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 两姓村庄(小说)
王玉霞说:“那没办法,我不能叫一个混蛋把村搞乱。”又说:“我知道你掰不开面子,所以,很多事儿我都没跟你说。你呢,也别管,我自个跟他们干,我不怕他们。”
“那好,你们谈判,我不插嘴。”并对正在扫地的岳母说:“老娘也出去溜达溜达。”
岳母已经79岁,有严重的支气管炎,一气就拉风箱,“嗤嗤”地喘。老人家当即系了头巾,下楼遛弯儿去了。
接近九点的时候,一辆黑色一汽大众轿车开进小区。停在窗外的人行道上。王玉霞一直站在二楼窗前观看。车上先后下来老大张英虎,老二张英龙,老三张英彪,老四张英骏没有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越,摇下车窗,朝外吐了一口唾沫,但他没有下车。
敲门声响起,王玉霞拉开防了防盗门:“进来吧!”
三位堂兄进了客厅,在沙发上落座。张英厚给他们到了茶水,又拿出一盒烟扔在茶几上,问:“老四怎么没来?”
老三回答:“今儿有人杀猪,俺俩只能来一个。”
张英厚“哦”了一下,说:“我正在写一篇东西,你们谈吧!”说着,就走进卧室,电脑上打字去了。
正面的长沙发上坐着老大、老三,侧面沙发坐着老二,王玉霞坐在老二的对面。
大家都很严肃,气氛有些紧张。首先是老大开口说话:“今个来,也没有别的事儿。主要是咱兄弟几个坐坐,统一思想认识。老二,你说说吧?”
老二张英龙咳了一声,嗓子有点哑,便喝了一口茶水:“王玉霞,你一会儿说退,一会儿又说不退,你到底退不退?”
王玉霞:“我一直都想退,你也知道,我找过书记、乡长,可他们不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哼哼,”张英龙鼻孔里发出冷笑:“别找借口。你要真不想干了,人家还能拿刀逼你?”
王玉霞:“瞧你这话说的!我四十多年的老党员了,就没有一点组织观念?乡里不让退,命令我参选,我能跟他们闹着上吊玩失踪吗?”
张英龙说着说着就激动了,眼球瞪得跟牛眼样:“当初你非让俺儿来家当村干部,现在又霸着书记不让,耽误俺儿打工赚钱,二年损失十来万。你得给俺儿一个说法。”
王玉霞:“哥儿几个都在这里,你凭良心说话,是谁叫你儿子回来的?你给娄书记送礼是为什么?不就是当村干部吗?怎么怨我耽误你儿混钱了呢?是你不知道当这个破支书有多大油水,放着一年七八万不赚,偏要来拿七八千的吧!”
事实正是如此,张英龙一时无话可说。憋了半天,嚷道:“你知道一年几千块小钱,还抱着葫芦不开瓢呀?你都干30年了,还能干多长呀?”
“我都跟你说几百遍了!你耳朵没有听成茧子,我嘴巴都磨成茧子了。怎么老是说我不让你儿子接书记?有本事找党委书记去呀?”
“是党委书记大,还是县委书记大呀?汪书记还叫你给张越一个说法呢!”
汪书记是县委常务副书记,主抓组织工作。老二明显是想拿汪副书记的头衔来压王玉霞。但王玉霞这30年也没有在官场上白混,岂是好糊弄的?
“你大儿不是够着汪书记了吗?那好,你叫汪书记给乡里曾书记打个电话,曾书记叫我上午退,我绝不等到吃晌饭!这好了吧二哥?”
“屁大的事儿,搁不着麻烦老汪!”
“你看看,刚才还说汪书记叫我给你儿一个说法,现在又嫌麻烦了!你啥意思呀?”
“反正你是关键!你霸着书记不让,咱弟兄四个也不会让你干顺畅了。”
王玉霞“呵呵”笑了几声:“当初我刚接这个书记,你们就说我干不了三年,现在我都干三十年了!做人没有短儿在人家手里捏着,怕个鬼呀!”
“没有咱门里的支持,你干屁!根本就轮不到你头上。”
“是吗?你老大骂我绝户头,你侄子打我脸,你老三毒死我的猪和鸡,这就是对我的支持呀?我谢谢你们了。”
王玉霞说的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在场的人听着虽不舒服,也否认不得。单凭斗嘴,他们哪一个也不是王玉霞的对手。良久,张英虎:“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这些年谁也没说你一个‘不’字对吧?”
张英彪:“眼看老王家的人都吃上低保了,咱们弟兄四个没一个吃的吧?这些年也没找你闹过吧?”
王玉霞:“老大五个儿子,老二老三都两个儿子,你们子孙满地,没病没灾的,我咋给你们吃低保呀?老四虽一个儿子,但他现在是村里六大员,一年四千多,我咋对不起你们了?你们还要闹什么?再说了,低保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增加过,都是活的顶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吃低保的群众,喝凉水你都挑不赢!这都吃低保从何说起呢?”
