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树槐(小说)
“最近还干什么呢?怎么不常见你了?”她的问话,提醒了我。
“哦,没干什么,前段时间在外地找了点活,最近刚回来。”
“是不是挺辛苦啊?挣不少钱吧?”她又问。
“活倒不太累,只是没剩下多少钱,都吃喝了,在外边花费太大。你家叔婶都好吧?这两年生活是不是好点了?你妹妹她们都上学了吗?”我接着问道。
见我这一问,她慢慢地低下了头,声音也比刚才小多了:
“咳!”她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爸妈的身体还行,还在生产队里劳动。农忙时,我也参加,可日子还是没有好转。有三个妹妹念书呢,费用挺大的,我爸妈早就不想让她们念了,是我,是我求爸妈让她们念下去的,条件是我也要出半年以上的工,并且还要照顾好家。这日子,真难啊,跟你们职工家不能比的。”
“会好的,慢慢总会好的。”不知什么原因,我竟安慰起她来了。同时,心里似乎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怜悯。
她沉默了,在我面前,她这还是第一次。
“噢,买东西吧?快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没有回答。
能和她在一起,又说了这么多的话,我也是第一次。
自这次相见,又过了大约五个月,就是那年的冬天。树槐家托了他们生产队的王队长前来给我说亲。第一次提亲是三姑自荐的,本来这次也托的三姑,可三姑说什么也不干,这才托的他。一来是当队长的面子,二是当队长的能说。
这次我仍没同意。我完全没有嫌她的意思,更没有轻视瞧不起她的念头。我拒绝的理由有二:其一,现在我的年龄还不大,说亲还是早了点,其二,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固定收入。
媒人说:“先订下,过两年再结婚嘛。”
我说:“不订,订了婚就会受到束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还是等两年再说吧。”
那年,我十九岁。
“要是现在离婚还不晚,只是她的爹妈怕面子,就是不让,可苦了她了。换了我可不行,总得为自己孩子着想吧。再说,不生孩子很可能不关树槐的事呢。她那几个结婚的姐妹儿怎么都有孩子,就她不生育?我才不信呢。她夫家几代单传,为什么几代单传?一代只生一个男孩,连个女的都不生,这明显有问题嘛。哎,我说了半天,原来你没在听啊。”母亲又一次发现了我的走神儿,问道。
“啊,我想起了那次王队长来提亲的事。当时我不同意,他们都认为我太高傲了。其实不是,是他们不理解,我只是不愿过早地成家,不愿过早地背上养家这副重担罢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说出来说不定我们也能理解的。我还以为……咳,是我们把你想错了。”母亲似乎有些伤感。
“那时就是说了,你们谁能相信。再说,我也懒得解释。在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为工作的事烦恼,一直也拿不定主意选择一个什么样的职业。”说着,我又陷入了沉思与回忆之中。
那次提亲后,又过了约有一年多吧。有一天,树槐妈来到我家,请我的父母去喝树槐的喜酒。原来的老邻居,有事不能不去的,我的母亲很高兴地答应了。树槐出嫁那天,父亲因工作忙没能去成,母亲一个人去的。
那段日子正赶上我不在家。我回来后,母亲告诉了我:
“树槐出嫁了,出嫁头天,我去喝的喜酒。这姑娘一天也没说上几句话,拉着我的手,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哭得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不让她哭,怕哭坏了身子,一个劲地安慰她。说结婚是一件大喜事,你这孩子哭个啥。谁知越说,她的眼泪流的就越多,也不说话,我的眼泪也流出来了。后来她妈让她招呼客人,准备开席,她才默默地走了。那顿饭菜准备得真不少,还都挺不错的,只是让她哭的我都没怎么吃。酒席撤下后,我和一帮老姐妹又唠了一阵闲嗑。自咱家搬到这东头以后,虽说离原先的邻居们相距也不太远,但没有什么事也很少到西头去。这次树槐出嫁,又聚到一起,当然有不少话要说了。我们也不是光闲唠,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帮树槐家干些杂活。一直到天快黑了,我说该回家了,以后有时间再聊吧。往外走时,树槐拉着我的手送了出来。都走挺远了,她还要送,我催她回去,说家里还有客人呢。谁知这一催,她又哭了,还是不吱声,弄得我走也不是,不走咱家又没人给你爸做饭。后来还是被她大姑给劝回去了,这我才走脱。咳,这姑娘,我猜她是不愿嫁,可她家生活那么困难,不嫁又不行。她父母为了要儿子,谁知儿子没要来,倒生了那么多姑娘。她不嫁怎么办,嫁走一个,父母肩上的担子就轻一点。……”母亲又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当时,听到这一消息后,我的心里不知怎么,好似有一种郁闷的感觉。说句实话,自那次在去商店的路上相遇,又说了那些话之后,对她,我似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结。怨恨早就没有了,偏见也没有,更多的是怜惜,还有无言的关注。虽然,我还不知这种关注,算不算是我对她产生的好感,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我确实不再讨厌她了。
一九七八年,父亲调到了城里工作,我们家也随之迁进了城。由于离的远了,对出嫁后的树槐和树槐家的消息也就断了。
第二年,我又考进了大庆钻探技校,毕业后又被留在了大庆。一年之中,最多能回家探亲一两次,基本不再到乡下去了。
树槐,这个我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影子”,就这样在我繁忙的工作中,在岁月的河流中,不知不觉在我的记忆里流逝了。
这次,是母亲把它打捞出来的。
【完】
初稿于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一日
再次整理于2017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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