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全家人的焦虑中一天天地过去，到第十天头上，省城配来的药吃完了，文华对老伴说：“后天早上我就先去验个血，下午一点轮到我做磁共振。然后，就可以把片子和化验单一起拿回来了。”老伴听了说：“最好老天保佑这次的指标能正常啊！”
　　 两天后的早上，文华独自去验了血。下午老伴无论如何也要陪着一起去，两人就一起到医院。刚做好磁共振，走到门诊大厅，儿子和媳妇也赶到了。文华奇怪地问：“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我做磁共振的？”老伴说：“你进去做磁共振的时候，媳妇打电话问我在不在医院，我和他们说的。”“这点小事还要兴师动众的干嘛呢？真是的。”文华埋怨老伴道。儿子说：“爸，你们在这里坐着歇歇。把医保卡给我，我们去给你拿结果。”文华知道他们心里也着急，就说：“也好，你们既然来了，就省得我们去拿了。那我跟你妈就先回家了。”说完，把医保卡交给儿子，就和老伴一起回家了。大约一个小时不到，儿子回来了，说：“爸，指标又有点上升了。我已经打电话问过省城的王医生了，他说，指标只是个参考而已。不过为了保险，最好还是做个穿刺。他已经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加床，让我们明天就去。爸，妈，你们不要着急。退一万步说，不过就是开个刀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文华笑笑说：“就是，我早就不把它当回事了。”话是这么说的，可是一家人还是一夜无眠。
　　 到了省一院，王医生看了看化验单说：“看来不做穿刺不行了。今天星期二，安排在星期五吧。你们现在先去办住院手续吧。”听了王医生的话，文华和老伴去办了住院手续，交了五千元住院费。由于床位紧张，文华被安排在走廊的二号加铺上。对面就是护士台，整个下午人来人往，真是热闹非凡。吃过晚饭，老伴打来了热水。两人将就着洗了脸和脚，老伴去租了一张医院的专用靠椅，在文华的脚边靠墙摆好。两人正准备休息，一个胖胖的陪床女家属很抱歉地说：“昨晚上因为我的呼噜太响了，吵得我们病房里的人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今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要我睡在里面了。我想只好睡到走廊里了。不过我可以先到外面去转转，让你们先睡。等你们睡着了我再睡。你们看这样行吗？”看着她满脸的歉意，文华说：“没事，打呼噜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哪能因为你打呼噜而剥夺你睡觉的权利呢？”结果是可想而知，除了午夜一点到两点这一个小时，文华的耳朵里那是滚滚的雷声连续不断。结果硬是陪伴着走廊墙上的电子钟走了一夜。直到这位女士起床后才清净下来。望着老伴略显肿胀的双眼，文华无奈地笑笑说：“唉，住院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吃了早饭后，那个女士在丈夫的陪同下，过来不好意思地说：“真对不起，晚上害得你们没睡好。我难为情死了。”老伴笑笑说：“没事，出门在外哪有这么方便的呢？不过，你的呼噜也真有点吓人的。”“大姐，今晚不会妨碍你们了。我们下午出院了。”那个女家属歉意地说。文华听了高兴得像中了彩票大奖似地叫了起来：“那太好了！”刚叫完马上发觉自己失态了，尴尬地朝这位女士笑笑，连连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除了这点小插曲之外，文华他们在穿刺前倒也挺自在的。即使在医生查房时，也不问他们什么。最多就问一下文华有什么感觉没有。
　　
　　 七
　　 一转眼就到了星期五，文华想到又要穿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就油然而生了。早上医生查房时，王医生就对文华说：“下午两点到三号楼一楼的九号手术室穿刺。先到登记室交五十元挂个号，然后到九号室前等。叫到你的名字就可以进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看到文华他们一副着急的神色，就微笑着说：“这是一个小得不能称之谓手术的手术，下午两点之前护士会通知你们的。”“不用灌肠吗？”文华担心地问。“我们不是肛门直肠穿刺，这种手术容易感染，我们早在四五年前就已经淘汰了。”听王医生这么一说，文华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因为灌肠的痛苦经历令他如今还记忆犹新。
