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梦魇(小说)
弄忙完,父亲歇息调整了几日,复又收拾行李出去了。在家半个月,父亲的皮肤变得愈加黝黑起来。莫小兰把父亲送了一程又一程,父亲不停地朝他挥手,示意她早点回去。她一动不动,站在车站的门口。疾驰的汽车愈来愈模糊,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再到最后变成了脑海里她脑海里的一弯念想。她把对父亲的想念再次埋藏在了心底。
三个月后,一个寂静的午后,莫小兰刚从睡梦中醒过来,屋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乱而又夹杂着丝丝恐慌。很快,她看见父亲被村里的两个一起外出打工的人架了回来。父亲面色苍白,浑身发烫。她即刻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一晚,从田地里收割稻谷归来的路上,那一声声尖锐的犬吠声。母亲得知父亲的真实病情后,顿时晕阙在地。
晴天霹雳般,父亲患上狂犬病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村庄,庄里的人纷纷象征性地带着一些礼品过来探望一番。他们放下礼品,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父亲,她从他们的眼神当中看到了难以掩饰住的好奇心。她一咬牙,心底顿时一疼,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起初,他们都满是好奇心,到最后他们几乎不敢从她家门口路口了。他们担心着她父亲没被看守好,突然狗一般蹦跳着一跃而出,把他们咬伤。
莫小北看着父亲一点点瘦小去,一点点失去人固有的特性。她十分想念着自己的父亲,却小心翼翼着,亲戚们把她父亲锁在一间房间里,把整个房间封得死死的,不敢发出水声和风声。但寒冬降临,风裹着丝丝寒意肆无忌惮地在整个村庄横冲直撞着,发发呜呜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哭泣。莫小兰蹲在房间门口,她听见父亲在房间里游荡着,发出异样的撕咬声。她朝着墙壁微弱地喊了一声父亲,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接着她大喊了一声,屋内顿时出现一片寂静,这短暂的寂静像是父亲对她的回应,只是很快又隐遁而去。
寒风渐紧时,莫小兰的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莫小兰摸着父亲变形的身躯,那股冰凉渐次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她抽噎着,直至喉咙沙哑。
三
远远地,莫小兰就看见保安牵着狼狗在厂门口左右晃荡着。狼狗停下步履,不时朝天际狂吠几声。莫小兰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连多日,她深陷于这种困意难耐的煎熬状态,她感觉潜藏在脑海里的困意依旧存在着,此刻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着她。她走到厂门口附近的水龙头前,拧开阀门,捧起水,一股冰凉立刻顺着脸颊而下,适才蚂蚁般在脸上攀爬着的阵阵睡意也顿时烟消云散。她顿感清爽了许多,只是待那股冰凉弥漫而尽,她又重新跌入无边的倦意之中。
莫小兰在厂门口停歇了一会儿,她看见老李牵着狼狗进了保安室,便快步往里走去。高大威猛的狼狗让她感到一丝恐慌,自从父亲去世后,一看见气势汹汹的狗,她便心生胆怯,多年来隐藏在心底的那抹阴影迅速泅散开来,笼罩在她心头,直至把她淹没。即将走到厂门口时,莫小兰心底一惊,一股寒意嗖的一下顿时在她全身弥漫开来。狼狗兀自从保安室走了出来,恰好与她迎面相对。她顿时停下了脚步,像木头一样呆立着,她感觉自己像坠入了寒意袭人的冰河之中,正浑身颤抖着等着路人的营救。狼狗摇晃着尾巴,绕着莫小兰转了一圈,不时拿鼻子嗅着她。正当莫小兰不知所措时,保安老李吆喝了一声,狼狗摇着尾巴乖乖地进了屋。看着狼狗一脸温顺的模样,莫小兰那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莫小兰前脚刚踏进车间,迎面就撞见车间主任老王,老王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莫小兰心底骂了句,不想看他一眼。在自己的工位上刚坐好,办公室的文员小敏就把今天的工作任务分摊下来了。莫小兰看了看单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说,怎么把难干的活都扔到我这边来了。我怎么知道,这都是主任安排的,你要是有意见就跟他提去。小敏气兜兜地反驳了一句。
莫小兰朝车间办公室斜望了一眼,见老王正端坐在里面,心底恨恨地骂了句王八蛋。莫小兰刚三十出头,在车间里除了小敏,她就算最年轻的了。虽然没有小敏的年轻与白皙,但莫小兰也不乏气质。虽然穿着工装,但饱满的乳房隐藏于衣服深处,依旧能看出些微端倪,显山显水的。莫小兰深知自己身体的一沟一壑,为了不给自己招惹上麻烦,每次在工厂上班期间,她总是穿着宽大的衣裳,把自己装扮得很随意。然而,每次车间开会,她站在前排,却依旧能感受到老王异样的眼神,它长了腿一般不时溜到他胸口深处去。老王像一条狗一般,绕着她转了几圈,垂涎三尺,鼻子里发出异样的声音。敏感的莫小兰感到了从这种怪异的眼神里感到一丝可怕,她退后三步,直接每次开会都直接站到了最后一排。隐藏在人群之中,莫小兰似乎感到了一些安全感。在莫小兰眼里,老王确实如一条狗一般,时刻在追寻着她。老王时刻捕捉着她的气息,见她没站在第一排,故意拉伸着脖子,有意无意地朝人群中张望着,还煞有介事地拿着花名册点名签到。无形之中,莫小兰感到老王直接把她拽到了一个荒野,舞动的前蹄已经把她压倒在地,鼻子嗅到他胸口,正欲撕咬着。她深陷于这样的思绪之中,老王忽然在前面点了下她的名字。她恍然大悟,迟迟地应了一声,心才停歇下来。
