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 无声“黑白”
我说:“他们让他喝了一碗凉水,以为他必死无疑,但他没有死。”
黑姨惨然一笑说:“这些人糊涂,喝凉水怎么能喝死人呢?又不是砒霜。”
我说:“听说是古时候的整人偏方,把人整死了还不用负法律责任。”
黑姨说:“你去舀一碗凉水来我喝试试。”
我问:“你要喝死了咋办?”
黑姨说:“我正好不想活了!”
我望着黑姨笑道:“你比我还傻!必须是刚刚干完那种事儿的男人喝了才有效。”
黑姨的脸儿红了。羞答答地说:“真是奇怪的偏方。”
我问:“你怎么样了?没有人为难你吧?”
黑姨说:“还用人家为难你吗?自己都羞死了!觉得没脸见人!不是怕你白姨没人照顾,我真想一死了之!”停了片刻,又说:“不过,这样也好,断了二麻子的念想,他不再纠缠我,这个丑也算没白出!”
黑姨所说应该是真心话。我想起我们村有一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丑事人人有,不露是高手;不露是圣女,露了是母狗”。做了男女苟且之事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最不招人待见的。而那些没有暴露的,心里却灌满了甜蜜。反差太大了。我问:“你是想跟二爷好一阵子,还是好一辈子?”
黑姨说:“当然是一辈子。”
我说:“我们那地方可是穷的叮当响啊!”
黑姨说:“穷怕什么?只要把人当人就行。”
我问:“你走了白姨咋办?”
黑姨望着我说:“这也是我的心病,只要你二爷答应我带着你白姨,我就跟他走!”
我沉默着,想起我跟二爷开的玩笑,白姨嫁我,黑姨嫁二爷,我的心突突跳起来,扭头看了看白姨,见她正大睁两眼看着房顶,仿佛我俩的谈话与她没任何关系。
我试探着问:“你是想把白姨也嫁啦?”
“胡说!”黑姨生气地说:“她这样子嫁人,不是糟践她吗?”
我问:“那你啥意思?”
黑姨说:“我就是担心我走了,那个贼婆娘、贼汉子把你白姨随便找个人给嫁了!所以,我必须把你白姨带着嫁人!她病不好,我就伺候她一辈子!”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收回活蹦乱跳的意马心猿,说:“你的意思是,只要二爷同意你带着白姨,你就嫁给他?”
黑姨说:“你不是说你二爷的大哥是生产队长吗?多接纳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说:“当然没问题。”
寒冷的冬夜,一钩残月和满天星斗照耀着这个富足的村庄。我们鸡叫一遍就起来做准备工作,鸡叫二遍时悄悄出发。离清明节还有一个多月,我们不得不提前离开这个令人又伤感又兴奋的地方。十一条黄牛,像通了人性似的,衔枚裹蹄一声不响地踏着苍白的霜地上路。
我们顺利地走出谜一样的村庄,拐向那条通往北庙小街的大路。这时,我们看见了站在路边的白姨和黑姨。
我们无言地工作着,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我们把白姨扶上一条很老实的母牛背上,二爷接过来黑姨的包裹背在身上。行囊简单,我们轻装简行。
二爷望了一眼鱼肚白的东方,说:“快走吧,到了白露河,天就大亮了......”
黑姨和二爷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她就做了节育手术,说是更有时间照顾白姨。二爷当然一切都听黑姨的。如今,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并在城里购有房产,三个老人在家里自劳自食,倒也自在。
白姨的病一直没好,她唯一的劳动就是梳头,从未下地干过农活。我们生产队有不少像模像样的青年向白姨求婚,愿意照顾白姨一辈子,但都被黑姨拒绝。我在生产队务农那段时间,经常去看黑白二姨,后来我考上师范学校,做了中学教师,逢年过节,还提着点心去看望黑白姨。退休之后,移居县城,每年春节前必来家乡看看她们。
我曾就“凉病”这个词儿与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头探讨(他是被人捉奸后灌下一盆凉水并兜头浇了一桶井水),他告诉我,人在房事时过度疲劳和出汗,用冷水一激,重者得‘绞肠纱’,疼痛而死。轻者得肺痨,终身半残废,成为短命鬼。”
我问:“那你怎么没得那种病,而且还相当长寿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家里用二亩好地换来那姘头的半天服务。”
我问:“怎么服务的?”
他说:“让那姘头啃我的脚底板,啃得奇痒难耐,通身大汗,这就能拔出淤积在肺的寒热毒气,所以我啥病都没得。”
据此,我推断,二爷是在齐家老二和民兵轮番抽打时冒出冷汗,导致冷水失效,拣回了半条命。
二爷悠场的曲胡声还在村巷里飘荡。不过,他的听众群里早已不再是两个女人,村庄上的白头老人散坐在阳光和背风处,似乎在认真倾听,又好像伏在琴声里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