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一味地说下去，“我特理解你现在的情况，我也是中专毕业，刚来贵阳的时候也是很久都没找到工作，所以就……”
　　 我心烦意乱地打断她：“你别说了，听见没？别说了，你出去！”
　　 她很机灵地看着我的脸色，就要往门外走，脚不留神碰倒了我地上的酒瓶，她拿起来一看说：“你喝这个呀？哎呀，你以后想喝酒的时候叫上我，咱俩一起去喝！”临关门之前她又探进了脑袋，眨巴着眼睛又加了一句：“没事的，我请你！”
　　
　　 六
　　 第二天深夜，熄灭了灯，我在床上睡不着辗转反侧想着心事，听到我俩之间的木板有一种轻微的响动，像老鼠在爬？然后这种声音的音量开始逐渐加大，再然后听到她在低声说：“喂，你睡着没有？没睡着的话，聊聊天吧？”
　　 我正郁闷，有个人说下话也好，只要她别再说那种刺激我的话就行。
　　 我就低声“嗯”了一声。
　　 她在尽量压低着声音说：“我今天就一直在想你的事呢，所以我晚上就没去出台，一下班就回来了。”
　　 听着她的话，我觉得自己心里怎么有种异样的感觉，有点温暖，但这感觉瞬间又潮汐般退了去。
　　 她说：“哎，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一直在贵阳呆着，没去想，能怎样想？贵阳这样繁华漂亮，我的老家阿坝100年也赶不上。反正现在这日子一天天的也就这样过去了，你呢？”
　　 我，我说什么呢？我又怎么对她说呢？我俩之间虽只有一板之隔，我有时觉得和她之间是那样的近，有时又觉得我俩之间是那样的遥远。一时间所有的愁烦又涌上了心头，我皱紧眉头说：“还是你说吧，我就听你说了。”她说：“那我们就说点高兴的事吧，我是最喜欢去喷水池的精品店逛了，那里的衣服真漂亮，光看着就高兴。我还喜欢贵阳的天气，这里一年四季树和草都是绿的，总有花在开，不像我的老家一到冬天就冰天雪地了。”
　　 她接着又说道：“喂，你能听清我说的话吗？”
　　 “能听清，你说就行了。”
　　 她继续说：“我呀，有时候一点小小的事情就能让我特开心，看到天上有一朵形状特别好看的云，看到一只特可爱的小猫咪……”
　　 “不过，我有时也不开心，有时碰到的客人……”
　　 她说的话就像一支悠柔的催眠曲，我渐渐地就在她柔语频率中滑进了梦乡……
　　 我起床后，见到有人在我们这里狭窄的过道里搬家，这是经常的事了，木板房里不断有人搬进有人搬出，不少住在这里的人彼此脸还没认清，就已经走了。
　　 看着搬家的那户人杂七杂八各种廉价的家当，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这里就是这个大都市的一个贫民窟，以前看电影时对画面里美国的贫民窟还感觉很好奇很好玩，没想到现在自己就住进这贫民窟里了。
　　
　　 七
　　 晚上，女邻居一脸浓妆的来敲我的门，嘴唇红的晃眼，这还像昨晚与我在木板房温柔对话的女孩吗？她说：“我现在要去上班了，你身体好了吗？”
　　 我说：“早好了，男人嘛，很快就好的。”
　　 “那你别一个人悄悄喝闷酒了，要不我今晚下班后我请你喝酒？”
　　 我低头不语，我不想花她的那种钱。
　　 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爽快点，如果今天是我的生日，那你就肯定要祝贺我，肯定要去的喽！”
　　 我朝她勉强笑了一下，她说：“好，算你答应我了啊！你今晚一定要在家里等着我，出去喝酒的时候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的！”
　　 夜深了，我在床上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你在里面吧，快出来，我们一起出去！”
　　 我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左右摇晃着说：“快醒醒，醒醒了，走吧！”我觉得她有时就是这么夸张，一惊一乍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职业特性之一？
　　 我跟着她刚走出门来到街上，扭头看看她的那脸浓妆，还有那身紧身的黑色超短裙，她这身装扮可真像小姐呀！
　　 我俩步行来到离我们住处较近的北京路上的一家大排挡，她说这里的炒田螺特别好吃。她一坐下就叫来伙计点菜，然后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根烟，抹着鲜红的指甲油的手指夹着，熟练地吞吐着，引来周围很多食客的侧目，我注意到了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很异样，鄙夷的、不屑的、讥笑的都有。
