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一天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谁也劝不进去，声音都哭哑了。那天的天空弥漫着阴冷的气息，真是人哭、天哭、地在哭啊！忽然红风再次地哭了起来，那凄惨地哭声飞出窗外，飞向天空。她弟弟呆呆地望着妈妈，又望望姐姐，他跪在妈妈床前，一会儿整理一下妈妈的寿衣，一会儿摸摸妈妈粗糙而冰凉的双手，眼泪似河水在流，姐弟俩相互看着，越看越伤心，越看越悲痛，姐弟俩的眼泪都哭干了。一会儿，红风又上前揭开妈妈脸上盖的“黄纸”，又放下，再揭起，又放下。
　　 当红风又一次端详妈妈消瘦的面孔，看到妈妈好像干活累了熟睡的样子，黄里透白的脸上没一丝血色，眼睛紧闭着，消瘦的面孔显得那样安详。红风再一看床下，妈妈脱下的衣服零乱地撇在一旁，破旧的上衣洗得都发白了，裤子上面有一条划破的口子，已被妈妈缝好了。她知道，这划破了的裤子，是妈妈在和她上山挖药材时挂扯的。可怜的妈妈为了她上学能穿一件像样的衣服，才这样操劳着。再细细一看，妈妈穿的一双袜子，不知什么时候都烂得没了脚后跟。自己做的一双布鞋，也穿得前面烂了一个小洞。这眼前的一切，让她心里更加难受。妈妈和常人不一样，不会讲话的她此生是多么的辛苦，但心底却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勤劳。妈妈为家里付出了太多、太多了。自打她记事以来，妈妈从就没吃过一碗羊肉，除了过年，平时从没往家里买过一斤大肉，想着想着，红风是越发的悲痛。
　　 大队书记和队长来了。轻易不流眼泪的队长，看见那场景，都流出了眼泪。当他们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都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三十多岁，一辈子不会讲话的哑巴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他拿出自己的二百元钱，交给红风的爸爸。书记也拿出五百元，村上老汉、老婆、小伙、媳妇，你五元、他十元的都给凑起了钱，大家都感到这个家庭太可怜了。一家有难，八方支援！天气虽寒，但村干部与村民们的爱心，却似春风温暖了这个家庭户族人也都来了，满院子都是帮忙的，给亲戚报丧的、扯孝布的、商量买棺材的、订丧乐队的、联系厨师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学校领导来了、班主任来了，同学霞霞、小娟、马惠也来了，大家都凑了一份心意。班主任王红侠劝说红风，要坚强些，保重身体，好好上学，迎接中考，以优异成绩来报答大家的恩情！
　　 将妈妈安葬了，奶奶苦口婆心地劝说，爸爸语重心长地安慰，红风还是摆脱不了心里的阴影。在房间，她拿出她和妈妈、弟弟的合影，拿出妈妈为她和弟弟还没有做成的鞋子，她的心都碎了。她不想上学了，想陪爸爸去卖豆腐，供弟弟上学。这次家里安葬妈妈，大部分钱都是全村人凑的，她要记住全村人的好处。现在，本来就不完整的家庭，又缺了重要的一员，奶奶常年有病，爸爸眼睛又是那样，剩下她和弟弟，正是花钱的时候，哪来收入呢？只有靠爸爸每天做些豆腐，推着自行车去卖，再买些油盐酱醋回来，如果自己再上学，就还要花钱，弟弟也要花钱。可是，不去上学，奶奶和爸爸能答应吗？红风心里纠结着。唉！如果要想继续念书，那自己就要用功努力，只有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有工作了，挣下钱了，才能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奶奶、爸爸和弟弟。就这样，她小小的年纪，心里却似翻江倒海，难以决定。
　　
　　 四
　　 红风在妈妈去世后的第三天，班主任打发同学霞霞和马惠来叫红风，一来让她去学校散散心，再者离中考没多长时间了，让她补习一下功课；二来班主任老师最担心红风因母亲去世，灰心丧气不再来上学。红风在两位同学的劝慰下，人虽跟她们走了，但心却没走，她的心全系在自己的家里。她来到班主任房间，这位心底善良，常常助人为乐的女大学生，动情地劝着红风：“你一定要振作精神，常言道‘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如果倒下了，那你们的家庭就彻底毁了，你可是奶奶、爸爸的精神支柱啊！所以只有你，他们才能坚强地活下去，只有你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他们才会感到快乐，感到欣慰！”班主任的一番教诲，实实在在地打动了红风。老师的话语，像春雨一般，滋润着久旱无雨的禾苗；像春风一样，吹醒了她幼小的心灵。至此，她下决心抛弃一切，坚定信心，力争考上高中。