　　 下午一点半，护士准时过来通知他们去三号楼做穿刺。老伴陪着文华来到了三号楼，帮他在九号室前找了个空位让他坐下，自己就到登记处去挂号登记了。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支药水过来对我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叫号。”文华坐在门口，听着里面传出一声声的惨叫，心里是怦怦直跳。老伴拉着他的手安慰说：“别怕，不会痛的。你看，有麻药的。”原来老伴手上的针剂是麻药。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出来，叫到了文华的名字。老伴扶着他走到门口说：“别怕，几分钟的事情，一咬牙也就过去了。我就送到这儿了。”看着老伴温柔的样子，文华想：唉，真丢人，一个大男人还要老婆来安慰！说也怪，一到手术台上，文华也无所谓了，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医生给他的手术部位消了毒后，文华就开始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也不知道有没有打麻药，只觉得好像有根针刺了进去。然后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文华估计这是第一刀。他忍住痛，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下，一下，终于熬到了第十下。谢天谢地，令人恐惧的穿刺终算结束了。当文华用力拉开手术室的门时，老伴第一时间就扶住了他的胳膊问：“怎么样？疼吗？”望着她满脸关切的神色，文华心里暖暖的。神气地反问：“你听到我叫唤了吗？”老伴伸出大拇指连连说：“厉害！厉害！那么，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不用！”老伴就轻轻地扶着他，两人慢慢地走回病房。护士一看到文华他们回来了，马上给他挂上了盐水，轻轻地说：“这是消炎和止痛的，两个小时内尽量少动，最好多喝开水。要是有什么不适就叫我。”老伴点点头说：“好的。哎，护士姑娘，这个穿刺的结果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护士笑着说：“啊有这么快的呢，结果要七个工作日才能出来。”“那我们出院了怎么知道呢？”老伴着急地问。“一般像你们这样路远的都是七个工作日后电话联系。你们出院时会告知你们联系电话的，放心好了。记住，病人要多喝水。”护士笑着说完就走了。
　　 盐水没多久就挂完了。老伴很快就递过来一杯水：“护士说要多喝水。”文华尽管在挂盐水时已经喝过一杯了，可是，看着老伴毋庸置疑的神色，只好接过来一仰脖子灌了进去。不一会就想小便了。老伴要扶他，文华说：“没事，我自己能行！”说完就慢慢地走向洗手间。回来时他悄悄地告诉老伴：“不知怎么的，我的小便里都是血，鲜红鲜红的。”老伴一听，急了，赶紧去问护士。回来后对文华说：“护士说是正常的。而且直到后天还可能会这样，没事的。一定要多喝水。”接下来，文华在老伴的监督下几乎是手不离杯，除了喝水就是上洗手间。第二天早上查房时，王医生问文华：“穿刺后感觉怎么样？”文华说：“其他倒没什么，就是今天早上小便还有点困难，而且里面还是有血。”“放心，这是正常的。多喝水，没事的。明天应该可以出院了。”到了下午，文华的小便虽然还有血，但基本上不感到困难了。第三天刚好是星期天。文华他们才吃完早饭，护士就和王医生来查房了。王医生问：“怎么样，看来精神不错嘛，今天应该比昨天好些，对吗？”文华说：“是好些了。早上小便已经不感到困难了，就是里面还是有血。但是比昨天少了。”“好！恢复得还是比较快的。”又转头问护士：“加床的体温、血压正常吗？”护士说：“都挺正常的。”“那你们准备一下，今天可以出院了。穿刺的结果等七个工作日后打电话到护士台，她们会告诉你们的。”等王医生他们走后，文华赶紧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自己出院。老伴已经轻车熟路地收拾起东西来了。中午时分，儿子到了。王医生也把出院证明拿了过来，说：“回去后好好养养身子，要是一星期后小便还是带血的话，要到当地医院去复诊。等下到护士台去拿药，是消炎和止血的。回去后要是有什么意外的话，打电话联系好了。”说完就告辞走了。文华就和老伴、儿子一起，办好了出院手续回家了。
　　
　　 八
　　 等待的日子是寂寞而又漫长的。第二天早晨，老伴看文华一个老早就呆呆地坐在走廊上，就婉转地说：“今天是清明节，真是难得有这么好的太阳。等下去上坟，你要是吃得消，我看就一起去吧！”文华无力地回答：“今年我就不去了，就在这里晒晒太阳也蛮好的。”吃了早饭，老伴和儿子去上坟了，媳妇带着孙女到店里去了。文华坐在走廊上。天气正如老伴说的，是出奇的好。太阳柔柔的，躲在云彩里偷偷地打量着大地。风儿轻轻的，透过柳丝间软软地抚摸着新绿。真是清明时节春意浓，路上行人花中游啊！可文华呢，却独居一偶，孤单地在躺椅上默默地承受着等待的煎熬。穿刺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还有漫长的七十二小时呢！在这提心吊胆的过程中，文华深深地体会到“等待”这个字眼恐怖的威力了。其实他也知道，即使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开个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恐惧是一阵又一阵地压向他那根已经绷得紧紧的神经，大有非要压垮他而后快之举！只有在此时，文华才真切地感受到：心态，它能在特定的条件下拥有不可思议的非凡力量！而现在，竟可以毫不费力地摧毁自己脆弱的生命之火。
