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目往下看名单上的人喃喃道：“都是天地水火风雷泽山八大派和绝剑门泰斗级的人物。”易烽道：“爹。这人什么意思？”
　　 易霸天道：“他是想让我被各派追杀永无宁日啊，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他是谁，为什么如此毒辣？”
　　 “是爹的师兄袁寂魂。当年你娘本与他相恋，可因为师父觉得我天赋异禀决意将她女儿也就是你娘许配与我，日后继承帝刀宗。她被迫随了我，起初日日以泪洗面，可爹也不是孬人啊！我日夜相伴悉心劝解终有一天感动你娘，愿意与我携手白头。”
　　 “那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至少对于师兄是这样，在他看来师父乱点鸳鸯谱拆散他们，我不顾同门之谊横刀夺爱，你娘则是背信弃义。于是他怀恨在心，卧薪尝胆表面顺服，背后拉帮结派，虚与委蛇，终于有一天趁师父不备联合其他弟子将师父毒杀并嫁祸与我和你娘。他们人多势众，我带着你娘只好千里奔逃，便一路自中原来到了这草原。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躲过了帝刀宗的追杀，可万万没想到他的恨意竟如此之深今日追击至此……”
　　 易烽怔怔听着，半晌才道：“爹的武功不是当世无双吗？为何不杀了他！”易霸天道：“一方面当年他的确对你娘一往情深，爹虽非所愿却确实抢了他心爱的女人，我不忍杀他。另一方面他的武功造诣虽本不如我，但近几年创出了一套神奇无比的刀法‘离恨刀’，从传说来看他的招式对爹的刀法似乎有所克制。闻听这套刀法正因他失去你娘悲愤所创，将刀的凌厉恨意发挥得淋漓尽致。爹思来想去，这样的刀法恐怕也只有小李探花的飞刀能够应付得来。”
　　 易烽咬牙切齿：“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救回娘和弟弟。”
　　 易霸天道：“他人质在手。走，我们杀光名单上的人！”
　　 无敌刀，无敌于天下。血雨腥风笼罩武林，天下武功排名前二十的人一个月内被杀了七个，举世皆惊。帝刀宗，绝剑门，天地水火风雷泽山八大派齐聚华山之巅，静静等待审判杀人凶手。
　　 袁寂魂身边伫立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她的脖子上架着刀。袁寂魂说，你要敢自尽，我就先杀了你这小儿子。女子幽幽道，我不曾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袁寂魂苦笑，看来你今日是要知道了。
　　 苍云缭绕，险峰耸峙，华山之巅众门派将易霸天父子围得水泄不通。易霸天说，诸位也是武林名袖，有种冲我来，别伤及家人！
　　 魔头，你杀各大派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我们一起上除去此人。孤松师太长剑挥动，绝剑门众女弟子纷纷拔剑一拥而上。易霸天纵声长啸，轻功跃起数丈一招白虹贯日当空斩下，刀气纵横天地变色，直将绝剑门众人生生逼退。但看那刀气过处，地表蜿蜒开裂，宛如沟壑。八大派见此情状，顿时胆寒。
　　 袁寂魂忽然朗声道：“诸位莫慌。今日我身为帝刀宗新任宗主，必当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他拔刀轻挥，身旁的女子一缕青丝悄然落地，他说，易霸天束手就擒吧。
　　 “卑鄙！”易烽扬声道。
　　 袁寂魂笑道：“卑鄙？呵，这话你该和你爹说的。帝刀门隐部弟子听令，诛杀叛贼。”九个蒙面的白衫弟子杀出。帝刀宗祖师崇信道教，按天道阴阳之理，将宗内分为显部与隐部，显部与其他门派无异教授武艺光耀门楣，隐部却是用自相残杀的方式训练培养杀手用于特殊行动的人。隐部的人极少且神秘，都是天资甚高，武功远超显部的人，却很少显山露水。这次他将隐部九人倾巢而出，也算大费周章。
　　 易霸天扬声大笑：“好好好，本门最精锐的部众都出动了。师兄可真看得起我！”他双袖无风自动，刀光闪动，瞬息无影。
　　 场中轰轰炸裂声此起彼伏，五色光华纵横起，狂风卷动奔云飘。易霸天回忆起当年和师兄弟樽中月，笑里刀，胸中豪气冲霄，愈战愈勇，转眼已和隐部九人过了一百余招。
　　 痛快！痛快！他边打边道，浑然入了无我之境。鸟惊庭树，回风舞雪，凤翥龙翔，月射寒江，他的招式流畅飘逸，变化无端，时而柔美，时而力道千钧，每一招打出都令各大派掌门目眩神迷，惊骇莫名，内心自叹不如。
　　 你真的不要婉儿和你儿子的命了吗？袁寂魂伸手掐住婴儿的脖子。易霸天回首看去，招式一凝，被一名白衫男子刺穿左臂。
　　 袁寂魂接着说，放下刀！他手指稍稍加力掐紧了孩子的喉头。
　　 易霸天浓眉扬起咬牙道，放开他我听你便是。将无敌刀扔给了躲在一侧的易烽。各大门派见他手中无刀，纷纷壮胆向父子袭去。易霸天毫不反抗，浑身各大经脉几下就被各大派经验老道的掌门斩断，没几下就站不起来了。