　　 岁月如流，天降喜星。中考终于结束了，红风以前三名成绩，考上了高中，她最要好的三位同学也都考上了。在这喜庆的日子，老师夸奖她，同学羡慕她，奶奶笑了，爸爸更是开心不已。但她却哭了，哭得是那么的伤心。因为这一刻，她想起了妈妈，如果妈妈活着的话，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竖起大拇指夸她的。考试那天，弟弟也非常懂事，用平时积攒下来的钱，买回二斤鸡蛋，非让奶奶做给她吃，由此她非常地感动。
　　 红风虽然考上高中了，但心里却既喜又忧，学费咋办？生活费咋办？这些钱从哪里来呢？即使每周回来从家拿馍，但多病的奶奶能按时做好吗？如果不上学吧，他们一定不会答应，她心里非常矛盾，面对多少人想上，却考不上高中的现实，她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国家机制改革后，原来大队变为村，生产队变为组，村书记和小组组长始终关注着这个家庭，关注着红风这个爱学习的娃娃，当学校张榜公布后，组长发虎就到了红风家里，叮咛她爸爸，鼓励红风一定要好好上学。
　　 国家“低保”政策下来了，发虎忙去找书记振海商量，上报材料，终于把红风家里批为了低保户，享受上了国家相关补助。
　　 听说红风考上了高中，正在县上开会的书记打听到国家还有对困难家庭高中生救助的计划，于是就到处奔跑，为红风办理相关手续。当他来到红风家告诉救助的好消息时，红风的奶奶和爸爸非常感动，红风更是感动不已！就连红风的弟弟也说：“两个我叔真是大好人，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和我姐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爸爸告诉红风，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学费和生活费，奶奶也高兴地拿出她平时积攒的二十元钱给她。她执意不要，奶奶却生气了，她不得不拿上这二十元钱。晚上，红风不知是高兴，还是牵挂，辗转难眠，她从窗口向外望去，一轮皎洁的明月升上了夜空，并把那一缕清冷而柔曼的月光洒向了山水沟畔，她脑海里追思着流水的岁月，多少浮躁忧伤，多少喜庆狂热，多少心惊胆颤，多少的眼泪悲伤，都在这个静谧之夜，如江河奔腾且不能停息。她什么都能想得通，就是想不通妈妈会突然离她而去。人们常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那么妈妈为什么就那么狠心地撇下他们，不要她这个“小棉袄”了呢？妈妈生前是那么地疼她、爱她，为什么才三十多岁就走了呢？妈妈可是从没享过一天福啊！想到这里，她为妈妈的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淌湿了枕头，红风默默地想着，心里无数遍地念叨着，妈妈，我好想你啊！……
　　 第二天一大早，别人家的孩子去学校报到，都有父母送着去。唯有红风强装笑脸，告别了奶奶，拿着被褥，带上碗筷，在爸爸只能送到车站的情况下，独自上了班车，去高中报到。
　　 在学校，她又碰到了霞霞、小娟和马惠，她们的父母都来了。几个同学高兴得抱成一团。这个帮红风报到，那个帮红风铺床，她们三个好同学又住在一个宿舍了，热闹的气氛，冲淡了红风不愉快的心情。
　　
　　 五
　　 高中三年，是风风雨雨的三年，是不平凡的三年。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学校，红风忘掉一切，拼命地学习，她以百倍的努力去拼搏。在课堂上，她专心听讲。下课后，用心做作业。学校大扫除，她总是第一个拿起扫帚，又是最后一个放下，别人都休息了，她又去清扫垃圾。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她比谁都勤快。吃饭时，她专拣便宜的买，她常在心里对自已说：只要能吃饱肚子，比啥都好，自己学习，不用出力气，能省一点钱就省一点吧。就这，自己一周的生活费，爸爸也得卖三两天的豆腐。想想奶奶有时还要看病，弟弟又上小学，家里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就这样，红风艰辛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残冬的落日，余辉未尽，给人们留下一丝惆怅。一个晚上，红风做梦了，她梦见妈妈微笑着向她招手，比划着给她买了件新衣服。妈妈还拿来洗头膏，帮她洗头，还给她做了一双新布鞋，指指划划让她试穿。她知道妈妈做鞋的手艺还凑凑合合，长这么大，全家人穿的布鞋都是妈妈亲手做的。虽然粗糙一些，可穿到脚上却很舒服。她还梦见妈妈拿着一本书，放在自己胸膛前，指指家里，又摇摇手。她很明白妈妈的意思，那是让她好好念书，不要操心家里呢！她非常开心，可转眼间，妈妈不见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她的哭声，惊醒了熟睡中的三位同学。她们知道红风是在做梦，一定是她梦见妈妈了，她们不断地安慰着红风。
　　 “红风，快来，我替你打了一份饭。”霞霞喊道。
