三个月后,他爸爸出意外死了。他爷爷婆婆把他爸爸的骨灰放在家里,等他出来。
她说到这里时,我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了。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她说,去年十月份吧。他回来后,我见过他几回,他长高了不少,但是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没过多久,我就听说他们全家搬走了,也不知道是回老家了,还是搬到其它地方去住了。
聊话将毕时,我问了温益柠曾住的那个租房位置,她指给了我看。就在三百米开外,有一处简陋的石棉瓦房。我到了那处租房前,门是锁着的,不知道是不是又已经租出去了。
你找谁?
一个初中女孩站在我背后,问我。我回过头,说起了我的由来和假身份。她问,你是他哪个同学的姐姐?
我一时懵了,不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真所谓,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来圆。可我却再也编不出可以圆上一个谎言的谎言了。
她见我没有回答,却没有追究。但她却回答了和刚才那个夹五金饰扣的女人一样的答案。她说,你找的人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我有一点庆幸她没有深究我的身份。我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她说,不知道。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的回答像是在说谎,可能她认为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吧。
我有点讨好她的聊起了话,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回答,却是问起了我的姓名。我说,我叫张燕。
她一听我的话后,看我的眼睛就越发奇怪了。她是盯了我好一会儿,才说,他的同学中,没有姓张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找他?
我觉得这个女孩真的是太聪明了。我说,我是红十字会的志愿者,我了解到了温益柠之前的家庭状况,所以,现在来实地了解一下,看可不可以帮助到他。
我搬出了我的另一个红十字会志愿者身份,这个身份是真实的,但这次任务却是假的,心里有些隐隐不安。我觉得我不该欺骗她。
她好像相信我了,她回答我了,她说,我叫颜丹,是益柠以前的同学,也是朋友。
我说,那你可以给我说说关于益柠的情况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那你跟我来吧。
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到哪里去,好奇心让我跟着她挪动了脚步。
她带我到了一个健身小公园里,公园里边有一个老太太正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子。她坐在了一张石椅上,也示意我坐下来。
这个名叫颜丹的叫女孩的举止太稳重了,根本与她的年龄不符。
她问,你真的是红十字会的志愿者吗?
我不知道她怎么又突然怀疑起我来了,但是我用坚定的语气回答她说,我没有骗你。我是。
她说,你们应该早些帮助他,也许那样的话,他也许不会进少管所。
我突然对她的这句话有一丝有羞愧。接过她的话,说,这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好。
她盯着我又看了一会儿,说,不,这不能怪你们。我知道,红十字会都是无偿帮助别人。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初中生说出的话,居然让我无地自容。但我却这样对她说了谎。
八
周五下午回家,刚放下书包,外婆就对我说,这段时间别去益柠婆婆家。我有些意外,问,为什么?
外婆说,温俊死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谁死了?
外婆说,益柠他爸爸死了。
怎么回事?我太震惊了,惊讶地问外婆。
上晚班的妈妈从里屋里走出来,说,他爸爸在工厂里被电打死了。就前两天发生的。你别去他家玩了,阴气重。
我回了一声哦,心情却乱了起来。我一想到益柠的爸爸一死,他就成孤儿了,心里就替他难过起来。
我打电话给石头,把益柠爸爸被电死的事说了。他说,我也听说了。他没再说什么了。我难过地说,不知道益柠回来,会不会哭。
石头依然没有说什么,我无法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心情,也许他根本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毕竟,益柠根本没有走进他心里,朋友不是,仇人也许也不是。只是一个从小都见面的玩不到一块的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