老王是车间的王,可以在车间张牙舞爪,四处耍威风。但是每次生产经理一从办公室下来,莫小兰就看见老王不时摇晃着尾巴尾随在经理身后,点头哈腰着,一副随时听从派遣的模样。
一直以来,莫小兰想换个安全点的工种,找了几次下来,老王却总是跟他打太极拳。老王不听她的话,眼神毫不隐藏地直盯着她的胸部,整个人几乎要掉进里面去。她自然明了老王的深意。
车间办公室里面有一个不小的休息间,老王偶尔会在里面休息。有许多次,车间里有人听到里面传出女人娇吁的喘息声,令人浮想联翩。办公室里的文员小敏与老王的关系已不再是秘密。老王是老板的亲戚,在他的地盘,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没人奈何得了他。
莫小兰坐在机器面前,脑海里依旧昏昏沉沉,后脑勺隐隐的疼,仿佛像是有一只虫子在撕咬着她。莫小兰在机器前鼓捣了一个多小时,心底蓦然涌起一丝忧伤。她发了一会呆,脑子里想着起身去别的车间走走,不料正准备起身,小拇指就被机器给辗伤了。莫小兰再次感到一阵恍惚,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令人窒息的夏天,而这个眼前的这台机器则成了一条狗,满身冰凉。起先是一股麻麻的感觉,很快这种感觉就转变而成肆无忌惮的疼痛,一滴滴的鲜血很快汇集成河流。莫小兰的心情变得焦急起来,她来回在机器前走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别慌!赶紧请假去医院啊!”一个响亮的声音在莫小兰耳旁回荡着。莫小兰感觉慌乱的自己正被这个声音牵引着走向办公室,奔向工业区最近的医院。
包扎好伤口,莫小兰独自坐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一股浓浓的福尔马林味飘散在空气里,这让她想起她死去的父亲。那个令人窒息的夏天,她独自守侯在她父亲身旁,福尔马林的气味似乎融入到了她的骨髓里。莫小兰想着她父亲能一天天好起来,可是父亲最终还是随她而去。莫小兰摸着她父亲逐渐冰凉的肌肤,脑海里阵阵眩晕,心底顿时感到一阵绝望起来。
莫小兰从医院回到出租屋,这一夜她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下班去工厂的食堂打饭时,一只满是鲜血的猪手跳到她手上,然后这只猪手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走了。莫小兰再次看时,发现自己的右手也跟着那只猪手跑走了。莫小兰正手足无措时,她一脸惶恐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屋子里寂静地,黑夜变得愈加深沉起来。莫小兰扫视了屋内一眼,感觉有一个人影在墙角晃动着。莫小兰害怕起来,她瑟缩着起身去开灯,灯一亮才发现是衣架上拱着的衣服。
几日后,莫小兰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时,她又跑到办公室去跟老王谈要求更换一个工种的事情。办公室只有老王一个人在,莫小兰走进办公室,老王没抬头看她。
莫小兰看了一眼老王说,我想换一个工种。你还想换工种呢,厂里马上都快没饭吃了。老王一脸严肃地说。莫小兰心底骂了句,恨恨地甩开凳子,起身欲走。哎呦,还挺有脾气的嘛,我就喜欢你这样。莫小兰正欲走,老王忽然笑嘻嘻地说,并示意她等一下。你进来一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莫小兰一回头,见老王已往里间的小休息室走去。莫小兰怔怔地站着,倍感恍惚,脚底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牵引她一样,无形之中引着她往那边走去。那是一个陷阱,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莫小兰刚进休息间,老王一个转身,就把门给拴住了。紧接着莫小兰感到有两只肥大的手紧捂在自己饱满的乳房上,浓重的鼻息贴着她的耳尖弥漫开来。莫小兰一动不动着,仿佛掉入一个巨大的思想空白状态。那双肥手一下子把她推到在床,嘴巴顿时凑上前来,在她的胸口不时嗅着,偶尔露出牙齿嘶哑几口。见莫小兰没有反抗,那双肥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它急切着想撕去那件单薄的衣服,这一猛得用力,莫小兰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她剧烈地挣扎起来,一脚猛得踢在老王的裤裆口,老王叫喊着捂着下体滚到床底。莫小兰站在于房间,听着老王的叫喊声,脑海里却呈现出多年前那个夏夜父亲遭遇疯狗的那一幕。她迟疑了一会儿,骂了句王八蛋,转瞬便夺门而出。。
回到工位旁,莫小兰却担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踢一骂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莫小兰愈想愈感到紧张。虽然自己的工种危险点,但凭良心说,自己还是很需要这份工作的,特别是眼下各个工厂正是裁员的时候。
