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里，老婆的职位最高，女儿说她是家中九段老大。我说我记得这好像是中国围棋等级的评定标准吧，女儿扭着头看着我，非要说这是散打或是跆拳道的最高段位。自己打出来的天下，就熬成了一级祖宗，之后，人就自然会显出霸气了。我忙不迭地承认，也许，我的脑袋酒喝多了，真记不清楚这些具体事情了。于是，我不再争执。况且，在家里轻松着混，在老婆孩子手下过，我有一个自己的规则：在自己的家里，和自己的女人孩子老人争一个什么劲，就是争了第一，快活了嘴巴，占了上风得了胜，又能怎样？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反正她们不加害我就行，心中落个平安和安静，何乐而不为之？
　　 于是，想起某位战国时代老夫子的话来，曰：乐而为之，不亦乐乎？于是，老婆的段位便越升越高，几乎成了家里的佛祖，宅中诸事，说一不二。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思想心态开始发生骤然的变化了，由当初对专制的抵触、对统一的反抗、对安排惩戒的抗议到罢工示威，渐渐地习惯到了顺从地听她的话，乐意地不再有反抗霸权、争位置当老大的思想。这样一来，反而让今天的天大事情，过完晚上，就成了明天的指尖小事情；世上无小事，家中无大事。家里能一团和气，有热乎乎的生活，有多多的益处，要那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有几次，老婆处理问题时，存在着明显的缺陷和错误。本想趁着女儿不在家老婆心情又好的当口，私下才向佛祖提个建议。当我得到一口应诺允许，可以提出的建议后，就侃侃而说。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头，话还没有说完时，转眼一瞧，我发现坏事了。佛祖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高兴，而且有厚厚积云开始密布的兆头。
　　 你说我是佛，当我不知道吗？好，这么贬意的词，含义不错，我可是语文教师。你说，佛祖有错吗？她反问我。我知道，她一定是知道我私下称她为佛祖的事情了。
　　 也许，天晴后，一切就好了。我不接她的话茬子，故意指着窗外的天空。窗外天空的确正在乌云密布，大有一场秋雨的预兆。我心里很清楚，此时随意接上对手的任何一句话，都是一场重大战斗的开始或一场战役在纵深上的持续升级。
　　 当然，佛祖也会闯些祸。她大概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金刚怒气，一身的火药气味，爆了炸了对谁都不好。便发布告示一样地宣布了会战的结束。我的心中释然地一声，佛祖啊，感谢你犯下的错！
　　 人的情绪如同一场战争，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来，更多时却会神出鬼没地走开。
　　 写到这里时，我很平淡。我的老婆很少看我写的文字，就是看到这里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既不挣钱，又不换官，更不找小三，爱咋就咋的吧。
　　 我们这样的机关单位出于制度需要，会定期地常换“一把手”，也就是换最高行政长官，这是任何一个朝代的政权机构预防腐败贪污事件发生的最有效手段。的确，等这些措施落实起来了，还真出现了一些明显的效果。
　　 只要呆过几天机关的朋友都会知道，几乎所有的“一把手”都会来自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或是远隔千山万水的部门。隔锅的饭香，远方的和尚好念经，陌生地方来的官员好管理下属。这事做得非常类似于神灵界，能够羽化登上仙界的尊位们，它们往往就是从远方而来不为人知的佛祖；这类潜隐不说的规律让人不能免俗，神灵们自然也要去遵守，形成的规矩不能免掉。多年来的机关生活和成败经验告诉人们，外来的领导几乎上都是很具个性的那一类人，既讲奉献，又亲小人，不但远君子，而且乐疱橱；笑面杀人，借刀隔墙，铁面赏赐，恩怨分明。人不是神，神不是佛，普通人当再大的官，也会有普通人洗不净的臭屁味。很多从外地交流过来的干部，自觉不自觉之间，都遵循一种无人说透却能放手去做的共同准则，保证一律是只做不说：谁也犯不着为新单位的全体人民承受搞福利、发奖金、盖新房等等之类的错误；几年任期里，当个过往甩手得益的客人，自然也就犯不着去和当地人搞好关系，成为一群血肉相融的铁哥们。人和人之间有了太熟悉、太亲近、太随意的关系，双方而言对谁都不好不利不舒服。心灵鸡汤们说，刺猬之间不能彼此拥抱，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
　　 神和神可以同等级别去交往，神和人却有天地界河的不同，这是人神之别；同类之间有差距，不同类的照样更有等级。难怪董永和七仙女相爱不渝，即使有了两个可爱漂亮的小孩，这个幸福的小家庭，照旧都会由着王母娘娘的性子，用一根簪子轻轻一划，硬生生将一家人口用宽泛的银河远远地隔开。
　　 有几次，“一把手”为了些许小事犯浑了，被身旁暗盯梢的小人抓上了小辫子。用小报告方式悄声送给了“一把手”的上级官府，然而，官官相护自然会保平安无事，家里的事情自家内办，这是人类小圈子之间铁定的纪律。自然，闯了祸的领导被更大的领导私下里逮着狠狠骂了一顿，而且是臭骂，事情解决就如此一番不了了之地了结了。就是当上了佛祖，谁也不能担保不犯错，如果犯了就撤，这佛祖当个什么劲头？这也是几千年来中国人人想成仙成佛，权力场里人人想当官升级的诱惑所在。在漫长的机关生涯中，能够神灵相通地做到“一把手”的位置，而且闯了些祸事就被追究撤职法办的人，与庞大的官员队伍相比，其实并不很多。佛祖行事，自然有佛祖行事的道理，谁说得破，谁又说得着？