　　 “爹！”易烽想要冲上前去帮他，可身体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控制丝毫不能动弹。他回头看去，身后是一个面容英俊无匹的中年男子，他左手按住自己的肩膀，右手轻轻一拂瞬息荡开杀向易烽的五个帝刀宗隐部杀手。
　　 这人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何时来，可他就站在那里！
　　 他站在所有人中间，可又像是一个人站在广袤的白云之上，飘然若仙。全场鸦雀无声。他袖中一把系着绛色细穂，简单无比的飞刀缓缓露出。他说，易兄我来迟了。
　　 小李探花？小李飞刀！
　　 他不是退出江湖了吗？
　　 众人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恐惧、崇敬等复杂的语气，统统愣住。就连不可一世的袁寂魂也不敢吭声。
　　 易霸天看清来人，像见到天神下凡黯淡的目光忽然发亮。他奄奄一息：“别管我……带走……我儿子。”气息不稳，说完最后一句便已断气。
　　 易烽泪如雨下，昏了过去。他背后的男人叹了口气淡淡说，我要带走他，你们可有意见？
　　 他的声音很低，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晰可闻。他声音里没有一丝威胁的意思，可没有一个人敢说不。
　　 众人缄默。
　　 好，你们既然没有意见我便走了。他说话间没有看任何人，众人却都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他身形微动，带着昏迷的易烽飘然遁去。神出鬼没，速度之快，如飞鸟无痕。
　　 所有人瞠目结舌。
　　 后来江湖传言易烽被交给了他爹当年另一个挚友藏刀阁阁主萧如梦并收为义子。易霸天的妻子婉儿带着她的孩子易荃改嫁给了袁寂魂，袁寂魂将其改名为袁荃。自此这件事湮没在滚滚历史大潮之下，无敌刀十年之内再也没有出现在武林……
　　
　　 四、小七的刀
　　 袁荃本以为骗易烽进入密室便可将其击溃逃出生天。可万万没想到，对方棋高一筹，将计就计反进来偷袭自己，令他差点丧命。想到易烽城府之深，心中泛寒。
　　 易烽也以为赢了，可被思绪牵引的须臾间，他发现自己输了，明晃晃的飞刀穿心而过，没有任何征兆。他优雅镇静的脸上第一次有惊惧之色，瞳孔放大，望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美丽少女，那个他以为只剩半条命的白衣女子。晗光伏在地上，出刀的右手停在空中，她的出手动作让袁荃想起一个人。
　　 “小七！你是小七吗？”袁荃又惊又喜。
　　 晗光娇躯微颤，欲言又止，转而对易烽说，主人交代的任务顺利完成，他让我转告你八个字: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易烽说不出话来，眼里泪水朦胧，爹，没想到我还没有找袁寂魂报仇，今日就命丧此处。娘被他用弟弟性命威逼改嫁，这十年忍辱偷生，或许我是她唯一的指望，可现在她也指望不上我了……
　　 他双眼圆睁，手中攥着父亲留下的无敌刀，耳畔响起父亲的谆谆教诲：永远不要低估对手，即使你觉得占尽优势的时候。将父亲的话藏在心里那么多年，就忘了一刻便遭了杀身之祸啊。他思绪渐淡，心脏停止了跳动。
　　 晗光起身要走被拦住。袁荃说，“你一定是小七，看你练了一年飞刀，你出招的任何细节我都一清二楚，世间谁都模仿不了。”
　　 晗光双目倏尔泛红，忽然回身抱住了他。这一刻她不需要解释什么，所有的话语都在这个温柔简单的动作里……
　　 那日离他而去正要赶往帝刀宗隐部，却在半路遇到宗主袁寂魂。他说小七，你是不是想褪下面纱让少主看看你闭月羞花的样子？她内心悸动，嘴里却说不敢。袁寂魂又说，我曾经暗自去探访过荃儿与你，你想什么我能看不出吗。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前往隐部参加试炼但无论能否活着出来都不能再留在荃儿身边，因为你动情了，他须专心习武对抗藏刀阁，继承帝刀宗，决不能有儿女私情。第二，你去昆仑山下我安排隐部演一出戏，让你顺利以真面目接近荃儿……说到这发现小七朱唇翕动，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袁寂魂接着说，别高兴太早。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这次需要执行一个凶险之极的任务：随少主前往藏刀阁，诛灭易烽。不能让他发现你的身份，否则……你须毁容让他断了与你的念想。
