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前，黎妹和未来的男人几乎没有正面说过一句话。仅有的一次搭讪，也只是发生在和她的爹娘还有孙福明以及孙家老头共进午餐的那次。黎妹记得，那次聚餐几乎都是长辈们在聊天，聊着聊着就把话题从她的婚姻转到了他们自己在八十年代结婚的事情上。黎妹和孙福明两个主宾却渐渐地变成了局外人，她们不参与长辈们的谈话，自己也不会主动找话题聊。黎妹本身就对这个男人没有兴趣，如此一来，大家面面相觑就更加显得尴尬了。等到孙福明和他爹离开她家后，黎洪寿终于露出喜气洋洋的表情对黎妹说：
　　 “我的好闺女，爹在这儿谢谢你啦！从小到大你就是个任性的姑娘，什么事都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但是，这回你终于算是听从了爹的话，做了一回好闺女了。好了，话就先说到这儿吧，爹要替你的哥哥谢谢你，没有你的付出，就没有这混小子的明天。”
　　 黎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半天才回过来一句：“付出，我的付出，为什么你们都要我的付出呀？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为我付出呀，为什么，为什么呀？”
　　 黎洪寿已经起身走进了房间，听到这声音，瞬间从房门口又转身走了回来。
　　 “我的闺女，你在问为什么吗？爹告诉你，没有为什么，因为你是闺女，他是儿子，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的天呀，这就是你的理由吗？”黎妹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太荒唐了！太可笑了！”
　　 但是爹不再理睬她，转身走进了他的房间。
　　 黎妹和孙福明结婚的那天，孙家给他们置办了八桌酒席，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邀请过去了。孙家的长辈自然是喜笑颜开，他们花了那么多钱娶回了一个纯朴的姑娘，心里能不愉快吗？黎洪寿也笑得合不拢嘴，但是黎妹心里很清楚，爹是因为得到了那四万五的彩礼钱而高兴，不是为了她的出嫁。在这个家庭里她只是一个被人使唤的工具，爹娘想留她可以留下她，若是不想留她那就可以直接驱走她。
　　 婚礼搞得热热闹闹的，可是村民们发现，黎妹的脸上却只有一种表情，没有微笑没有感动，有的只是阴沉沉的失望。他们不知道她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她的男人失望，是对爹娘失望还是对未来的生活失望，也许都有吧。这位苦命的姑娘啊，她的人生正经历一次非凡的抉择，无论前进还是后退，等待她的都是深渊！
　　 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去闹洞房，等到一切结束后，黎妹已经感到疲乏不堪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愿意跟孙福明同睡一张床，自己拿了条草席和一床被单睡到了房间的地板上。孙福明感到很不是滋味，已经办过婚礼了，自己可是有模有样地把黎妹娶回家的，当着全村父老乡亲的面，他孙福明没有做过对不住她黎妹的事，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呢？虽然没有恋爱经验，孙福明也隐约觉得，黎妹的行为是对他男性尊严的一种挑衅，他心知肚明。
　　 “老婆，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看你……”
　　 “我知道，你有什么话说？”
　　 “你看，你这样总不好吧，上床睡吧！”
　　 “不来，这么臭，真是的！”
　　 孙福明心里咯噔一下，老婆居然嫌自己臭，这还是新婚之夜呐？可是他转念一想，白天他高兴喝了点酒，浑身有股酒精的味道，加上现在又没有洗澡，所以老婆嫌他臭还是有道理的。于是他二话不说，脱下内衣内裤跑进澡堂洗澡去了。
　　 一刻钟后，孙福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冲进了他的洞房。看到黎妹依然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他的心凉到了极点。
　　 “老婆，我已经洗好了，你快上来吧。”
　　 黎妹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面对丈夫的邀请，她表现得很不耐烦。
　　 “我已经说过了，这么臭……”
　　 “我刚刚洗过澡了，难道你还能闻到臭气？”
　　 “大哥，我说的是你床铺的气味，不是你身上的气味。”
