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
　　
　　 夜深了，我还在忙乎着明天启程的行李，心里有太多不舍，只因儿子早上的眼泪。
　　 电话突然响起，划破了整个寂静的夜空。我忐忑不安地拿起，是老爹的声音，心脏病的父亲是我今年最大的牵挂，唯恐突然有一天收到噩耗我会心痛至极。
　　 老爹电话里却笑了。笑声里有太多的愉悦。让我也忘记了老人带病的身体，一切只因老爹从书中读到了我的母亲，还有老爹自己。我笔下那些写满油盐酱醋的故事，其实都是生活的写真。老爹从女儿带回的书里读到了“父亲”在女儿心里的位置；从《妈妈的美味》读到那些很平常的味道怎样深深的诱惑着我这颗游子的心灵。老爹笑了，我也笑了。想到年迈的老爹深夜戴上眼镜为我那不识字的母亲朗读女儿的作品，这是我文学路上最大的欣慰。
　　 此时的父母亲才是真正的“少时夫妻，老是伴儿。”父母如此可贵的画面，没负我不远万里地把十多本书带去。我深信，当老爹一字一句地念着女儿的每一篇作品时，母亲其实比谁都开心。想想父母开心的样子，我又笑了。祝愿我的爹娘晚年平安健康，让我可以幸福地在这遥远的北方日思夜想！
　　 我思念的爹娘，我会记住您的叮咛——爱老人，爱儿女，爱生活。女儿行装已备好，我已带上您的笑容，去寻求新一天的开始，开始新的旅行。
　　
　　 二、回
　　
　　 迎着一场秋雨，我回来了。依然带着爹娘的叮咛；带着远行的灵魂。我不知道这场绵绵的秋雨，会湿透了多少人的心境。我只知道，这场雨后，还有花开的岁月。
　　 在这个只有雨声的夜里，那种“滴答”的节奏，像是一个上足发条的时钟，不紧也不慢地走。那绺心事，像被风儿轻轻吹落的一张叶子，飘坠时悄悄剥落几行眼泪。
　　 我突然好害怕，我怕那枚秋叶般的孤单和伤感。我怕我突然听不见了那间屋里的呻吟和自唱；我怕我睡着的时候会有我看不见的影子把她带去那个遥远的地方。我甚至怕走进那屋；怕那弥漫在空气里的苦楚和无助。我怕多吸一口空气，都会有凄凉的味道自眼里流出；怕她那种奢求安乐的表情，仿佛有一种声音从她的眼海那边传来——孩子，让我走吧!
　　 有多少人曾恐惧过没有健康？恐惧一抹肌肉腐烂的气息，恐惧有一天也这样没有自尊的老去？
　　 窗外的雨，夹着阵阵寒意。面对不断呻吟的老人，我再一次放下印满星星的窗帘。眼前，又只剩下了老人那被病魔折磨得卷缩到越来越小的身体。多年的卧床，令那月牙般消瘦的体型在这个漫长的夏季里，终究还是长了满身的褥疮，脓血片片不堪入目。除了吃些抗菌消炎的药物，也只能每天不断的清洗、涂抹药膏……每次做完一切心底自然升起些许慰藉，但也徒生许多忧伤，落在风中，在雨里……
　　 当一个老人老到不能自理的时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人揪心。一日三餐品不出饭菜香淡，亲人看望分不出模样。老人如此这般，我们还有何理由把“很忙”挂在嘴上。襁褓中的儿女饿哭和阿屎撒尿之时，老人曾经千百次放下手中的“很忙”。
　　 当一个老人看起来已经没有思维的时候，我们还有何资格去保持淡漠和理所当然？有何理由拒绝两束期望的目光？或许此刻该记起的是咿呀学语的时候，父母曾千百次微笑着引导我们表达自己的思想；当一个老人老到只能用自语来表达的时候，我们可曾忘却她还有自己的期盼，期盼自己最亲的人偶尔前来探望。
　　 窗外的雨还在滴答。每一滴雨都负着寒凉的使命，拼尽力气钻进潮湿的心。让人顿觉人生有一种苦，莫过于临死床前无唤处。有一种释然，叫做目送亲老不愧当。人活一世，谁都会终老一方，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亲人有人照顾就可心安，别人的孝义，是别人的功礼，与己何干？
　　 是的，别人的孝义和己无干。或许，我不像老人年轻时那么会照顾别人，但我觉得此时的我会尽力。尽力每天为她多做一些不用咀嚼就能咽下的食物；尽力每天为她添柴加火增一抹暖意；尽力为她采撷一米阳光。哪怕她常常会把床单筑满“小山”，又常常把小山弄得“山花烂漫”；哪怕她常常会在床上演绎“水漫金山”的故事，会把床单画上“浪花一朵朵”。我依然会力所能及的陪伴着她最后的时光。
　　 是的，身为老人半世的儿女，我愿从此留出属于她的时光；惟愿他日棺前默送，不去追棺悔断肠！不愿只见空床不见影，才去回头细思量。
　　 人生，也许只有做到问心无愧，做到最需要时的陪伴才是我们心底最坦然的心安！尽管她很多时候都糊涂，糊涂到管我叫大姐、叫妈妈、叫姑姑，但也难忘老人每吃一口饭都不忘说的“谢谢”，难忘她每喝一口水都不忘说的祝福。那些“祝你幸福，祝你好生活，祝你长寿安康！”都将是一个被病魔腐蚀的老人留在这个世上最美最动听的声音。也会是她留给我最好的遗物。
　　 我会收下老人所有的祝福。会用等待一束花开的心态去传递！惟愿，我的尽心可以让她带上最灿烂的微笑——她的微笑、我的微笑，在某一个谁都不情不愿的日子里，无悔无憾的坐上人生之旅最后的航班。也只有看到老人那一天的脸上有花海荡漾，才是我灵魂最愉悦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