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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冬瓜(短篇小说)
朱老大不但蛮横无理,看了俊俏的小媳妇拔不出腿,嬉皮笑脸的,稍有姿色的女人都避而远之。像这样的人渣,怎么能放过孤身在家的胭脂呢?
冬瓜这么想着,竟然不自觉地走到了朱老大的门前了。
朱老大这间房子紧靠着村边的公路。本来他的老房子在村西,那一年他酒后捅了村主任,不得已村长打了110,属于刑事案件,被关了一年。出来后被爸妈给赶出来了,爸妈不认他。但是朱老大不是好惹的,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把杀猪刀,直逼着他爸妈面前让他们给他盖房子,说你们把老子生出来了,就要对老子负责任,老子吃不上、住不上谁也别想好混,再不给我盖房,我放火点了你们的王八窝!他爸妈无奈,只好亲自借钱帮着他盖了一间小砖房,他才作罢。
朱老大的门毫无顾忌地敞开着,里面乱七八糟的,一群人围着一张牌桌,一个个脖子伸得像长颈鹿,指点着牌局,个个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从一个个鼻孔冒出来的劣质烟雾看上去好像屋里失了火。屋里尽管人不少,但是打牌的就四个,小屋被挤得满满的。冬瓜一眼就看到了朱老大嘴里叼着半截烟卷,阴沉着脸,看来是手运不好,从他低声的咒骂里就能体会到。
冬瓜的身影立在门口,看着朱老大不仅浮想联翩。他的身体挡住了门口自然挡住了阳光,这让朱老大很是不爽,抬头一看,竟然是从不光顾的冬瓜。本来对冬瓜平地里捡了天仙般的媳妇就嫉妒,看看冬瓜来了,不觉把气撒到了他身上。朱老大头也不抬,啪地摔出一张八万,一边阴阳怪气地骂道:好狗不挡道,他妈的是谁啊,跟个秫秸似的在那里杵着,要进来就进来,不进来滚蛋!
冬瓜脸一热,很尴尬地站在那里。进还不进?进去说什么呢?他有些迟疑。看看里面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理他,甚至对他带着一种仇恨的眼光。冬瓜知道这一屋子没有一个好鸟,他进去准没好果子吃。
朱老大瞪了冬瓜一眼,见他还挡在门口,嗓门不觉就高了起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麻将牌,厉声说道,别他妈地跟个娘们似的,该跟就跟,不跟就滚,磨磨蹭蹭的,操蛋玩儿!明里说牌,实质人们都知道他在骂人。
刚才一肚子的怒火瞬间灰飞烟灭,这还不说,冬瓜一看朱老大那凶巴巴的眼神,两条腿有点不听使唤,他晃晃脑袋,挪了挪,不禁咽下了口水。
冬瓜极不自然地站到了屋里,没有人愿意看他一眼,他仿佛成了空气,甚至赶不上牌桌上的一张牌那样引人注意。他有点悲哀,自信心慢慢减退,卑微慢慢提升。朱老大又扔了几张牌,才把眼光挪到了冬瓜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问,稀客,今天咋得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冬瓜怎么有时间转到我这里来了?有事吗?冬瓜红着脸嗫嚅道没事,随便转转。朱老大笑了,那眼睛像一把刀子,说没事你不守着你那宝贝媳妇,跑我这里来干嘛,你就不怕别人把你的老婆睡了?人们哄堂大笑,几乎把屋顶都震破。朱老大的话直通通地很放肆,冬瓜面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痉挛,拳头捏了捏,屁没放出来,最后,居然也跟着笑了。
朱老大不再看他,专心打起自己的牌来,可能手气差,几圈下来老是点炮,朱老大的脸越来越难看,死了亲爹一般。冬瓜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先前的义愤填膺和豪迈气概都不见了,心里想好的最婉转的词语到了嗓子眼,被自己硬硬吞了下去。他竟然成了一个看客。
这一圈,朱老大自录,他咧着大嘴,一个劲地催着拿钱,偏偏对门的二狗输光了,说先欠着,下把再算,这一下激恼了朱老大。
他的眼睛瞪起来比牛眼还大,脖子上青筋暴突,骂了句脏话。二狗顶撞了他一句,可了不得了,人们没醒过神来,朱老大那双铁钳般的大手就紧紧薅住了二狗。二狗骨瘦如柴,身上没有多少肉,被朱老大拎起来,两条腿不停地挣扎,活像一个小丑。
你他妈的找死啊,我都输了三百了,刚想回本,晦气,你还赊着,没钱玩滚蛋!