　　 好不容易熬过了七天，文华赶紧把电话打到省一院泌尿科病房的护士台。不料护士台回复说还没有自己的穿刺结果。当问到为什么时，答复说是清明放假的原因，并说估计还得四五天才能知道。“天呐，还要四五天啊！”文华几乎绝望了。这种恐惧的等待，真是度日如年！吃了早饭，家里只剩下文华一个人了。他又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浏览了一下新闻，很自然地拉开电脑桌下的抽屉，拿出了一包烟。这时耳边又响起了医生的警告，家人的劝阻，只好十分无奈地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狠狠心放了回去。为了摆脱烟的诱惑，他干脆来到了院子里。几年前种下的红豆杉的枝头上绽满了黄绿色的嫩叶，在春天的阳光里尽情地展示着它的盎然生机！旁边满树的海棠花在怒放，鲜红的花朵把穿梭期间的小蜜蜂都染红了。梨树一片雪白，菜花一片金黄。小小的院子，到处是一派明媚的春光！文华看着，看着，不禁黯然地摇摇头，慢慢地离开院子，把自己关进了阴冷的房间。老伴买菜回来，看到文华没精打采地靠在床上，心疼地说：“你看，这么好的天气，快起来，我们一起到河边去走走，散散心。”说着，不由分说，硬把文华拉了起来。文华想：这些天也真是难为她了。不光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还要料理一家人的一日三餐，更要时时刻刻地关注着自己的情绪波动。看着老伴头上的丝丝白发，一阵深深的内疚让他乖乖地跟着她“散心”去了。这时的文华才深深地感受到，一家人健健康康的，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日子就像绞肉机里的肉末，痛苦而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挤出来。今天是穿刺后的第十二天。早上起来，拉开窗帘，令人讨厌的绵绵春雨总算不下了。薄薄的云层似乎再也无法遮挡那绚丽的阳光了。时钟指向了八点，文华借着这个吉利的数字，忐忑不安地拨通了省一院泌尿科护士台的电话。他终于听到了那个美丽护士的天籁之音：“您的前列腺穿刺小片为良性组织。”文华突然觉得压在心头上的那块巨石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耀眼的阳光也在此时冲破了云层，把一片灿烂洒向了人间！老伴正在准备早饭，看到文华手拿听筒，呆呆地站在电话机前，大吃一惊，手里的锅铲也掉到了地上。突如其来的响声，让文华从狂喜中惊醒过来，放下话筒，对着老伴大叫：“良性的，结果是良性的！”老伴连地上的锅铲都来不及捡，连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全靠菩萨保佑啊！”此时的文华，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如此美丽可爱！浑身也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后，他才知道，自己在巨大压力面前的心态也是不堪一击的。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心态的好坏能直接影响身体，为什么真轮到自己了，就无法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呢？到此时，文华深深地理解了那句无奈的名言：许多所谓的“癌症”病人是被吓死的！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可能例外呢？想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虽然被吓得半死，但还是挺幸运的。老伴在第一时间里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儿子媳妇。当天晚上，全家就在饭店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祝晚宴。期间，点酒不沾的老伴，竟破天荒地举起小半杯红酒，开心地一饮而尽！儿子也忘形地拍着文华的肩膀大声地喊着：“爸，干了！今天不尽兴，更待何时啊！”媳妇也笑着举杯，祝文华身体健康。更逗人的是小孙女：“也不看看是谁的爷爷，哼，怎么会有事呢？”这一家消失了近半年的欢乐气氛又回来了！望着这温馨的场景，望着老伴头上显露出来的根根白发，望着儿子媳妇略显疲惫的眼神，文华不由得感慨地想：世界虽然这么大，可是只有家，那才是自己最幸福的港湾啊！
　　 文华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但他知道，经过这番莫名其妙地折腾，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这真是：医生一说像癌症，患者一听吓掉魂。全家老少乱了阵，劳民伤财还伤神！又是灌肠又穿刺，外加CT磁共振。血液感染险送命，到头竟然是虚惊！可更为郁闷的是，跟医院打了近半年的交道，文华到底还是没弄明白，自己的肿瘤指标莫名其妙升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哎呀，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