　　 “你居然叫我大哥？”孙福明看着坐在地板上任性而冲动的黎妹，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黎妹，你不会这样为难我吧？我爹都说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姑娘，我能娶到你做媳妇，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新婚之夜的，你这样和我分床而睡，要是传出去了还不是被别人当做笑话啊？”
　　 “谁来传你家的臭事啊？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别人吗？”
　　 婚后好几天，黎妹都不肯和孙福明同床而居，无论这个朴实的男人说了多少好话，她都不愿意以身相许。孙福明无奈，把床铺留给了黎妹睡，自己卷起铺盖跑到他娘的房间里去住。他娘得知儿子干出了那么没出息的事儿，忍不住嘲笑他道：“我就知道孙家男人窝囊，就是没想到儿子比他老子还窝囊。顶天立地的一个汉子，连媳妇也摆平不了。”
　　 孙福明他爹听了，跺着脚骂道：“骂儿子就骂儿子啦，把他爹扯进去干嘛？”
　　 孙家老夫妇一争吵，孙福明的丑事就从窗户里飘到了村子里的每家每户，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议论的主要话题之一。住在他们家隔壁的孙有才，更是将孙福明和他媳妇的事当成每日必谈的话题。一天，老孙去粮站买油回家，正巧遇到了孙有才和他老婆津津有味地说着话，老孙本来没注意去听，可是不识相的孙有才却自己开口喊了老孙。
　　 “你说，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孙福明老爹愣了一下，问道：“有才，你是在喊我吗？”
　　 孙有才露出那口大龅牙笑了起来：“老孙呀，你也真是个可怜人哪！年轻的时候被老婆欺负，现在儿子娶媳妇了，居然也被他媳妇欺负。你们父子俩也……”
　　 “有才，你说什么呢？”老孙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你不要听村里那些闲人的胡言乱语，我儿子好好的，他媳妇也好好的，他们啥事也没有啊！”
　　 孙有才听到这里，脸上笑得更欢了，好像捡了个便宜似的。
　　 “老孙，你自己都说了，可不能怪村里人的闲话啊。小年轻都结婚了，啥事都没有，这还叫正常的夫妻吗？”
　　 老孙听完这句，才知道自己说话太直，上了孙有才这只乌龟王八蛋的当。原来这个老不死的这么阴险啊，居然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字，瞧他讲的都是文明的语言，可是自己儿子不知不觉就被取笑了。
　　 “我儿子儿媳哪里不正常了？你别尽给我扯些瞎话。”
　　 “他俩到底怎样，你老头子心里最清楚。不要到时候才发现，花了四万五买来的女人，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老孙的火气直往头顶冒，他恨不得回家抄起一把斧子，砍向孙有才的脑袋。可是看在两人都一大把年纪的份上，他还是强忍着熄灭了心中的怒火。一切都是儿子的错，如果他能够像个男人那样把他的媳妇搞定，他老孙哪里用得着村里人来嘲笑他呢？要想管好别人的嘴，还是应该先“教育”好他的儿子。
　　 孙福明因为这件事情被他爹彻底地教训了一顿，本来就在媳妇那边受了窝囊气，此时又要被爹娘看不起，他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说不出口。孙福明承认自己在外头确实没有本事，平时除了跟着包工头在外面打点小工赚点生活费以外，他也没有其它更好的谋生方式。给他娶媳妇的钱还是爹娘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现在媳妇进了家门，他除了要养活自己以外，还得考虑他女人的生活问题。然而，无论在外面怎样，在家里他总是个男人吧，是男人就该承担责任，是男人就该摆平他的女人。黎妹过门已经半个月了，再这样分居下去，他在村里还怎么立足？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关于孙家的绯闻像一只长了翅膀的鸟，飞进了村子里的每户人家。时间一久，关于黎妹的谣言也被村民们添油加醋，改编成一则则精彩的故事。那些故事虽然内容不同，但是主角都是黎妹，当然还有一位不曾露面的男人，和她演绎着不太雅观的风流韵事。有的说，黎妹在城里傍上了大款，每周都有一天偷偷地溜出家门，到城里开宾馆和她的情夫约会。有的说，黎妹之所以对孙福明冷淡，是因为她喜欢上了邻村的张石头，张石头比孙福明有能耐，而且能够驾驭得住她。最离奇的说法是，黎妹背着孙福明和孙有才的儿子好上了，真是让村里人笑得直流口水呀。
　　 为了这些谣言，孙福明和他爹的矛盾也越来越深，以至于某天父子俩大打出手。孙福明火冒三丈，指着爹的鼻子骂道：“就你这种人，不配做我的爹！”
　　 他爹也不甘示弱，指着他的脸吼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孽子，老子还不想做你爹咧。”
　　 孙福明又说：“不想当爹，你当年就别生下我啊……”
　　 “我生下你就后悔死了。你看看你这副熊样，连媳妇都管不住，到现在还不能给孙家传宗接代。唉！”