　　 这就是人间和佛祖们一样都有，只要共同遵循肯定不会犯事触怒的潜规则。
　　 佛神仙灵之类的故事，我从小就读过不少，有时耍赖犯浑，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好就好在那些东西都离人的世界很远，幸亏过了黑夜就是白天，还能够有时间带着一柯美梦清醒，让所有的旁观者和释人知道，沉溺其中的结局并不妙。
　　 像汉族人奉若神明的中草药那样，中国人的神灵世界和神话甜味，也是解决中国人心灵病体和肉胎凡身的一副释放重压的福药，更是一种能够宣发泄个人私怨、缓解仇恨不满情绪的解药。几千年来，世俗的天地间，在中国人始终不曾改变的沉重生活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即使明白这是梦境一样的虚幻，却始终离不开天堂人间和地狱报应之类的神话传说，又能在福祸、天地和人神之间自由地相互转化的功能，而且绵绵流长、长久不衰，不是没有它存续的道理。
　　 我私下里查过一些资料。在我有限的想象里，神佛群聚的世界，有天庭佛龛，有神园仙阁，有远近之分，肯定也会有神佛仙灵之类的出生入口、出路升级提拔之路，有一套像人体内部吃饭拉屎喝水撒尿一样的新陈代谢机制，更少不了大卷大宗的防止佛神灵仙们暗下聚会、结党营私和行风不正腐败糜烂、惩罚颠覆龙廷罪责的规章程度吧。只是做为仙卷神档，令我们不得一一目睹而已。
　　 的确，除了佛祖闯些小祸外，诸多的神灵也会犯些程度不一的错误。最大的神灵集成奇书《西游记》和《封神榜》，就是最具代表中国民间意淫的重要代表之二。最典型的就是猪八戒同学，他好好的在天庭中当着不小的侍官，又呆在玉帝身旁，谁知冷不防就迷了慧眼，痴情上玉皇大帝的蓝颜知己，你说，他能不犯事吗？孙悟空更不例外，年轻时热闹一场，也修了正果，本该好好地当着看守桃园的官、饲养天马的官，偏偏就惹上了佛祖的事情。结果可想而知地严重起来，被罚到人间、打入五指山下；幸好，这事处理的挺轻不重，没有被杀头诛连坐去无期徒刑的牢狱。孙长者呀，你犯的错误非常非常地严重了，几乎等于当代中国人不敢轻易去犯的政治路线错误，这种事情是要出人命的祸事。瞧，这祸闯的。
　　 佛祖自己也许会闯些小祸，谁无年轻时代，自然之中，不能忽视一个年轻人一路成长中的俗事，行俗事之人，必有俗事之过。我查不到佛祖的资料，只能凭着猜测，用人的感受和臆想去揣摩一番佛神之类的事情。他大概也年轻过，也贪念过，也执着过，犯过一些糊涂；可是，他又怎样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如何经历一番佛生的艰辛，最终成就佛界的宽量，所有的事情，谁也不清楚和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情。如果有这些，佛祖自己肯定也会有谈情说爱的欲望，也会有吃穿戴用享受的念头，少不得暗恋邻家姑娘的事儿也会发生过。嘿嘿，把佛祖这些事能想成了人类，以佛度人，以人度佛，实属不敬。但是，有了这份念想，人再犯错误，闯多大的祸，处理起来、受罚多少，人的心中自然也就平衡多了。
　　 社会进步、人类发展和经济繁荣，却把人类自己变成了人有我有，你好我好大家都更好的合欢结局，这是佛神根本不愿意看到的一团和气；谁见谁一嘴蜜，谁背着谁不是一身臭？人类的进化，就是对神灵的背弃。当然，对于闯祸的态度宽容了，就是一大社会的进步。
　　 老婆犯错误，领导犯错误，最后发现，佛祖也犯过错误。我们老百姓的男人们有些钱，就会背着老婆想多睡几个漂亮的女人，市井间的妇人小儿们走过菜摊，也想伸手私摸几根小摊小贩的黄瓜；当小官的喝口老关系户的小酒，当大官的拿一些权力带来的好处，人前人后的忙碌着，有了小权不用才不对。大道理对谁都一样适用，犯个错误，改了就好；不管是真改假改，嘴改心改，都是人之常情。
　　 其实，人类最爱犯的错误是好事做过头的“左”，把好人圣贤当过了头。我们过去的人们天天受着圣贤教育，人人成仙成佛，结果把思想境界弄得高耸入云。这样的教育方式至高至大好是好，就是完全脱离了现实，出现一些偏向的激狂。总是想着把活生生的俗人弄得像圣贤，像神仙，更像不食人间烟火不爱美色的佛祖，教育出来后，也根本不成一个有血有肉有坏脾气的真实人。结果，一旦面临意外意内的诱惑、一有美女的出现，男人们就一个个变得像猪八戒，脱掉了外衣，显出了原形。不是经不住考验的问题，不是对人性检验的问题，而是一脚跳下去的问题了。这些人会带着全家的人和亲戚们、拉着投靠自己的粉丝和圈子里的自己人，一改往日里用思想政治和语言上堆砌起来的巨人形象，袒胸露腹、赤膊光膀子地冲上阵地，可着性子大捞大贪起来。其实，把钱摞在家里客厅天天要数钱过的日子，那种窘迫的可怜，比普通靠打工务农生存的老百姓还不如。
　　 我尝试着去想过，若能让佛祖在闯祸时，也会有人敢去追究批评，逼着佛祖知错即改。这一定算得上是一件极为可怕却又艰辛冒险的烈士壮举。通过这条细细的小路，却又能让侧身仙界之谷的底层仙灵，立时应声地扬名一世，找到最伟大的那一条终南捷径。
　　 话说回来，谁没有私心？
　　 清除不了私心，心境就静不下来。如此之时，佛祖自然也会闯小祸。
　　
　　 二〇一五年十月十六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