　　 这些目光使我低下了头，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给我俩分别倒了满满一杯酒，说：“来，先干一杯！”
　　 我端起酒杯，一仰脖全喝了，我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满……
　　 她拿起她的酒杯碰了碰我的酒杯说：“来，今天喝个痛快！”
　　 从她喝酒的架势上看，她的酒量应该不小的。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肠送进她抹得红红的血喷的小口里，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说：“有钱多好呀，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点什么就点什么。”
　　 我没回答她的话。
　　 她看了我一眼说：“咦？你怎么一直没动筷子？你是要我喂你才吃吗？”
　　 我心事重重地摇摇头，缓缓地拿起了筷子。
　　 她说：“你真的是一个人来贵阳的？你的女朋友呢？”
　　 “没有。”我红着脸说。
　　 她撇了撇嘴，故意摇头晃脑地一字一字地说：“我、才、不、信！”
　　 我自嘲地说：“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还有女朋友？”
　　 她说：“人要想养活自己，总是会有办法的，就看你肯不肯，我现在算是相信这句话了！”
　　 听她说了这话，我一琢磨，怎么觉得这话里很有回味，她来贵阳后的经历是什么？这倒是提醒了我对她的好奇心，我就不由地扭过头盯着她看。
　　 她说：“怎么了？”我说：“哦，没什么，我是觉得你如果不化妆会比你现在更漂亮！”
　　 她随口就说：“我上班那地方灯光暗、看不清，不化浓妆，哪会被客人挑上呢？”
　　 她又一口喝了一满杯酒，说：“你的工作怎么样了？要不我帮你？”我怕她又接上那天那个话头，就忙打断她，掩饰着说：“马上就找到了，应该是明天，反正很快的了！”
　　 “那你找到工作后还会认识我吗？”我“恩恩呀呀”点着头，她拽过我的胳膊调皮地说：“不行，我要你大声说！我如果刚来贵阳的时候在木板房认识你就好了，哎，不要再假设了！”
　　 她一说木板房正说在了我的痛处。
　　 我低下了头，又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就喝酒，痛痛快快喝酒就行了！”
　　 她还真是有些江湖女子的那股爽快劲，我俩你一杯我一杯推杯换盏，到也不亦乐乎。这段时间的抑郁在酒里尽情发泄了。我已经暗自下定决心，明天我要重新开始！
　　 喝酒上我还真没有她那么久经沙场，所以我先被“放倒”了。
　　 她搀扶着我往回走了，我的脑袋在马上就要昏沉不清之前，还想问她：“你说的今晚要告诉我的一件事是什么？”她说：“在前面说的那些话里，就已经包括进去了。”我问：“是什么呀？是那句？”她说：“等你清醒的时候，自己再想想就会知道的。”
　　 刚拐到我们出租屋的楼梯那里，我就已经烂醉如泥，什么都不知道了……
　　
　　 八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去找了我以前一直强烈排斥的一种工作——业务员，我是学会计电算化的，一直很想找个对口的工作，因为除了特别的一些公司，一般来说业务员的工作，几乎不是你找它，而是它找你的，是没底薪拿提成的那种。
　　 我在新进入的公司里熟悉业务，每天忙到很晚才回来，而我回来的时候正是她在她屋进进出出冲凉、化妆、打扮的时间，她看见了我就很主动地打招呼：“你回来了。”
　　 我“恩”了一声，她一边忙碌着她的事一边说：“我看见你每天都是一个人晃进来，一个人晃出去的。”
　　 我说：“当然了，刚进入一家公司，还没认识下几个同事呢。”接着我也没多想就顺嘴说道：“你还说我呢，我看你不也是每天都一个人的？”
　　 她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我现在做的这工作，我家人都不知道的。再说我本来就是个性格内向不爱说话的人，所以没啥人来我这儿的。”
　　 我哼了一声，笑着说：“你还不爱说话，我觉得你很会说呢，经常把我说的云里雾里的，真弄不清楚你！”
　　 她说：“我本来不爱说话，很少说话的，只是做了这个工作后，为了哄客人多给小费，才装得话多了起来。”
　　 她一边描着眉毛一边说：“唉，现在经常搞得我自己都快弄不清自己了，哪些话是我想要说的，哪些话是我不想说的。”
　　 听她说了这话，我的心抽搐了一下，说不清的感觉。
　　 她接着说：“你刚才说你找到工作了？”
　　 “恩，是呀！”我说。
　　 她从镜子上扬起了脸，朝我笑了一下，说：“那好呀，是什么工作？”
　　 “业务员。”
　　 她不屑砂说：“啊？是这呀？这种工作找到和没找到是一样的，是没底薪对吧？”