　　 小七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第二条。多少个日夜星辰的守望，期盼，就是想让他看到自己了解全部的自己，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什么条件她都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的脾气正像她的刀一样，满是爱与决绝。她想这辈子都无法达到小李飞刀的境界，因为自己只知道飞蛾扑火的爱，没有放手与妥协。袁寂魂见她爽快应承，心底狂喜——这十年最大的报复计划终于要成了，能看见易霸天和婉儿的两个儿子骨肉相杀，你死我活，何等畅快。
　　 小七将头伏在袁荃的肩膀上，抱紧他。片刻后又让他看着她，让他牢牢记住自己现在的样子。袁荃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内心温暖无比。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当初舍不得她离去了。
　　 可是小七还是离去了。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有她的使命。袁荃说，他会在木屋等她回来看雪花纷飞，梅花绽放，看春意阑珊，牡丹倾城……
　　 她说好。
　　
　　 五、刀向何方
　　 半月后。
　　 袁荃日夜思念，盼星星盼月亮，没想到盼来的是久违的母亲与月岚。月岚说，“我在回绝剑门的路上遇到伯母被人追击，便替她赶走了那些人送至此处。”
　　 中年的母亲像个耄耋老者般苍颜白发，端坐在木椅上。她忽然走近袁荃，啪啪给他两巴掌。她说，“知道娘为什么打你吗？”
　　 袁荃愕然不已——虽然自小很少见到母亲，但也不至于见面就拳脚相加吧。
　　 母亲又给了他一巴掌，然后长叹一声，将昔日华山之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这十几年因为与世隔绝，他第一次听到这些事难以置信。
　　 母亲说，“为了保护你我委身于贼，烽儿独自在藏刀阁对付袁寂魂，日夜希冀着救出我们母子。可你，可你居然联合帝刀宗隐部的人杀了他！要不是心腹告知，为娘差点要被你这畜生蒙在谷里。你若还有一丝良知，立即启程随我前往昆仑诛杀恶贼与那叫小七的帮凶！”
　　 帮凶，帮凶！
　　 袁荃头痛欲裂，混沌不堪。太多的信息让他剪不断，理还乱。原来自己这些年认贼作父，间接杀了要拯救自己的亲哥哥……可是娘要我杀了小七，这……
　　 他心中悲痛，气息上涌，一口热血自嘴角溢出——怪不得那么久见不到小七了，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又过了半晌，袁荃说，“娘，我随你去。”
　　 风又起了，雪却已经停了。今夜注定无雪。
　　 月岚黑衣飞扬，俏立岩石之上，飘渺若飞。
　　 她说袁荃，“我也要陪你去，我会陪你战至最后一刻。”
　　
　　 六、归期无期
　　 雾霭苍茫，大江东去，昆仑之上，千山鸟绝。帝刀宗大殿檐牙高啄，勾心斗角，廊腰缦回，盘盘囷囷。大殿之外四根白玉柱拔地而起直冲霄汉，玉柱旁长桥卧波，龙气缭绕。风声呼啸，旌旄飞扬，雪舞狂沙，气冲斗牛，乾坤万物尽是肃杀之气。
　　 来了？
　　 来了。
　　 看来，你都知道了。
　　 知道晚了总比被蒙在鼓里好。
　　 是。可惜孩子，你本不该来的，来了就走不了了。
　　 我们不打算走。
　　 哦？
　　 人心死时便不想走了。
　　 沉默。谁也不想多说一句，因为开口就要耗费精气，就少一分胜算。
　　 可袁寂魂还是忍不住说了，他说小七，给袁荃斟三杯酒。
　　 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这其一，算了了我们父子之情。其二，也断了你与他鹣鲽之意。其三，美酒赠英雄，我喜欢英雄。
　　 小七从大殿出来。白纱轻轻掩住容颜，身姿婉约娉婷，只是朦胧中能看到一道弯月般的疤痕顺着下巴曲折而下。
　　 袁荃惊呼，你怎么了，你的脸？
　　 小七不语，低眉斟酒。
　　 月岚叹气道，她毁容了。应该是那个魔头干的。
　　 袁荃惊骇莫名，想起那日与她约定看雪赏花，内心后悔，疼痛，愤怒，悲伤接踵而来五味杂陈，可到最后仅剩下无尽怜惜。
　　 少主请饮酒。小七声音疏淡，仿佛尘世间的人物都已经与她无关。
　　 袁荃举杯豪饮，连饮三杯。母亲来不及阻拦，质问他为什么要喝，万一对方下毒？
　　 袁荃道，那便毒死我。
　　 月岚拉住这个激动的女人道，对于有情人的酒，他不需要怀疑。
　　 小七退下。她后退的时候娥眉轻蹙，泪眼婆娑，只是低着头让人看得模糊。她心里清楚如今和少主已经是泾渭分明的人，曾经的陪伴如过眼云烟凝固在回忆里。那些下雪的日子，梅花开的时光，或许有他身边这位月岚姑娘的陪伴也是一种新的美好吧。今日的自己虽容颜消散，但至少曾有刹那芳华，也曾让女为悦己者容。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天我可以为你做出最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