二狗本来就没胆,被朱老大拎起来,吓得面如土色,他脖子被朱老大的胳膊夹着,卡得说不出话来,面如鸡卵。
在一声惨叫中,二狗被远远地抛了出去,身体划了道美丽的弧线,接着就是噗通一声,二狗结结实实地挨了个狗啃屎。
眼前的景象使人们目瞪口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冬瓜赶紧闭上了眼,他怕看到朱老大恶毒的目光,心里哆嗦了几下,知道朱老大就是一头牲口,他从牲口嘴中能问出什么?心里盘算着赶紧撤吧,否则被朱老大盯上了,再也不能抽身了。
冬瓜怏怏而归,心烦气躁的他半路上被一条黄毛土狗扑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气得冬瓜哇哇大叫,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倒牙。他捡起一块砖头,照着黄狗扔去,一砖头扔到黄狗屁股上,黄狗嗷地一口夹着尾巴逃跑了。冬瓜余怒未消,一下子想起了屠夫吴三毛,于是决定去找吴三毛。
吴三毛是个大色鬼,劣迹斑斑,看到了村里的女人就嬉皮笑脸,遇见胆大的娘们就动手动脚,捏下人家的乳房,拍拍屁股,遭到一阵谩骂不以为然。女人见了他都不愿意搭理他,他呢,却不知羞耻,色迷迷的眼睛专盯女人的胸脯,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吴三毛个子矮小,脸木炭般黑,肚子鼓起来,远远望去就是一个气蛤蟆。别看其貌不扬,却精于宰猪,二百斤的大肥猪,他一个绊就能把猪放倒,对着脖子只一刀,狠狠拧一圈,就有鲜红的血汩汩流出。随着猪的哀嚎渐渐消失,他把一尺多长的刀子在猪身上蹭蹭,然后拎起猪的后腿就把一头猪拎起来,放进大黑锅里去褪毛,整个过程干净利索。白晃晃的两片子猪肉被他挂起,拿起大砍刀,三下五除二,一头猪就拼成了一块块,往撑杆上一称,差不了一两,那个才叫绝。
吴三毛之所以被冬瓜列为最大的嫌疑人,那是因为他就是爬寡妇的墙头,弄了个强奸未遂,被劳教了一年。这样品行的人,自然使冬瓜耿耿于怀。
冬瓜决定去找吴三毛。
吴三毛在村西边的歪脖子柳树下,不过冬瓜有点怵走大街后面长长的黑胡同。黑胡同很幽长,里面的小路很窄,跟条绳子似的甩在那里。冬瓜感觉长长的胡同就是一个陷阱,他怕陷进去。
冬瓜走到吴三毛家的时候,顺着门缝往里一瞅,正看到了吴三毛在刷牙,牙膏沫子堆在两个嘴角处,像是倒嚼的草驴。“草驴”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冬瓜,诧异地睁大眼睛,鼓起腮帮子喷了一口水,说,冬瓜,你咋来了?冬瓜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莫名的兴奋,吴三毛最近不杀猪了,药监局来查了他几次,罚款好几千,他干脆不干了,买了一辆三轮车,挨家挨户收废品,一天也能挣个五六十,随手在街面上买回猪耳朵,又小葱拌豆腐,弄了两个盘,打开一瓶白酒,自斟自酌,一口白酒,一筷子肉,倒也挺滋的。
冬瓜怕朱老大,可是一点也不怕吴三毛,小的时候吴三毛就是他的跟屁虫,是个人见人欺的的主儿,脸上总是挂着一串长长的鼻涕,脏兮兮的,只有冬瓜能和他在一起玩,自然也没少罩着他,使他免了许多皮肉之苦。
冬瓜毫不客气地推门进来,看冬瓜的神情,吴三毛吃了一惊,赶紧巴结道:冬瓜啊,来得正好,今天一起喝两盅,吃块豆腐。
吴三毛的一句吃豆腐一下激起了冬瓜的无名怒火,他不由分说,一下子拎起了吴三毛,就往屋里拖。可把吴三毛吓坏了,赖皮狗一般直喘粗气,结结巴巴地说冬瓜,你干嘛?你要干嘛?声音有些颤抖。冬瓜朝里屋看看,什么也没有,把眼光又放到小院子里,光秃秃什么也没有,连一只带毛的也没有,鸡和狗早就下了吴三毛的肚。
冬瓜沉下脸,刀子般盯着吴三毛,看得吴三毛心里发毛,颤颤问,咋了?咋了?冬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说,谁动了我的老婆?吴三毛紧张地看着冬瓜,听到这话,反而嘿嘿笑了。冬瓜说你他妈的找打,还笑,你说是不是你?说实话!
这边吴三毛笑得前仰后合的,笑声变成了咕咕叫的野鸽子。吴三毛笑着说,你看我这个熊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嫂子会看上我?再说,朋友之妻不敢欺,那是挨刀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再说,我可尝过局子的苦,再也不想进去了。
冬瓜瞪大了眼睛,琢磨吴三毛说的话,颇有道理,就愣在那里了。
吴三毛来了劲,他说冬瓜啊,我现在小日子混得不错啊,一天两顿小酒,有菜有肉,还有很多美女陪着我,我愿意抱谁就抱谁,愿意亲谁就亲谁!