　　 “红风，这道数学题咋把我难住了，咱们商量一下！”马惠又说道。
　　 “红风，这道物理题你看我做的对不对？”又是小娟的声音。
　　 红风在班上成了红人，这个喊那个叫，她总是笑眯眯的，今天帮帮这个，明天帮帮那个。她常告诫自己：只要自己能做到的，就千方百计地去做。别人的困难就是自己的困难，那怕多吃些亏，都要把方便让给别人。一次，下了晚自习，一个女同学病了，让她陪着去医院，到医院后，医生说要挂吊瓶，她就一直陪着那位学生三个多小时，等回到学校都十一点多了。
　　 “娃娃勤爱死人”，这句俗语不知从多少年前流传下来，班主任方萍发现红风不但勤快，还善于帮助人，而且学习也好，她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位学生。一次，下了晚自习，她让一个学生把红风叫到她房间来，了解红风的情况。当红风红着脸，说出了家里的艰难状况，并含着泪，道出了母亲的点点滴滴。这位年轻的女大学生完全惊呆了。她是在城市里福中生、福中长的女孩儿，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勤奋好学的孩子，家庭竟然是这样的艰难。所以，她面对红风的遭遇，非常同情，她深知这位学生上学的不易。因此，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红风。
　　 红风走后，方萍老师彻夜难眠，回想起红风的哭诉，爷爷的病故、哑巴母亲的去世、奶奶的多病、爸爸的眼睛，还有小弟弟，对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老天是多么的不公啊！红风上学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别说吃吃喝喝了，就一年来回上学坐车，也得好几百块钱啊！
　　 第二天，方老师在班上讲了红风的家庭状况，号召同学们义务募捐。同学们听后，十分同情，三元、五元、八元、十元的捐着，全班收下来，共计三百多元，加上方老师的二百元，总计五百多元。方老师当面交给红风，红风非常感动，泪水止不住地涌出。她后悔自己，给方老师说了那么多，让同学们为她捐助，这样以后，同学们会不会为此而看不起自己呢？
　　 方老师的良苦用心她懂得，同学们的心意她更能理解。她清楚地知道，同学们捐的这些钱，够她三个多月的生活费。如果回去跟奶奶、爸爸讲了，他们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她清楚地记得，那年天下着连阴雨，爸爸十多天没做豆腐了。因此，就向别人借了几十元钱给她。她真不忍心接爸爸借来的生活费。她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挣钱，那时一定要加倍回报爸爸。她每次从学校回家，便攒足了劲，帮奶奶洗衣服，收拾家里卫生，再帮爸爸烧锅做豆腐。弟弟的衣服破了，她也学着缝上几针。农田地里有活了，她也和爸爸去一起干。
　　
　　 六
　　 光阴如箭，红风不知不觉在高中度过了两年半时间，再有半年就要高考了。高三的同学都加班加点复习，不分昼夜地看书，老师也起早贪黑地辅导学生。因此，大部分学生星期天都不回家。学校无奈，只能在星期天留下部分炊事员为学生们做饭。校长称：“只要同学们愿意学习，我也不休星期天，奉陪到底。”他在教师大会上号召，一切都给高考让路，对高三班一路绿灯。
　　 红风两个星期没回家了。繁重的作业、过多的试题，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下了晚自习后，她还要看几小时的书。每天吃完饭后，她就拿上书本，在学校树荫下阅读。她感到一天一天时间过得太快了，她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八个、三十多个小时。这次她要回家，一是想看看奶奶身体咋样？二是该向爸爸要生活费了。可她心里没底，不知爸爸手头上有没有？这次她想多带一些，少回一趟家，一来学习紧张，二来省些路费。她清楚地知道，爸爸的钱是很紧张的，都是有计划、有安排的。
　　 记得在年前，爸爸为了春节多卖些豆腐，积攒些钱好让她上学用，卖了两头猪和一些粮食，还有一些家里能卖的东西，听说还借了一千多元钱，买了个“拐迪车”。爸爸眼睛不好不能开，买回后，就让年仅十五岁的弟弟开。弟弟拉上爸爸，开着那车，走村串乡地卖豆腐。村里人与外村买豆腐的人，见了后都惊呆了。过路的、走亲戚的人在路途中看见，都纷纷给其让路。人们都说：呀！这么小的娃咋能让开车呢！可是无奈，爸爸只有坐在车上，既给弟弟壮胆，也吆喝着卖豆腐。
　　 新年过完了，正月十五过完了，红风爸爸算了一笔账，开车卖豆腐比骑自行车卖效益提高了三倍，久违而难得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红风弟弟也因自己的参与，非常开心。村上人叹息道：这家人真可怜。也有人感言：还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