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雨早就停了。我把店门反锁上，在里面闭目养神。细想自己办的事的确欠考虑，一个电话竟然惹出这么多不肃静。明明是好心，所以觉得憋屈。我掏出手机给堂弟C打电话，探探他的口风是不是之前堂二叔B不让他凑堂二叔A的前，是不是因为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才不得不去帮忙，否则他可以推聋装哑装知不道的。电话里，我说我叔和我婶子身体都好吧。他说都好，昨天因为堂二叔A（当然他得叫大爷）的事还跟他通过电话。其实我知道堂二叔B一直生活在老家，我的问好不过是一句无话找话的废话。堂弟C似乎对这个问好很感动。我趁机说，兄弟，对不起呀，我不该给你打电话。堂弟C接着说，哪里的话？我们这个家族我们这一辈在老家堂大哥（他们是叔兄弟）是老大，在城里你是老大，那边有他这边有你，你不操心谁操心？单凭这句话我还分辨不出堂弟C表达的是不是真实思想，堂弟C接着说，不看活的看死的，不看死的看活的，死者为大。你做得对，外人都会帮忙的事，我能不凑前？也许堂二叔B真的不让堂弟C凑前，也许没说，也许说了堂弟C没有听他父亲的，不管怎么说你来了，我在心里说，你真是个好同志。
　　 按时间推算，堂二叔A应该入土为安了。我好像不放心似的给堂大哥打了个电话。我和堂大哥关系最铁，和他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他只比我大五六岁，我也很尊重他，这种尊重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多少年来我们都保持着联系。电话里我说堂二叔入土为安了吧？堂大哥说刚下完了葬。堂大哥又说，俺大爷和恁大叔，还有东屋里咱叔，都去了。堂大哥说的“俺大爷”是指我的父亲，“恁大叔”是他自己的父亲，“东屋咱叔”指的是他的亲叔堂二叔B，因为分家曾分住在东屋，即使后来住进了自己的宅院，也一直被他称“东屋”咱叔。我的父亲和堂大叔F（也就是“恁大叔”）去看入土为安并不奇怪，堂二叔B也去了，我感到有些惊诧。起初以为山里传来的手机信号不好我听错了，事实是堂大哥说堂二叔B的确去了。
　　 堂大哥在电话还说在几天前就来城里看过堂二叔A，是堂二叔A想堂大哥让他来的。堂二叔大概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堂大哥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吃他的醋。一样的关系，也真是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堂大哥还说堂二叔A清醒的时候还问“恁大叔”“俺大爷”身体好吧？对他们八十多的高龄身体还没出大毛病很羡慕，自己如果再挨过一个年还不到七十。我对堂二叔关心我的父亲感动不已，我问堂大哥说，是不是真的？堂大哥说，当然。
　　 对堂二叔B的了解和他的个性我对堂二叔B能看着堂二叔A入土为安表示不可思议。他竟然最终还是去看着另一个老二入土为安必有原因。我问堂大哥，堂大哥说，还不是因为堂二叔A临终前那句话？我说那一句？堂大哥沉默片刻说，我忙了。然后挂了电话。
　　
　　 四
　　 “过来喝茶吧。”晚上6点多钟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微信信息，这是我的情人白萍发过来的。白萍学过茶道懂茶艺。其实这也是一条暗语，事实她想我了。我和白萍是在我的烧饼铺里认识的。两年前我的烧饼生意就已经火爆，打烧饼虽然是苦汉子，但我差不多已经把“武大郎烧饼”快做成地方名吃了。我也打算用这和过去轰轰烈烈的事业相比并不起眼的生意打个翻身仗。慕名而来的顾客不在少数。白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我烧饼铺的对面是所小学，早晨很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吃早餐，地方虽然小，我收拾的又干干净净，顾客总是满满当当。早饭时辰我不但卖烧饼，还做豆腐脑，豆腐脑里撒上从老家弄来的野韭花酱，吃烧饼喝豆腐脑是绝配。那时候豆腐脑还是我自己做，后来一家豆腐脑店见我生意火爆提出和我合作，豆腐脑我就开始进货，一碗赚五毛。白萍来的时候一个火烧一碗豆腐脑。每次不多不少两块五。顾客来来往往，出众的女人自然不少，起初我对她印象并不深，偶尔她也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吃饭，但这种情况并不多。只是后来发生了那次把包忘在店里的事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
