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身份问题
文革结束以后,梅益民上上下下跑了许多趟,找了十几个部门,得到的答复都是:“档案上没有记载,不在平反之列。”
“不会吧?我可是被红卫兵批斗过上百次的反动学术权威啊!而且还为此蹲了三年大狱,难道就这么算了?”梅益民懊恼之极地嘟嚷着。
梅益民的家在武汉,曾是仙河中学的语文教师,从教期间写过很多教研论文,许多家长曾慕名将孩子送到他的班上读书,就因为这,他被红卫兵们批斗了许多年,而且还通过公安特派员老韩把他送到襄北农场蹲了三年大狱。
在那个荒唐岁月里,梅益民的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有时候正在给学生讲课,红卫兵就冲进教室,把梅益民绳捆索绑起来,押到会场一斗就是几个小时,斗罢了再把他押回学校,让他“老老实实教书,夹着尾巴做人,随时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梅益民只有唯唯诺诺地听从红卫兵的摆布,红卫兵叫他咋着就咋着,他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或抵触。
想到这里,梅益民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膝盖上的伤痕,那是每一次批斗会上跪钢钎和碗碴子留下的伤痕,那些不堪回首的情景深深地烙进他的脑海,让他一辈子也忘不掉!梅益民只记得每一次红卫兵把他押到会场上,吼叫着让他“跪下,跪下!”他便咬着牙跪在红卫兵提前准备好的钢钎和碗碴子上,然后就低下自己“反动的头颅”,认真反思自己的“罪过”,至于会上都批斗了他一些什么“罪恶”,他是一次也没有过细的听清。他只知道因为一些家长硬将孩子往他所在班上塞,这才招致了现在的祸事。关于“反动学术权威”的罪名,他也只晓得是因为自己曾经在国家级教学刊物上发表过几篇有些份量的教研论文,但那只是教研体会,并没有反党反人民的言论啊!好在从开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时候起,他基本上就没有心思写过什么教研论文,那些论文都是文革以前的作品。
批斗了一段时间之后,红卫兵们觉得还不过瘾,就将搜罗到的梅益民的教研论文反复研究了许多次,最终在一篇题为《情景教学在语文课中的作用》的教研论文上找到了这么一句“反动话”:“通过开发学生的思维空间,使学生正确理解课文的基本要义……从而起到一石三鸟的作用。”这还得了,这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周总理和朱德委员长啊,他梅益民把国家领袖形容成三只鸟,而且还要用一个石头打倒!红卫兵将这一处文字作了圈点后,就举报到仙河乡公安特派员老韩那里,要求老韩严惩反革命分子!恰恰遇上老韩是个大老粗,认不得几个方块字,听了红卫兵的举报,就一铐子将梅益民铐起来,以“现行反革命罪”把梅益民押送到襄北农场接受劳动改造。
幸好文化大革命运动很快就结束了,要不然梅益民的牢狱之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满。
文革结束后,襄北农场的一位管教干部了解到老梅因为“一石三鸟”这句成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就请示上级批准,把梅益民放了回去。
当梅益民从报纸上得知全国正在平反冤假错案的消息时,就上上下下地投递材料,要求给自己平反昭雪,恢复工作,但是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档案上没有记载,不在平反之列”。
梅益民走出最后一个部门时,愤怒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工,声斯力竭地哭喊着:“身份,我的‘现行反革命身份’呢?我的‘反动学术权威’身份呢?咋会没有档案记载呢?我要我的身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