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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如梦令】自新世界(征文·散文)
拉回家具等杂物,回到村里,大队派人帮助搬到窑洞里,由于汽车不能下到沟底,就只能停在街口,搬东西也是费了许多人力。那时的人热情善良,犹其是房东更是爽快,他是小队长,就招呼人来帮助搬东西,然后和父亲商量怎样摆置。这家房东可不是简单人物,以后我会详细讲讲。东西放好后就像个家了,但一下子觉得窑洞小了许多,许多东西就摞在窑洞的后面,就这样前面也没有什么空间了。好在前面窗户下有一铺大炕,我们小孩就能睡在上面,那年头,有能睡觉的地方就是幸福。五天后家里能自己开伙做饭,就不去大队部吃饭了。窑洞太潮,家里的东西凡是铁制金属的都锈了,被子也潮乎乎的,钻在里面粘乎乎,怪怪的,不管怎样,总算有了一个家了。回想起几天前还在省城的楼房里面,真是难以想象,大人的心思肯定更为复杂,只是难以诉说,也不能流露。房东不错,发现我家太潮后就想了一个办法,担了一担生石灰块过来,没几天石灰块儿吸收了大量的水分,都成了细细的白粉,家里的潮气才减少许多。
现在需要介绍房东了,我们的房东一家四口人,都属蛇,房东说:我家有四条蛇。房东夫妻俩都是三八年的老党员,在省里三八年的党员都是高干,在这里却是寻常事,这里是老区。男主人身材高大,当年是一位重要首长的警卫员,讲起他当年的经历那可是可以说几天的,他说在延安整风时期要人人过关,首长在会上拿着厚厚一摞子纸厉声说:这都是你的揭发材料,你要老实交待。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要交待啥?后来被逼的没办法就打起背包要走,不干了。结果首长又安慰他,让他留下,说是要经得起考验。他说那些揭发我的材料都说什么呢?首长说那是吓唬你的,都是白纸。后来房东还下江南一直打到汉口,直到全国解放了,南下的许多人都在当地当了官,有一个专用词叫“南下干部”。组织上要安排他在汉口当官,他不干,想老家的村妞,结果回来后种地了。不过他有革命经历,还是三八年的老党员,那时年年是模范,披红戴花,骑马游街,那也是一等荣耀啊。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个朋友,他父亲也是南下干部,当了一个县长,我那朋友说:我们小时候出门也是坐小车。后来他父亲想回老家,组织上不同意,他就是要回老家,结果回来后没工作,每天蹬三轮养家。回来的人大多数的生活比留在南方的南下干部差远了,但思乡之情冲破了理性,造成了后来的生活不景气。房东还说他至今有一个老毛病,有时候胃难受,吃点小苏打就好一些。他还说:这个老毛病是有一次打仗时,老首长急了眼,把上衣一脱就要跳出战壕去拼命,我一把抱住首长按在地上,结果首长反过身来用手榴弹狠狠地砸在我背上,我忍着巨痛还是把首长按在地上,就不让他起来,后来就落下了这个心口疼的老毛病,后来首长还给我道歉。最后他还说警卫员的第一责任就是保护首长的安全,自己就是死了也不能让首长出事,要不,要你干吗?