张英彪不吭声了,闷着头抽烟。张英龙急了:“反正你连武则天都不如。”
王玉霞对武则天不太熟。她是从一部电视连续剧《神探狄仁杰》里知道有个女皇帝名叫武则天的。好像武则天还是一个不错的女皇帝,她很看重狄仁杰,依赖狄仁杰,信任狄仁杰。她便以为张英龙的意思是她不支持张越做支部书记。
“人家武则天是皇帝,想叫谁当官那是一句话的事儿。我算什么?说话连放屁都不如。”
大家都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老大站起来:“叫我说,谁也别埋怨谁了。俩人都参选,玉霞三张票(田婆婆、王玉霞、张英宽),张越三张票(张赴、张起、张越),合也好,分也好,谁弄的票多谁干,票少的要主动退出来,还不能生气。好不好?”
王玉霞给张英虎戴高帽:“听老大的,我没意见。”
张英龙:“就这么着吧。不过,俺儿选上了,白(别)说俺们不承你的情。”说着,率先摔门而去。
仨堂兄走的时候,张英厚出来送行,老大和老三分别跟他拉了拉手,老二头也不回地下楼,独自先行一步。
送走了老兄弟三个,张英厚对妻子说:“今天唱了两出戏,三堂会审和逼宫,你表现得还行。”
王玉霞摇摇头说:“老张,你老二说我不如武则天,到底啥意思呀?”
张英厚隐去了二堂兄那句话的真实含义,慢条斯理地说:“这好理解。武则天14岁入宫,31岁做皇后,67岁即位做皇帝;你呢?14岁放驴,31岁当村官,今年都60了,还在一个穷乡僻壤里混,没一点长进。67岁,能当上皇帝吗你?”
“日他妈!我都快被他们气死了!67岁,我能活到那个岁数就捧着鼻子笑了,还皇帝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建立下届选举的相关组织领导、准备公示和各种会议。王玉霞把这些工作都交给了村长王辉和驻村干部杨宝顺。她在电话里告诉王辉:这次选举,我既不主持筹备会,也不进行竞选活动,一切你看着办。选上了我就继续干,选不上下台。
说到做到,王玉霞果然不下乡了。不仅不下乡,也不打听选举筹备工作的进展情况。每天跟小区里的邻居打麻将度日。
但是,第五天,王辉打来一个电话,改变了她的初衷。王辉忧虑地说:“姑,你得回来了。”
王玉霞:“我回家干啥?还没到选举时间呢!”
王辉说:“缠死鬼到处散布你的家事……”
王玉霞:“那怕啥?我一不贪,二不歪。”
王辉:“不是。是你家的隐私……”说着就住口不说了。王玉霞追问几次,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说你不沾老王家一点熊气儿。”
王玉霞问:“这个老女人是啥意思呀?我不姓王,能姓啥?”
王辉说:“她说你爷爷是安徽人,招赘到老王家的,原来姓汪,改姓王了。她在党员群众中到处说,我怕选举时,老王家党员受到影响。”
这就有点恶毒了。乡下人说一个人与某个姓氏没有关系,都是这样说的。连王玉霞本人也不知道她家族还有这么一段历史。她怒道:“狗日的!我咋惹着她了?不就是没打我手里要着低保吗?至于翻俺家人老三辈的历史吗?”
王辉说:“我怀疑背后有人指使!她一个老女人,前门不出,后门不迈的,咋知道你家的历史呢?”
放下电话,她向张英厚打听自己的家族历史。张英厚说:“这事儿别问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王玉霞说:“你四个堂兄都知道,你咋不知道?”张英厚说:“顶多老大知道。咱找老娘问问吧!”
王玉霞喊来老母亲,向老母亲询问。老母亲想了想说:“你亲爷是悠拨浪鼓的,安徽临泉人。那一年,你奶的前头一个男人,被土匪打死了。你奶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过不下去了,就招了你亲爷,第二年生了你爹。你爹跟你姑、你大爷是一个妈两个爹的。”
王玉霞说:“这事儿你和俺爸咋都不跟我说呢?”
老母亲说:“说这破事儿干啥?我嘴痒了往墙上蹭蹭。”
经张英厚分析,肯定是堂兄们企图釜底抽薪,叫王姓党员都不投票给你,你失去竞争力,张越就会顺利当选了。
王玉霞怒道:“这帮狗日的,我越退让他们越上头了!老张,帮我收拾东西,我要回老家去,住那儿跟他们斗。”
张英厚笑道:“现在你成了竞选州长的马克.吐温了!不过,从姓氏上下手,能影响到你的选票吗?”
王玉霞说:“狗日的是癞蛤蟆趴到脚面上——不咬人恶心人!你也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
张英厚懒得去:“我去干啥?我一不是贵党党员,二不是贵村村民,又帮不了你。”
王玉霞:“我知道你帮不了我。所以有很多事儿我也不想跟你说。但你得知道你门里堂兄、堂侄是怎么样对我的!你侄子要打我,你得拽个叔的派子给我挡着。”张英厚从武家坡回来后,确实没有再发生堂兄、堂妹、堂侄们闹事的现象;但张英厚对王玉霞提起的往事,也只是叹息,不做任何评论。所以,王玉霞多多少少对丈夫有些不满。
张英厚还在犹豫,王玉霞缓和一下语气说:“你不是写东西吗?跟我一起去乡下体验一把生活吧!我们住在老屋,天天看燕子窝。离村部又近,村部还有电脑,不耽误你打字、上网。”
张英厚想了想说:“也好。”
当即收拾了牙膏牙刷,手机、充电器等物品。王玉霞给两个女儿分别打过电话,锁了房门,与张英厚一起打的去了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