　　 黎妹对他的冷淡，爹娘的歧视，村民的冷嘲热讽让这位原先就被自卑紧紧包围的男人丧失了最后的尊严。随着尊严的丧失，他的理智和精神也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在人生所有的希望接近破灭的时候，孙福明也把仇恨的火苗对准了黎妹。
　　 如果黎妹继续坚持和他分床而睡，他决定了要使用暴力让她屈服。那天晚上，孙福明准备好了之前使用过的一根皮带，闪着仇恨的目光他出现在他媳妇的面前。
　　 “把席子收了吧，上我的床上来睡觉。”
　　 他几乎以那种命令的口吻说话，这是黎妹从来没有感受到的。这个男人就是个典型的“哑葫芦”，她从结婚以来从来没有用正眼瞧过他，不过今天她却不得不正视他的眼睛。
　　 “这是我娘家带来的席子，为什么要收掉它？”
　　 孙福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傲慢语调警告她：“你是我的媳妇，我让你睡哪儿你就得睡哪儿！”
　　 “我不要和你睡……”
　　 “你是我媳妇，就得听我的！”
　　 他拉紧了握在手里的皮带，黎妹只有在看到它时，心里才对眼前的男人产生畏惧感。不过她的愧疚已经太晚了。
　　 “今晚我身子骨有些不舒服，我有点……”
　　 “你有点难受是吧？黎妹，你是不是从跟我结婚以来就没有舒服过，你难受是吧？好的。那我就让你一直难受下去吧！”
　　 孙福明挥起手里的皮带就往黎妹身上抽去，短短几秒钟时间，黎妹的手臂上就出现了淤青。然而孙福明并没有善罢甘休，他继续抡起皮带往黎妹身上抽去，一下，两下，三下……黎妹用双臂抱紧脑袋，哭着从房间里夺路而逃。孙福明闪身冲上去，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往房间里拖，边拖边朝她的脸上扇巴掌。
　　 “救命啊，快放开我！救命啊……”
　　 哭声和救命声吵醒了孙家长辈，孙福明他爹披着外套走进房间里来，张口就吐出了难听的话。
　　 “半夜三更地教训媳妇干嘛？自己窝囊了倒还怪她？”
　　 说完又瞥了黎妹一眼，对她说道：“你也别喊得那么大声，传出去又不是光彩的事儿。现在全村人都在议论你们，你不要脸了我还想要这张脸呢！”
　　 “爹爹，快救救我啊……”
　　 “我救得了你吗？”老孙朝她吼道，“谁教你自己不守妇道的。既然你爹娘不肯教育你，那就请你男人自己来教育你吧。我看你这脾气犟得很，不让你吃点皮肉之苦，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黎妹跪在地上，哭着抱住了老孙的大腿，“爹爹，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会记得你们一家人的恩情的。孙福明他不容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也很苦很苦呀，我说的……我说的可是真的……”
　　 老孙关紧房门，压低嗓门对她说道：“你是我的儿媳妇。我让你走，你要走哪里去啊？”
　　 没等她开口，孙福明一把将她提起来扔到床上去。黎妹哭得更凄惨了。他爹见状，夺下了他手中的皮带。尽管他也很痛恨儿媳妇给他们全家带来的耻辱，但是他还是很担心会出事。
　　 爹离开后，孙福明还是没有将黎妹变成他的女人。少女的挣扎与反抗，让这个充满仇恨的男人无所适从。他也精疲力竭了，草率地卷起铺盖在床边睡了一夜，打算清晨醒来后再跟她算账。不料第二天醒来发现，媳妇居然不见了。粗糙的枕头上留下了她的几根碎发，证明她昨晚确实在这里睡过。其它的情况，孙福明就像村里熟睡的人们一样，一无所知。
　　 情急之下的孙福明像一条疯狗似的在家里乱窜，爹娘告诉他黎妹肯定是在半夜里逃回娘家了。孙福明觉得有道理，昨晚在跟爹吵架的时候黎妹仿佛还讲过这样的话，看来自己已经惹上大麻烦了。他二话不说，系紧裤腰带就往黎妹娘家跑去。那天阳光明媚，大地万物生长，只可惜年轻人已经没有闲时间欣赏大自然赋予他的美好的一切了。他跑得很急很急，如同踩着一只风火轮。
　　 孙福明赶到了黎妹娘家，还没见着一个人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这姓黎的王八蛋，臭不要脸的骗子，快把你闺女交出来。要不然，老子就要你退回那四万五的彩礼钱。”骂完之后还不解恨，干脆掏出家伙在黎妹家门口撒了一泡尿。
　　 撒尿的举动没被人看见，但是骂人的喊声还是惊醒了黎洪寿。黎洪寿从敞开的大门口走出来，看到衣冠不整并且还穿了双破鞋的孙福明，心里蔑视的情绪达到了极点。他想，都是儿子的婚事惹出来的祸端啊，当初要不是为了儿子能娶上媳妇，他会为了彩礼钱而把黎妹嫁给这样的男人吗？孙福明表面上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其实内心就是个无赖加混蛋，否则他会穿得这么不成体统的出来见岳父母吗？
　　 “你嚷什么嚷，大清早的要吓死人啊？”
　　 “黎洪寿，你这臭不要脸的骗子，还我彩礼！”孙福明情绪异常激动，见到了岳父也没有丝毫的尊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