我家来了农村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算今后全家的出路。父亲十六岁参军,打过仗。解放后,因有文化被选拔为新中国第一批军校生,也是前苏联专家培养的第一批空军飞行员。后转业到地方也是省级机关的元老,是创始人之一,在原单位是技术权威。由于是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一直不被重用,做人做事也谨慎小心,从不参与单位的是是非非,躲过了历次运动的劫难。这次文革也躲过了批斗抄家等噩运,但命运还是转了一圈,但没有回到原点,退到农村当农民了。毕竟父亲是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留法回来的,母亲是南京金陵女子学院毕业的,参加过“五四运动”家庭背景深厚。因此,心灰意冷肯定是有的,但在当时就是要考虑一家人的生活和前途,父母只能下地干活挣工分了。我在省城上刚上初中,这个村里没有中学,父母和其他插队干部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县城里去读书,而且把我当成全家目前的希望。县城离我家有十五里路,我就在学校住校,那个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住校,都是各乡镇的学生,所以有两排学生宿舍,还有学生食堂。那时的县中学师资力量不够,是招一期学生就从初中一年级一直教到初中三年级毕业,我去了正赶上是初中三年级的后半年,中间差了两年。没办法,我只能就这样在这里上中学了。
虽然我在学生宿舍有铺位,但我一般不住校,当时我家有一辆自行车,我下学以后就骑十五里回家,让父亲帮我补习差了两年的功课,补到半夜,睡四个小时,早晨天不亮就起来骑车赶到学校上课。到了冬天就更辛苦了,顶着寒风骑车,戴着棉帽,穿着棉衣棉裤,戴着棉手套,艰难着骑着往前走。记得有一天下大雪,正逢星期六,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不能骑车了,只能步行回家,我犹豫了一下回还是不回?但想到可以有个星期天补课,还是决定回家。走在路上漫天飞雪,旷野的一切都在白茫茫的掩映之下,雪花好大,身上、脸上积满厚厚的雪。
走到城外,望着风雪迷漫白茫茫的旷野有点后悔,回去也要走一段路,关键是这一切辛苦都白做了。想了想还是往前走,走了七八里路了,雪停了,旷野一片寂静,还有一半的路程。没有深一脚,浅一脚的形容,都是踏深雪走啊走啊,向着西垂的太阳走去。天边红红的太阳在我的注目下一点一点的隐到了地平线下,月光下的原野空旷无边,寂静的只有踏雪声和我的呼吸声,环顾四野只有我一个人在行走。远处似乎传来狼的嚎叫声,心中有点不安,但也没办法,此时只希望那厚厚的雪挡住狼的出行,不要跑过来。此时此刻,天地间,只有我自己,一个孤孤单单的行走少年,我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莱蒙托夫的诗歌《帆》:蔚蓝的海面雾霭茫茫,孤独的帆儿闪着白光……它到遥远的异地寻找着什么,它把什么抛在故乡……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波浪,桅杆弓着腰在嘎吱作响……唉,它不是要寻找幸福,也不是逃避幸福的乐疆!下面涌着清澈的碧波,上面洒着金色的阳光……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仿佛风暴里有宁静之邦!
就这样我背诵着莱蒙托夫的诗歌,心里揣着一种悲壮的忧伤,晚上十点多才到家,那年我十四岁。
终于毕业了,那年的插队干部子女只有我一个人毕业,只有我考试及格。然后这个学校不再招初中生,而是要办全县第一批高中班,要招有两年回乡劳动经历的初中学生,后来许多县里住的一些应届毕业生也想上高中,就扩大了一个高中班,我也荣幸的成为其中的高中生,因此高中就成了四个班,这也成了县志上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本县历史上第一届高中班。为这第一届的高中班的质量,学校纪律更严了,有点半军事化的味道,每天早六点起床号一吹响,各班十分钟必须要整队跑到操场,然后绕半个县城跑一圈。清晨,学生队伍整齐的跑步声,震荡在宁静的县城上空,不时还有——“—二——三——四”的口令集体齐喊,很壮观,也很让人振奋。这事要是搁在当下,一定会有人投诉说扰民,那时一切公家的事都是正常的,谁都不敢有异议。
记得我在省城时,经常半夜被敲门声惊醒,说是最高指示下来了,要传达不过夜,还要上街庆祝,我就爬起来穿好衣服,到父亲的单位爬到卡车上,坐车绕大街一圈,沿途人流不断,都在高呼口号,朗读最新的最高指示,还放鞭炮,倒也好玩。记得有一次说毛主席的5.20声明发表了,我们小学生也排队上街游行庆祝,走到省委门口,看到前面来了一队中学生的游行队伍,八面军乐大鼓开道,占了整条街道,后面是几排军乐小鼓,再往后是军号,好威风,好开眼,那气势比后来在电视中看到的天安门前的军乐队大多了,因为我身临其境,声浪震撼。街道两边还有人在墙上画大型宣传画,有人在墙上贴白纸,有人就紧接的画,不打底稿,就那么直接画,画的真是好啊,真是人才。若干年后,我在单位也露了一手,在宣传栏上贴上白纸,在众目暌暌之下直接就画,成了那个小城市的名人,许多美术爱好者骑车十几里到我们单位看我的画,那年我也就十六七岁,这也是后话。