　　 我辩解道：“其实呢，业务员这种工作如果你……”我刚准备要对她长篇大论讲下去，但见她正在全神贯注砂涂着唇膏，同时还用一个小棉签在一边小心翼翼砂不断矫正着唇形，我估计她也没听我在说什么，所以也就打住了话头。
　　 她抹完了口红左右看看觉得很满意，她边收拾化妆品边对我说：“你呀，应该要变得现实一些的！”
　　 她从她的床头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根斜叼在嘴上点燃胃，然后问我：“抽吗？”我摇了摇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说：“反正我呀是再也不会去过刚来贵阳那阵的穷日子了，再也不会了！”
　　 看着她脸上的那副极浓的妆，我觉得就像是即将要登台的京剧脸谱似的，此刻让我觉得很陌生，距离很远。
　　 我沉默不语，她就像调剂气氛的口气说：“你看我今天这个发型好看吧，是花了几十块钱做的。”
　　 她见我没吭气就说：“你快说呀，好看吧？”她好像一个贪靓的小女孩陶醉在自己的新发型里，“刚才有一个熟客给我打电话，说他今晚会来我们卡厅找我，他以前就一直说我要这样搞头发才好看，今天正好让他看看！”她又催促着我：“你快说呀，好看吧？”
　　 我现在没心思与她说这些，就说：“我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我先要回去休息了！”
　　
　　 九
　　 我梳洗停当后躺在自己四面木板没有窗户的小房里，关着灯闭着眼，脑子里纷纷杂杂的，想着我明天就要提着个包上街去拉公司业务。
　　 我在床上翻个身，还是早点睡明天要上班，我觉得自己目前还提不到“生活”两字，只是生存而已。生存的底线就是一个人跌进一个完全黑蒙蒙的无底洞中，冰凉尖锐地不断下滑、下滑……
　　 贵阳的气温虽然不高但也不冷，因为我正在想的这些迫在眉睫的生计，竟是浑身发冷睡着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匆忙收拾了一番就赶去上班了。
　　 我的工作是为一家文字媒体拉广告，办公室里坐在我对面的小伙子蛮热情，他也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他的那所大学是武汉最好的，我在心里忍不住感慨：我在来贵阳的火车上还自以为自己是谁呢，一个凯里职技院的毕业生，可现在对面这位还是一个全国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呢，人家不也是做一个最基层的业务员吗？我真是早该好好看清自己的斤两面对现实呀！
　　 神采奕奕、目露精光的广告部经理，言语干练地首先给我们介绍了这家文字媒体的基本情况，然后就告诉我们应当怎样拉这里的广告以及相关程序，再然后就是几个业务做的好的老业务员现身说法讲他们的经验心得。
　　 我其实从小性格比较内向不善言词，这项工作对我还真是有些挑战性，负责传帮带我和我对面那个小伙子的一位资深业务员，穿着挺挺的衬衣、打着簇新的领带对我俩说：“一定要记得谈业务时要穿得整洁、精神点！”
　　
　　 十
　　 晚上，我提着一个在街边买的便宜盒饭回到家，一边吃一边摊开我前一阵找工作时买的贵阳地图，继续寻思我找客户是要地毯式轰炸扫街呢？还是专门针对什么而专门去找什么客户？
　　 我当然是想努力地尽快谈成几个单，这样我以后的房租和饭钱就有着落了，但我对贵阳是初来乍到，又没关系和熟人，急呀！
　　 我脑子里一边盘旋着这事，一边出门要去冲凉，正巧就又碰到了我那个又在准备着要锦衣夜行的女邻居。
　　 我提着冲凉用的水桶，里面放着洗漱用品，与她快要擦肩而过时朝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继续着往卫生间方向走。
　　 她看了一眼我的水桶，叫住了我说：“哇，你这么早就准备要冲凉睡觉了？”
　　 我说：“这还早？明天要上班呐！”
　　 她说：“哦，你做业务员的那工作是推销什么东西的？衣服？皮包？还是洗发水什么的？”
　　 我站住说：“不是具体的什么产品，是拉广告，就是找客户做广告，知道吧？”
　　 她嬉笑着说:：哦，是这呀，那我就去你那里给自己做个广告了，这样能增加我的客人吧？”
　　 我斜着眼看了一下她，说：“行了，我的大小姐，饶了我吧，你就别这样来打趣、笑话我了！”说完我就准备要继续往前走。
　　 她说：“我发现你这个人好像特别容易生气？”
　　 我笑着说：“不，不是了。”
　　 她叹了口气说：“唉，可能是你活得压力太大了，要不你今晚去我上班的卡厅里玩一玩？”
　　 我马上就摇头说：“我没钱，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那里，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