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琴声与少年(散文)
南大河广场的西北角,一直有一片胡琴声。
原先没留意。周末,遛狗的时候,只和狗玩,竟忽略了那一片好听的声音。几个晚上之后,越来越觉得那声音翩翩绵绵入耳。远远听,那支曲子好像是阿炳的二泉吟。走过去,侧耳细听,果真就是阿炳的二泉吟。那晚,琴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没想到,那个人竟会把阿炳的曲子演绎得这样好。
上大学第一年,专门去无锡锡惠公园看了阿炳墓。开始我不知道,他叫华彦钧。只知道他是一个看不见的人,他叫阿炳。那天,公园里正播放阿炳的二泉吟。反反复复地听,反反复复不觉得够。
好多年,因为忙,再没停下来,听这样好听的乐音。那晚一走进南大河,心便一丝丝沉醉……
原以为,拉琴的是一位江湖老艺人。靠近,才看清是一位少年。少年戴着墨镜,穿着简单朴素,头发较乱,一条灰白条格围巾裹住半张脸。少年端坐在公园的一个拐角里,只认真拉他的琴,没有一点要分心的意思。少年面前放着一只洋瓷碗,一只白洋瓷碗,碗里空空的。他拉的胡琴声很好听,可很少有人能停得下来认真听。这个脚步匆匆的年代,谁会每天停下来去听那忧伤缠绵的琴音。
有人说,这个人很傻。若要乞讨,也该找一个街道的要道口,或是某个商场或火车站的出口。不该一个人,躲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南大河……
听说每天晚上,他七点准时来,十点准时走,从不迟到,也不早退。
好多人都怀疑,那个少年很可能是病了。不是个神经病,也是个精神病。一开始我也怀疑,疑心他要么有眼疾,要么有心病。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谁会天天天地躲在那个不太明亮的角落间,只顾拉他的忧伤的胡琴。
南大河很安静,适合晚间散步和乘凉。有这样的琴声也好,劳顿一天之后,再听听这舒缓或急促的琴音,身心里的疲惫也定能减轻一大半。
一同散步的同事说,两年前冬天就在东车站门口见过那个人。那晚,那人拉的也是胡琴,什么曲子记不得。那晚大雪纷飞,同事出差从外地回。那天很冷,那人的琴声温暖了一车站要等车的人。大家被他的琴声打动,忘记了寒冷和时间的漫长。尽管那声音,有些儿低沉,甚至有些儿忧伤。那个人只拉琴,从不伸手向行人要钱。看上去,就觉好像也是在等一个什么人。
后来,大家都把他当成了乞丐,他也就把自己当成了乞丐。
来南大河广场,最多也只是半个多月前的事。
他每个晚上,能拉好几支曲子,拉的每一支曲子大都伤感低缓。少年好像有心事,他不说,别人也不便问。即便有人问起,他也不会说。他只拉他的琴,从不关注是不是有人要听。经过的人很多,停下来的却很少。即便有人想停下来听一会,也只是躲得远远的,不靠近。刚开始,我也只躲在偏远里的依河栏杆处听。看着粼粼河水,听着缠绵琴声,一个人眯着眼沉醉。偶尔,有人扔一两枚硬币在那碗里,只几声叮当。他不看,也不谢,神情很专注,只拉琴。似乎,他对钱一点都不感兴趣。
是被琴声打动,还是出于怜悯,那晚好多人走过去在他碗里放了一元元钱。我也是想走近点,可那晚身上没带钱。看别人给了钱,就觉心里有几分不忍。这样好听的声音,是应该给钱的,哪怕只是一枚硬币。
第二天,特意装了几枚硬币,有意识地坐在他近旁的石凳上。他不看我,也不说话。当时,我是想告诉他,我正往他的瓷碗中放着一元一元的硬币。他不抬头,也不微笑,闭着眼,只拉他的琴。看上去,他似乎早把自己融进了琴声。
后来,只要没事,周末我都要去那广场,身上必装上几枚硬币,感觉这是对他的尊重。
七夕那天,广场人特别多。他没拉二泉吟,改拉了梁祝。广场是热闹着的,只有他那儿一处清净。梁祝真的很好听,声音舒缓缠绵,正适合这样的夜晚聆听。《梁祝》虽然是悲剧,我觉得这个故事以及演绎这个故事的曲子的本意,与其说是在表达它的凄婉悲情,不如说是在表达人们对忠贞于爱情的赞美以及对美好爱情的希冀和追求。那么好的良辰,谁还会停得下来听他拉琴。再好听的琴声,在这样一个夜晚,怕是也抵挡不住那些娇嗲声里的莺声燕语。少年面前,放着一大束玫瑰,鲜红的一大束玫瑰。莫非是捡着的,莫非是别人落在那儿,或是替别人看管。那晚,我对那束玫瑰感了兴趣。
一束玫瑰,一曲琴声,一个少年,一地星光……
那晚,是他唯一超过十点的一个晚上。好像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心爱的人。琴声悠扬,直把夜送进深深的安静里。大家都走散,只有他的琴声还在。他的眼里似乎有丝丝泪……银河迢迢,不知他等的那个人,今晚是否会来?
那晚,我照例给了他一元钱。他的碗里,也只有那一元钱。我离开的时候,广场上空仍袅袅地飘着他的曼妙琴声……
第二天晚上,他没有来。
地上那一束玫瑰还在,那一只洋瓷碗还在,那一把旧了的胡琴还在……
那晚我特地走得很晚。十点,他没来。十一点,他还没来。走时,我悄悄地又在那碗里放了几枚硬币,我想他肯定会回来……
第三天晚上,他没有来……
后来,一直没有遇见。
每次经过广场,总有一股温暖流淌心底。回眸处,那个角落里,少年的琴声似乎一直在婉转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