我上高中的那年正赶上教育回潮,老师上课都不用当时的教材,就用他那厚厚的文革前的教材上课,那时还真学了一点知识。但那时的教材也不敢不用,也还要学习,只是象征性的过一遍。那时的教材是:语文、数学、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英语,把过去的物理、化学揉到“工业基础知识、农业基础知识”里去了。当然学工、学农还是要的,学校在后门搞了一个学工基地,有车床,有老虎钳,还有一个翻砂车间,就是象征性的干一下,给上面有个交待。学农真是干,因为没危险,村里的孩子都会干,还能给学校搞点粮食。学校那时在七八里外弄了一块土地,让学生种,这一届高中生我的年龄最小,只有十四岁。最大的学生能比我大十岁,奇异的年代造成了奇异的学生群体。我参加过深翻土地、掏大粪,然后拉着大粪车走七八里路送到地头。假期还要回乡参加劳动,开学后必须要有队里开具的二十个工的证明,才算是过了一个革命化的假期。
我的房东是小队长,每天早晨五点钟,他就拿了一个用铁皮做的大喇叭,站在院外的空地上大声喊:“上工喽!”喊五六遍。凌晨寂静的乡村,这声音可以传的很远。一会儿人们就扛着工具来了,房东队长就安排人们今天的劳动任务,然后大家就出发了。干活的地方挺远,还要下到沟里,再爬上对面的坡顶,然后再走五里路才能到达地头。干到八点多,有专人负责挑来各家的饭,那时讲究“农业学大寨,一天三送饭”。人们干活就是手拿锄头站成一排,一边锄草一边把土拢到植物的根部。男人们一会儿抽根烟,女人们就慢慢干还聊着天。休息时有的小伙子就撩逗好看的小媳妇,小媳妇就和他推搡,甚至还扭抱在一起打逗,大家伙儿都看着笑哈哈,还起哄怪叫,她的丈夫和队长在一旁一边聊天一边看着,虽然笑咪咪的抽着烟,但还是关注着局势的发展。有时妇女们还打逗玩耍,按住哪个大姑娘扒裤。总之那时的农村就那乡俗,还保留着许多农耕文化的痕迹。到了日头西昏,大家心里就等队长喊“收工了”,队长就不喊,还不紧不慢的干着,让你们急。此时大家都默不作声,一片寂静,似乎是给队长压力,双方都在叫劲,终于队长发话了:“今天就这吧。”大家哄的一声,有说有笑,收拾东西迎着夕阳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说实话,这种上工、下工的流程很有仪式感,中间还有打情骂俏的小乐子,倒也是苦中寻乐的一种传统生活方式。
村里没有甜水井,仅有的一口甜水井在沟底,吃水困难,需下到沟里到井边,摇呀摇,从90米深的井底摇上水来,再担着从沟底绕啊绕到沟顶上来,很不容易,可不是现在有些文学作品写的,挑着担子,洒下一路欢歌。因此,房东经常帮我家担水,想到此,真心感激那年那月淳厚质朴的乡亲们。一九七零年的农村真是苦,由于各地都在比学大寨成果,这成果就是看谁打的粮食多。县里就向上面虚报产量,然后让各公社也虚报产量,最后就按各公社报的产量交公粮,农民手里的粮食省吃简用也只够半年,没办法,只能到相邻的外省去买红薯干回来磨红薯面吃。队长回来说:人家那里喂猪用红薯干,我们也说买红薯干是回来喂猪,结果回来是喂人,没办法,只能这样说,不能说我们这里粮食不够吃,这是给咱省脸上抹黑。
县里插队干部安置办公室主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人挺好,说话总是和和气气。每次遇到他时,他都会悄悄地说:“你们待不长,过几年就回去了。”其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他怎么就知道呢?奇怪的是房东也说:“你们待不长,用不了几年就走了。”县里的这个插队干部安置办公室主任,一九七六年去唐山出差,白天去了,晚上地震时就被压死了,人们都说他是一个好人,真是可惜。这个村里还有二十多个北京知青,尤其是女知青,穿着那种老式的带肩章扣的黄军装,把双手统在袖子里,别有一种老北京风味。这些北京知青都喜欢来我家坐坐,主要是聊聊国与家的事情,从我家的家庭氛围中是否可抚平一点思家的苦闷,也有可能,但同时找到一些谈话聊天的话题是他们主要的目的,因为他们想知道国家未来的命运还有自己的命运。和我们一起来到这里的插队干部,有三个人没有回去,他们就死在了当地,他们的子女有的参加工作远走他乡,有的在当地安排了工作,与当地人结婚生子,繁衍生息。
后来我参加工作到了一个小城市,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十二年,那里的时光岁月又有太多的记忆,只能用另一支笔来讲述,此时的我只能告诉大家:有一年我在这座小城市里,听到了德沃夏克的《自新世界》交响曲,它影响了我生命中的精神成长,直到现在。
2、真真的欣赏南山的这种叙述风格:别具一格的回忆记录。
3、同意你对雪社编辑按语的评价。
4、编按是依托作者的文字,独辟蹊径架起的另一座高楼!
5、小城故事多!期待下一篇。
6、感谢南山分享!书写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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