　　 白萍在金融部门上班。那天早晨白萍饭吃得匆忙，似乎晚了点。开车走得急，包忘在了我店里，我收拾餐桌时发现的，我顺手放进吧台等失主，等了两天竟没人来拿。我想也许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包不新不旧失主不打算要了。我准备随垃圾一块扔掉，就在我要扔掉时发现里边不但有身份证，还有好几张美容卡，更令我吃惊的是一团手纸下面有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塑料盒里是一根不长的女用自慰器！当时我的心咚咚跳得厉害。我不知道这个包怎么处理了。我想扔了怕失主着急，里面记名的美容卡价值2万，又有身份证。我想报警，里面又有那东西。左右为难，只好再存在吧台看情况。
　　 多亏那天没扔也没报警，白萍第三天来取包，我不动声色地让她清点一下东西，她红着脸说不用了。后来我问她为什么隔了好几天才来拿？白萍说如果是你，你会好意思的？如果不是急着用身份证我才不会去。白萍拿走包后大约半月没来。我想她是不会来了，结果尽管她每次进门显得很不好意思但还是来了。
　　 白萍有一次吃完饭发现没带钱，我说微信支付吧。白萍斜了我一眼说，你比朝鲜还潮。我想用手机号加白萍的微信，白萍说还是扫一扫吧。我说，好嘞那就骚一骚。白萍瞪了我一眼。
　　 一来二去，我们通过微信上网聊天发展到了后来的上床聊天。后来我才知道白萍那时候刚离婚，有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判给了男方，大部分时间男方接送孩子，她只是偶尔而已。在床上的时候，我们玩的很疯。白萍对我的功夫表示满意，而她也真有点潘金莲的味道，我开她的玩笑说，你简直就是潘金莲！白萍则拍着我的脑袋说，你本来就是武大郎！我说你可别给我下砒霜。白萍说，你不值。
　　 夜色如墨，华灯初上。白萍的家和我离得不远，穿过一条马路十分钟的步行就到了。白萍煮的是澄阳湖大闸蟹，满满一锅，十几个。白萍说，你尝尝。我忙了一天基本没吃东西，自己的烧饼基本吃腻了。山珍海味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了，白萍煮的大闸蟹我一口气“逮了”五个。
　　 酒足饭饱后上床，我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白萍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让我去亲她的小酒窝。白萍比我高一头，论相貌和扮演潘金莲的龚姓演员相比差不到哪里，她眉毛间暗藏的那颗淡淡的不易发觉的小雀斑，以及那对小酒窝都是我喜欢的。白萍是在我落魄时认识的情人，我想好好爱她。
　　 白萍喜欢吃零食，是一只我喜欢养的小馋猫。这次来的仓促，没来得及给她买“好好”，临走时，我掏出2千块钱给白萍，白萍没接，白萍边示意我放到床头柜上边说，油乎乎的。
　　
　　 五
　　 早上我没打算去店里开门，9点还躺在床上。打开微信，通讯录里多了个红点，一看是堂弟B的，我添加他的微信，不一会他就通过了。我在微信里说，兄弟，1节哀2多陪陪婶子，谁也代替不了你。堂弟B说，好的，哥。我又说，兄弟有件事原来一直忙，现在我想和你解释一下希望得到你和婶子的原谅。堂弟B回复说，没必要，都已经过去了。堂弟B话令人听不出口气，我不知道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我和堂弟B的事，堂二叔A没听到我真诚的道歉就走了。昨天堂二婶又没和堂二叔A的遗体告别。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她。向她道歉不知到什么时候。堂弟B的回复，究竟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其实昨天晚上从白萍家里出来，路上我又给堂大哥打了电话，那时候才九点多一点。并且是两遍，按照农村的习惯我估计那时候堂大哥还没睡。两遍都是没人接，打到最后竟然是关机了。联通也无法连通。
　　 堂二叔A临终前究竟说了句什么话感动得让堂二叔B冰释前嫌？我想问清楚。堂大哥忠厚实在，才赢得了我们这一辈的尊重，堂二叔A临终前那句话究竟说的什么让堂大哥这样守口如瓶？堂二叔A那句话值金还是值银？
　　 我摸起手机给堂大哥打电话，两遍还是没人接，第三遍通了，是堂大嫂接的，我听那边堂大哥问谁，堂大嫂告诉堂大哥是我，我听到堂大哥埋怨堂大嫂说，谁让你接的？
　　 最终堂大哥还是接了电话，我想问他说昨天也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不接，现在又不是农忙季节，这是怎么了，我们可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弟兄，好到快就是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地步了。我又想他一句我正充电或着忘拿手机就会打发了我，也就没再问。我和他绕了几个圈子，绕来绕去。我没着急倒是他先着急了。堂大哥说，你不就是想知道咱堂二叔临死前说了句什么才让“东屋”咱叔凑了前？我说是。堂大哥说其实也没啥，就是问了一句：“东屋”恁叔身体也好吧？我回来告诉他了。
