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奖金”征文】刘黑子的人生三部曲(小说)
入了冬,刘黑子就去北坡把那块荒地周围先挖了几米宽,把蒿草全部扔到了中间,放了一把火。山风吹起,风助火势,干柴添火力,顿时,泉子沟北坡烟雾缭绕、火光一片。刘黑子拿着铁锨这儿拍几下,那儿撮几锨土,结果火势还是向山顶迅速蔓延开了,幸亏派出所长带领村民及时赶到,及时扑灭了火。所长抹了抹脸上的黑,上去扇了刘黑子一个耳光,“今年刚申报了平安先进集体,差点被你这一把火给毁了,上面全是槐树林,你眼睛没瞎吧?走,到所里交罚款,其他人也以此为教训,再随便点火就拘留了!”
结果刘黑子被罚了五百元,回到家里坐在窑洞口的石头上生起闷气来。黑女端来一碗面放在他的面前,他也确实饿了,端起饭用筷子一搅,菜下面的面全是糊糊状了,刘黑子的气猛地往上窜了,顺手轮起碗砸向了黑女,那瓷碗正好砸在了黑女的左手腕上,黑女“啊”了一声,就往院外跑,出了院子回过头瞪了刘黑子一眼,喊道:“派出所把你咋不枪毙了,一天就知道打人!”
刘黑子发现黑女今天不但顶嘴了,而且还揭自己的短,左右看了看,拿起烧炕用的Y杈形棍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你这瓜怂货还敢顶嘴,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你干啥哩?”刘荷放学回来了,挡在了母亲黑女的面前。
“你看看你妈做的饭,这能吃吗?”刘黑子咬着牙提着棍子站住了。
“你中午不回来吃饭,面放的时间长了,能好吗?你一天老打我妈,这叫咋回事?”刘荷似乎也憋着一肚子气。
“你看看你妈做的饭,还说我咋不被派出所枪毙了,胆子还大起来了!”刘黑子看着女儿辩解道。
“那也是被你逼的!”刘荷嘴一撅,这句话的声音不是很高。
“你也胆子大了,是我逼的?这屋里如果没我,你早都……”刘黑子话没说完,轮起棍子就朝刘荷腿上打去,说时迟,那是快,黑女跑上去抱住了刘荷,那棍子重重地落在了黑女的屁股上,只听烧火棍“嘎巴”一声断成了两节,黑女一声惨叫躺在地上,一手抹着屁股“啊喔——哎呦——”起来。
刘荷眼里噙满了泪水,放下书包抱住地上的黑女哭了起来……
刘黑子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向一见他挥拳就跑得远远的黑女竟然扑上来护住了女儿,这种母性的慈爱让他惊奇,让他羞愧。他扔了棍子悄悄回到屋里倒在炕上再也没起来。
刘黑子最爱刘荷了,以前不管他有多累,回来都要逗刘荷玩一会。刘荷长这么大,他别说打,连一句狠话都没骂过。刘荷很懂事,很小就会洗碗洗锅收拾家里,还和哥哥跟着自己开荒,收麦子捆麦子,样样都能干,自己今天怎么就抽筋了,连刘荷也打?哎,刘黑子陷入了深深的愧疚当中……
刘荷扶起了母亲回到西边的窑洞里,接着找村里的郎中买了点药,回来后抹在了母亲的尾骨上。
上中学回来的李江听说了这件事,也对刘黑子不冷不热的。从这以后,刘黑子在家里就被孤立了。
刘黑子自知在家里不招人喜欢,自己就套着牛去点了火的北坡地里开荒,那头大犍牛力气大,拉着铁犁,硬是把深扎在土里的植物的根都给撕扯断了。十几天时间,刘黑子就把北坡那块荒地全开垦出来了。
初冬季节,人们都闲了,有的在山上割荆条编笼,有的在山上割柴火烧炕烧锅,他们看到刘黑子一个人又开垦出了一片十几亩大的荒地,又一次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也有人担心地说:“刘黑子这个干活不要命的,在这儿种十几亩麦子,没个路,如果那麦子全背下来再装车,还不把人累死了!”
再过了几天,人们惊奇地发现,刘黑子朝山顶修路,与邻村的大路接通了,这下就可以绕道回来,而且都是大路,很好走,人们不得不佩服刘黑子的眼光和脑子的活泛。
村里光棍吴三说:“人家刘黑子打婆娘有一套,这开荒种地也有一套啊!”