你?冬瓜疑惑地看着他,仿佛看一个天外来客。
吴三毛嘿嘿笑了,露出焦黄的牙齿。你看看,他用手指着墙壁,我买回这么多明星,全贴在墙上,多么年轻,多么俊啊,这些女人都是我的,随便拿出一个都比村里的任何娘们漂亮,我愿意和谁亲嘴就亲嘴,愿意搂着谁睡觉就睡觉,她们都会笑着等着我……吴三毛说着真的把臭烘烘的嘴巴印在一个女郎鲜红的嘴唇上。女人看着吴三毛在媚笑,也看着冬瓜笑,笑得淫荡而又无耻。
吴三毛喝了酒的脸熠熠发光,红得就像猴屁股,眼角洁白的眼屎醒目地张扬着,他裂开了大嘴滔滔不绝起来:我知道你的老婆叫人睡了,全村里的人都知道你老婆让人睡了,你就缺心眼,把那么漂亮的小媳妇舍到家,能不招蜂引蝶吗?你老婆叫人睡了你肯定急,谁也不愿意戴绿帽子,可是你不能怀疑我,我没动你老婆,我们是铁哥们,我能做那禽兽不如的事吗?
冬瓜狠狠搡了吴三毛一把,说你他妈的闭嘴,你说我老婆被人睡了,快说,是哪个王八蛋干得?谁知,刚才还夸夸其谈的吴三毛突然哑了火,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再说谁能把这消息告诉我呢?
立冬了,风有了刺骨的寒意,凛冽的西北风像是被谁追杀的一伙亡命徒,在村子街口打了个旋儿,而后就和刮起的碎纸屑逃离了。
最近的日子,冬瓜夜不能寐,反反复复折腾着胭脂,嘴里喋喋不休地发问,是谁睡了你?我要杀死他!胭脂也不辩解,默默承受他的蹂躏,等发泄后面条一般躺下后,才去默默收拾被冬瓜扔得满屋子的东西,然后做饭洗衣,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冬瓜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什么也不干了,去街里的饭馆喝闷酒,还在街里买回来一把两尺长的杀猪刀,喝醉了就磨刀,一边磨一边狠狠地说,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刀天天磨,刀身越来越锋利,看女人猫样的身影和倔强的脸,冬瓜暗暗发恨,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抓住那个奸夫,到时候我千刀万剐。他蓦然想起了武松,胭脂则变成潘金莲,他一下子感觉自己豪迈起来,威武起来。
冬瓜如热锅上的蚂蚁,因为那条短信,他没有了笑模样,整日里阴沉着脸,比西伯利亚寒流还阴冷。他的大眼睛充满了血丝,挑衅似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像他们都是自己潜在的对手。同龄的人都远离他,以为他神经不正常,明白事情真相的都原谅这个可怜巴巴的男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老婆叫人睡了悲哀呢?他不高兴,他忧郁,甚至他愤怒都是正常的,说明他还是一个男人。
冬瓜再次收到那句短信的时候,正是一个落雪天。天地之间大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大路边和农场里的麦秸垛臃肿地披上了一层银白,看上去像老态龙钟的妇人,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木也都变成了白色,一切白得晃眼睛。
那是一个午后,冬瓜醉醺醺从狗友腊月那里出来,听到了滴滴的声音,摸出手机查看那条短信:有人睡了你老婆!那一刻冬瓜僵住了,热血一个劲地朝上涌,他感到了一种期待的亢奋,要知道,那个动他女人的男人终于露面了,他可以卸下这个压在身上好长时间的大山了。赶紧趔趔趄趄往家赶,路上摔了好几次,一点也没觉得痛。
快到家的时候,雪停了,整个村庄沉浸在茫茫雪国里悄无声息。冬瓜走到家门口,一下愣住了,因为一行清晰的脚印,从自己的门口向外蜿蜒而去。真是老天有眼,老天下了大雪,为的就是帮助他找到那个奸夫!冬瓜暗暗庆幸,他可以顺着雪白的脚印找到那个千刀万剐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了。
那脚印既没有去朱老大那里,也没去吴三毛那里,反而在大街拐了个弯,去了让冬瓜惊心动魄的地方——支书熊猫的家。
熊猫是村里给支书起的外号,他有一个名字叫陈光明,复员军人,当过武警,自然会两下子,否则也镇不住朱老大一伙。原先村子群龙无首,朱老大仗着家族大,在村里为所欲为称王称霸,颇让镇上伤脑筋。陈光明复员了,真是及时雨,镇上立刻任命他为村支部书记。陈光明一米九的个子,站在那里像块铁塔,裸露的胸脯有一撮黑毛格外醒目,曾经和朱老大兄弟几个干过一仗,陈光明一敌四竟然得心应手,把朱老大兄弟四个打得抱头鼠窜跪地求饶。陈光明也一仗出名,人们都称他为熊猫。
熊猫,他可惹不起。站在熊猫家前,冬瓜的脑袋大了,他站了站,还是回来了,不甘心,再回头,突然看到了胭脂,开了熊猫的院门正走出来。
他们都发现了对方,都停住了脚步,相互对视着。冬瓜看着胭脂,满心想打她个满脸花,可是手抬不起来,身子僵尸一般,跟着胭脂一步一步地回到了家。屋内有股暖烘烘的气息,参杂着一股龌龊的味道,他不想闻这味道,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