　　 电话这边我气笑了。我说，大哥，你真行。为什么不早说？你都快把我闷死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场界石官司堂二叔A赢了。至于起因和谁是谁非都不重要了。堂二叔A临终问堂二叔好，也在情理之中。堂二叔B也肯定是被堂二叔A的问好感动了，就像二叔A给他道了歉似的。人死为大，再不凑前外人肯定笑话。
　　 堂二叔A临终前那句话我似乎找到了答案。但细一琢磨并非那么简单。这个简单到合情合理的答案为什么向来忠厚实在，向来被人尊重的同辈老大遮遮掩掩支支吾吾？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必有隐情。
　　 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我决定回老家一趟。用我老婆的话就是吃饱了撑的。自从我生意场上一落千丈以后我回老家的次数很少，更不敢大白天回去。这次算是没皮赖脸的例外吧。想想我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除非父母随我住在城里，否则基本每个礼拜都回老家一趟。那时候每次都开着五六十万的豪车回老家显摆。吃的用的大一提留小一包，弄得庄里老少爷们除了羡慕和啧啧称赞还是羡慕和啧啧称赞。近几年倒好，每次回去都是借个摩托，傍晚回去当晚回来，混的真有点对不起江东父老。我想借辆车，我那些朋友除了说车没在家就是车随自己出发了。没办法，还是骑摩托吧。
　　 我的老家离县城70公里，加上一段山路弯弯。要骑2个小时。
　　 村里居民已经很少了，怕丢人的担心有点多余。几十年前那个十里八乡都数它大的村子里只剩了些老弱病残，大部分年轻人除了搬进城里就是进城里打工了。我看我父母时母亲又唠叨起那个不该我打的电话。我只能一声不吭。
　　 我见到堂大哥时他正在屋前收拾一块菜地，堂大哥见我抱了一箱酒，说还拿酒干啥？我这里又不是没有。一会让你嫂子炒几个才咱兄弟俩喝点。
　　 堂大哥泡上茶，叫干烘的的那种。喝着茶，我说我进村时看到堂二叔A和堂二叔B闹别扭的那块地了。那块地我咋看咋别扭，啥时候庄稼人不种庄稼改成种草了？那荒草都半人高了。我知道堂二叔A多年前也随自己的儿子堂弟B进了城。堂二叔B一直在老家，为什么他的地也荒了？是不是老了种不动了？堂大哥说，头几年东屋咱叔还种着呢，农忙的时候堂弟C还回来帮忙。回来帮忙种地就免不了歇班请假，一请假奖金全无，算来算去刨去种子农药还不够功夫钱。别看东屋咱叔年纪大了，跟人家干个小工一天还能挣一张，你算算得买多少粮食？
　　 堂大嫂炒的菜真香，酒也真辣。但我只能尝不能喝，我以茶代酒。我和堂大哥边喝边聊。聊着聊着我就故意往堂二叔A上拐。堂二叔埋在了后坡，堂大哥说你知道堂二叔怎么埋的吗？我说不是修的坟吗？堂哥说那里是修的坟？其实就是挖了个坑。我说，现在都在提倡移风易俗丧事从简了，越简单了越好。堂哥说，简单到快看不下去了。这人一辈子也就不过是生一回，死一回。唉。就像扔个小狗小猫一样了。小的时候庄里死了人看哭丧，主家孝子多的说明人丁兴旺，也说明这家人家为人处世处的好。别说是有喜事，就是丧事也半截庄子的人凑前，只要不过度铺张，主家还会挣得一份面子。现在那种热闹场面是看不到了。这个不说，过去凑前是白帮忙，还送冥钱，最多吃主家顿“干饭”，现在好，动不动就谈钱，你知道给堂二叔A刨的那个坑花了多少钱吗？堂大哥巴掌一伸，五千。我说，奥。
　　 堂大哥突然问我说，多年前你和堂弟B究竟啥原因弄得关系也不滑淌？我说说来话长。
　　 我记得那年我的事业正如日中天，红红火火。我注册了一个叫“福佑天下”的商贸公司。我的公司经营范围除了毒品军火贩卖人口外几乎无所不包。但这种公司说穿了就是一种皮包公司。我的办公地点在县里最高的楼层，三面落地窗，能俯瞰大半个县城。我的办公室有篮球场那么大，我的办公桌都能打乒乓球。我的公司人不多，财务人员两个，两个业务经理，一个秘书，还有几个县里有亲戚关系的，当然这种亲戚关系肯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真正有关系的不会在我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公司，事业单位有的是。我其实连块经营场地也是临时性租的，尽管我那时候公司运转得很好，人员已经够用，甚至已经超编，关键时候我自己也可以夹上包去谈业务。但为了扩大知名度，我还是在劳动市场打了招工广告，其实我一个人也不缺。我故意让人在办公室做了一张大大的考勤表，虚构了很多员工，不明就里的人一看会以为是大公司。当然有人一旦问公司怎么人这么少？我会说都跑业务去了。有一天美女秘书敲开了我的门说，王总，又一个来面试的。我做的广告虽然是虚假的，但承诺的待遇很高，前来面试的不少，弄得我有些应付不过来。我对秘书说，面试不是结束了吗？秘书说，他说是您老家的，和您是兄弟。秘书把人领进来就退出去了。当时我正坐在老板椅上抽烟，来人进来第一句话就是：人呢？他竟然没看见我！我真想发火。秘书虽然早就说是老家的，是我的兄弟，但我还不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