“吴三,你是打老婆没有,种地比不上别人,你眼红什么?”砍柴回来的人嬉笑着吴三。
吴三一听,自知没趣,就黑着脸去大队饲养室门口晒太阳了。
第二年收麦前,刘黑子在县城托人买回一辆手扶拖拉机,他练习开车,把拖拉机开到这家门口转一转,开到那家谝一谝,笑眯眯地逢人就介绍他的新拖拉机。
盼黄盼割鸟来了没几天,阳坡麦子就熟了。刘黑子开着手扶拖来机拉着李江和刘荷沿着山路出发了,拖拉机一路冒着黑烟,那发动机发出的巨大响声在山谷回荡着。
刘黑子把车开进麦地里,就开始割麦子,刘荷负责捆,李江往车上装,不到十一点,刘黑子就开着车载着满满一车麦子回家了。乡亲都羡慕刘黑子那铁疙瘩就是好,收多少麦子一车就装了。他们还要用架子车往返几次才能运完,而且扛车辕太费力气,弄不好还会翻车。
一次,刘黑子挂挡没挂上,车速太快了,他急忙踩刹车也不管用,就赶紧跳了下来,手扶拖拉机直接从半山腰冲向泉子沟沟底,幸运的是车在下落过程中被树木挡了下,手扶拖来机没大的磕损,就是油箱里的柴油倒完了,烟囱被撞断了。
目睹了这一幕的柴老大胆战心惊地说:“幸亏没这玩意,要不我的后事都办完了!”
老婆头嘴一撇,说:“就你还买手扶拖拉机,你架子车带还是我卖鸡蛋的钱买的,没一点男人的胆气!”
柴老大脸上的得意劲没了,瞪了婆娘一眼,说:“别人家门口唱戏就好听,放到咱家你就觉得烦,我看你是不是看上刘黑子了?”
“我呸!你说你几十岁了,说话还把门不?我看上刘黑子了,我还看上吴三了,今儿我就跟吴三过去了!”
“你个骚情货,你还看上谁了?”柴老大真想拿铁叉给自己婆娘一下,真是太骚情了,一看见刘黑子眼睛就发亮。
刘黑子有了手扶拖拉机,收麦子就轻松多了,他中午一有时间,左邻右舍就来找他碾麦子。他也很爽快,在拖拉机后面套个碌碡,在摊开的麦子上碾出了一个个圆圈圈。有一次给柴老大碾麦子,刘黑子斜戴个草帽坐在车上,右脚蹬在车左手把上,相当于用脚掌握着方向。柴老大的儿子赞叹地说:“刘叔,你没拿圆规,咋能转得这么圆?”刘黑子得意地笑眯眯地说:“那有啥啊!”话刚说完,手把猛地抬起来,他的右脚就像踩了空气一样,身子失去了平衡,从拖拉机上掉了下来,他骨碌一滚,与后车轮胎是擦肩而过。他爬起来追上拖拉机坐了上去,把手把压下来,同时用脚踩住刹车,并急忙把拖拉机扶把向外用力一推,这时手扶拖拉机熄火了,停了下来,距离柴老大家厨房只有几厘米了,如果那茅草屋被他的手扶撞倒了,那可就摊上事了。柴老大吓得半天说不上话来,刘黑子一笑,摆摆手说:“没事,这手扶拖拉机就是个坏腰,掌握不好,前面发动机这一块就落下去了,手把就翘起来了。快提些凉水来,给水箱里加些水,水温太高了。”
“你看车好着没,不行就不碾了。”柴老大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走出来。
“车好着呢,预报上说明天有雨,今儿抓紧碾麦子,要不天晴了还要再碾,太费事了。这拖拉机掉到泉子沟我都不怕,你怕啥?”刘黑子加了水后拿起摇把就发车,又一屁股坐了上去,拖拉机冒着滚滚黑烟跑了起来,又转起圈圈来。
柴老大在后面指着刘黑子自言自语地说:“恩,真是有胆气,要是娶个能行的婆娘,那日子肯定红红火火,唉,可惜了!”
六
刘黑子每年种二十多亩麦子,收获就是上万斤,这在泉子沟年年第一名,可他最近这两年没有一点得意劲,儿子李江二十多了,媳妇还没着落,不是人家姑娘嫌泉子沟村路不好,就是一打听他的黑娘是瓜子,就打了退堂鼓,可给女儿刘荷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刘黑子心里暗骂:“嫁给我儿子嫌妈是瓜子,娶我女不嫌她妈是瓜子了,不嫌遗传了?”
后来李江的同学来家里玩,对刘黑子说:“叔,我村里有个女娃叫张桂梅,就她和她妈两个人,准备找个上门女婿,李江和你要是愿意招,那我就回去让我大给说说,或许还能成。”
“好,让你大去撮合下,再说招人也没有啥,我就是倒插门,这不也……”看着头发乱蓬蓬的黑女进来了,刘黑子就打住了。
“那好,李江你啥意见?”