一整个下午相安无事,老王静坐在办公室里,没给她找任何麻烦,但莫小兰却愈加惶恐起来,脚下像是被设置了陷阱一般,时时都有沦陷的可能。
几天后,在隔壁一个镇区做保安的爱人辗转来到了她这里。爱人每个月都会来这里看一次。晚上,夫妻俩在一家湘菜馆吃饭,回到屋已是九点。莫小兰在卫生间冲了凉,湿淋淋地走出来。裹着睡衣的莫小兰看起来更性感诱人,带着一丝朦胧美。爱人如一头饥饿的野兽般,一个转身就抱住了她。莫小兰挣扎着,嘴里说着头发还没干呢。爱人却不管,一个月的分离仿佛把她憋坏了。莫小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满是狗的影子,那些怪异的梦的碎片把她的脑子塞得满满的。
老公在她身上忙碌着,莫小兰有点心不在焉,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投入。爱人很快就发现了她不在状态,忙碌了一会便疲软了下来,瘫在一旁。她看见爱人闷闷地点燃一根烟,一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深夜,睡梦中的她感到一只手往她的私部伸去,她一睁开眼,伸手紧抓住那只手,爱人就急切地压在了她身上。她感到一丝厌烦,一把把他推了下去。老公见状,顿时有点生气。莫小兰见了,心底五味杂陈。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筋疲力尽。莫小兰背靠着爱人,爱人推了推她,问她怎么了。莫小兰不说话。过了一会,终于把自己这段时间总做噩梦的事情吐口水般,一一说了出来。说出来,似乎轻松了许多。莫小兰被爱人紧紧地拥抱着,爱人不时朝她说着对不起,说着自己的没用。莫小兰听了,心底涌起一阵别样的酸楚。
莫小兰她老公原本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做大工,一个月虽然累点,但毕竟还是值得的。后来一次意外,从几米高的铁架上坠落下来,摔坏了身子。医生叮嘱着只能干一些轻活,于是在朋友的介绍下,在一个毛织厂当起了保安。
四
快要下班时,小敏突然在车间里大声说,大家等下晚走几分钟,主任有事要对宣布。
下班铃声响起,整个车间二十几个人,瞬时聚集在散发着浓重机油味的车间门口。人们干了一天的活,饥肠辘辘,嘴上不停发着牢骚,抱怨着早不开会晚不开会,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开。老王一从办公室出来,整个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起来。他站在人群前,左右上下扫视了一眼,像是在捕捉莫小兰的身影。莫小兰故意站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背后,她站在他的背影里,像是进了安全区。她偏离了一下身子,朝前面张望了一眼,正好与老王的眼神撞在一起。老王的眼神像往常那般重新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转瞬便又弹开了,这个停留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现在经济低迷,一连好几个月订单锐减,这些大家都看得到,厂里不得已下了个决定,每个车间必须裁员五人。”老王一说,整个人群顿时炸开了,适才囔着要去吃饭的人心情顿时全无。
老王咳嗽了声,朝人群张望了一眼,又朝莫小兰张望了一眼。莫小兰见了,赶紧垂下了头。去食堂的路上,莫小兰感到一丝恐慌,老王现在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一脚把自己踢出去。莫小兰感觉自己被一条大狼狗逼到了一个黯淡无光的角落,只等着狼狗张牙舞爪一扑而上,一口把他吞噬掉。然而自己太需要这份工作了,爱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安,体弱多病的母亲一直独自在家照看着小孩。自从父亲病逝后,莫小兰就发现母亲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起来,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忧郁。想到这,莫小兰心情便有些绝望起来。
下午快下班时,莫小兰正放下手套,手机突然响起来。莫小兰翻开短信一看,整个人不由怔怔地站在那里。
实名:周齐林,85后,籍贯江西永新,广东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
有小说散文作品100余万字于《青年文学》《山花》《清明》《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作品》《广州文艺》《鸭绿江》《福建文学》等四十余家省级以上纯文学期刊发表。曾获第四届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广东省第四届散文奖,首届东莞文学艺术奖,首届全国产业工人文学大奖新人奖,第三届全国产业工人文学奖散文提名奖,第六届东莞荷花文学奖,出版小小说集《像鸟儿一样飞翔》,散文集《被淘空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