“我不愿意,我泉子沟多好有山有水,也不缺吃的。”
“你知道啥?你两个大大到现在还打光棍哩,回家还得自己做饭。”
“你也……”李江想说你娶个媳妇,还不是回家做饭,可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亲,也就卡住了。
没过几天,李江同学又找来了,说那姑娘的母亲一听说这事,还很积极,一个劲催两个孩子见下面。李江就被同学拽去见了面,张桂梅大眼睛,水灵灵的,皮肤白皙,李江心理满是欢喜,也就点头答应了。张桂梅瞄了一下李江,瘦高个儿,眉毛乌黑,鼻子高挺,长得还不错,也是满心欢喜。两个娃愿意,一切事儿都好办。大队考虑张桂梅一家孤儿寡母的,答应只要李江父母愿意迁到这里,可以解决他们的户口,分给庄基地,这下乐坏了刘黑子,他比儿子还高兴呢。
李江结婚的时候,刘黑子已经把户口迁出的手续办完了,村上还给刘黑子分了庄基地,在村东头,这儿都才开始建房子,真正的住户比较少,但去地里很方便,面前就是一片庄稼地。张桂梅住在村西头,去地里劳动就往东走,就经过刘黑子的庄基地。
刘黑子在儿子结婚不久,就卖了家里的几囤麦子,卖了几十袋子油菜籽,卖了那头大犍牛,卖了手扶拖拉机,找来匠人商议盖房子。
张桂梅的母亲孟彩娥闲来没事就往工地上跑,帮着刘黑子做饭,也帮干些零活,有时回家都到了晚上八九点。
慢慢地,村里就有人嚼舌根了,“孟彩娥老往亲家那儿跑,是不是看上刘黑子了,你看刘黑子那笑眯眯的样子,一看有些不正经!”
“我那天从地里回来天快黑了,孟彩娥在炒菜,刘黑子还在孟彩娥沟子上拧了一把,你说刘黑子老婆是个瓜子,待在泉子沟,连儿子结婚都没上来过,孟彩娥老汉死了几年了,这两人还不是干柴烈火?”
“哎呦,都五十的人了,还干柴烈火,你不知道孟彩娥是啥人吗?男人没了,一天就跑得不见人影,总爱和男人打情骂俏,现在亲家来了,还不正好嘛!”
这话正好被回家的孟彩娥听见了,她隔着邻居院门口的核桃树就骂起来了,“我打情骂俏咋了?比你这些嚼舌根子的强,我还敢打情骂俏,不像有些人有贼心没贼胆。我亲家盖房,我给帮忙做个饭干点零活咋了?碍谁事了?一天吃饱饭撑的没事干了?”
“孟彩娥,你说话积点德,我说你咋啦?你心里没鬼你怕啥?”一个婆娘从核桃树旁探出头来骂道。
“算了,不说了,为这闲事骂架划不来!”另一个婆娘站起来阻止道。
“吃萝卜淡操心,这与你一个个球事,以后谁再嚼舌根子我就把她的嘴撕烂!”孟彩娥说完,拿着围裙回家去了。
“老不正经的东西,女嫁给他儿,还想把自己嫁给他大,你看那样!”
“算了,咱这地方就是邪乎,说谁来谁,我回家了。”
刘黑子盖好了房子,过了暑假就开始收拾了,入了冬就搬了上来,黑女也跟着上来了,刘黑子一天不准黑女出去,她就待在后院的小房子里。
刘荷自己找了个对象,是外市的。刘黑子起先不愿意,觉得太远了,可孟彩娥一来家里,刘荷就拉着个脸,弄得孟彩娥没办法,刘黑子就爽快地答应了刘荷的婚事。阴历九月十八那天,刘荷就要远嫁了。黑女那天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饭也吃不下去。黑女虽瓜,但她心里清楚,这个家里只要刘荷在,刘黑子就不敢对自己太放肆,女儿做了好吃的先给她盛一碗,上街卖东西总是给她买些好吃的。可如今女儿远嫁了,以后就很少见面了,受罪挨打的日子就多了,因此黑女拉着女儿的手死活不肯放。许多人上来劝她,她才放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银镯子递到了黑女手里,说:“荷儿,这是你外婆给我留的,送给你,你拿上。”
“妈!”刘荷抱住干瘦如柴的黑女放声地哭起来,那化的妆被眼泪冲得一道一道的,泉子沟那些老邻居有人也哭出了声。大总管上前来一阵好劝说,刘荷这才上了车。
黑女在刘荷嫁人后整天待在屋里一句话也不说,饭量越来越小了,那胳膊麻杆一样,眼睛深深地陷下去了,两腮凸了出来,下巴成了三角形,整个人就像个猿猴一般。
刘黑子在女儿出嫁后骑着摩托车带着孟彩娥赶集赶庙会,他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衣服鞋子都是崭新的。每次走时,孟彩娥都要用条刷子帮着扫一下,皮鞋虽是假皮子,但是擦得锃亮锃亮的。孟彩娥比刘黑子小九岁,自然年轻许多,加上她画了妆,更显年轻活力,俩人骑着摩托在平原上纵情兜着风,饿了就在镇上的餐馆搓上一顿,因此村里关于刘黑子和孟彩娥的事儿便传得沸沸扬扬。
儿子李江因为媳妇张桂梅有了身孕,一个冬天就陪在身边很少外出。一天阳光明媚,外面不再那么寒冷了,李江搀着张桂梅在路上散步,看见一辆摩托车一溜烟过去了,俩人仔细一看,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的父母那么开放,孟彩娥竟然搂着刘黑子的腰,简直让他俩无地自容,小两口子赶紧折返了回去。那天晚上,张桂梅等着母亲孟彩娥回来,可到了十点还是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