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奖金“征文】圆圈(小说)
这个时候,我爷爷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汗水湿透了全身的衣服。
“爷爷你别担心,那么漫长持续的疼痛你都经受过了,你还怕死那一瞬间的疼?”
我爷爷听了我的话突然不吭声了。爷爷突然说:“那么一瞬间,时间这么短,我怎么告诉你死是什么感觉呢?”
是啊,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我坐在板凳上思忖了一会儿,显得有些沮丧,爷爷突然有了办法。
“没关系,死都能预感的,从现在开始,我就天天把笔握在手里。”言语间,桌子上的那只笔就到了爷爷骨瘦如柴的手里。
我望着爷爷,我爷爷望了我一眼,一切开始安静下来。
我建议爷爷打几天止疼的药,可爷爷拒绝了。
我母亲去看了一回爷爷,一回来就跟我说:“你爷爷忽然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很平静了。”
“那就好。”我简短地应答着,母亲始终不知道也不相信那是我的功劳。
六
几天后,一个阴雨绵绵的黄昏,趁母亲不在家,我撑着一把油纸伞又去看爷爷了。
我还没坐下,爷爷就沮丧着脸对我说:“他们坚持要把我火葬呢。”
面对山上密密麻麻的坟墓,村里早几年就按照上面的规定实行火葬制度了。不火葬得罚款,高额的罚款让几个叔叔婶婶有些手足无措。
“火葬土葬都一样呢。”我权衡了一下,对爷爷说。
“怎么会一样?”爷爷咬紧牙根,瞪了我一眼说道。
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次日我把一只被母亲打死的老鼠装在一个木盒子里,许多天后,我捏着鼻子用一根长长的铁钳夹着,飞速跑到爷爷屋里,一股难闻的气味迅速在我身后蔓延开来。
“爷爷,你看!”我用铁钳打开了盒子,一股刺鼻的腐朽味扑面而来,无数只疽虫在里面上下翻滚着。
我爷爷以为我带来了什么东西,俯身一看,脸色立刻变得铁青起来。我本想再去弄条小鱼来火葬一番,后来想想我爷爷惧怕火葬,肯定已经在脑海里无数次描绘了自己火葬时的细节和部位,从哪个部位烧起的,发出什么样的气味,而后转瞬之间就化为灰烬。
自从看了那只老鼠之后,爷爷开始变得两难起来,仿佛此刻无数只疽虫就已经在他身上攀爬翻滚起来。
但很快,爷爷好像想通了什么,忽然又坚持要土葬起来。这天,爷爷余威大发,而后在姑母的召唤下,整个家族的人都聚集在那个昏暗而又潮湿的屋子里。
我最小,站在最边沿的一个角落,我叔叔婶婶姑母姑父以及十几个远方亲戚都聚集在爷爷的床沿。
“林子,你站到前面来。”爷爷朝人群里散了一眼说。
“疽虫在我身上上下爬动啃光我的肉这不可怕,那时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任何知觉了,只是一块冰凉的肉。”爷爷说完又指了指姑母提来的那三斤肉,说:“到时我就跟那几斤猪肉没什么两样。猪肉还能吃呢,我这肉只能给疽虫吃。”
“爹,你瞎说什么呢,什么疽虫猪肉的?”姑姑又哭起来。
“我死了,一定要把我葬在你们娘旁边,你们听到没有?都给我说话呀!我不是怕被火烧,也不是怕别的什么,我只是想跟你娘呆在一起,我只是想呆在这个我生活了八十多年的地方!”
爷爷一口气说完,突然孩子似的哭泣起来。众人终于答应爷爷的要求,答应死后把他土葬在我奶奶的坟墓旁。
“你们都走吧,我没什么事了。”
爷爷最后让我留了下来。
“爷爷你死了就不会呆在这个地方了,一个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把自己心底没说完的话对爷爷说了。
“那消失到哪里去了?”我爷爷开始平静下来。
“变成化学元素了,回归到大自然去了。”我闷闷地说,不敢看我爷爷。那时我刚上初二,刚接触到化学。我怕自己的这番话会让爷爷更加手足无措,但我又坚信自己的话能给爷爷带来一丝光亮。
我转身飞速去隔壁的三婶家拿了条煎得金黄的鱼,而后站在爷爷的面前。
“爷爷,你看,这条死鱼,我现在把它吞下去,它一部分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一部分变成了屎尿排泄而出。”
“那时我已经死了,它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也不在乎他消失在哪里了。”
“可那带着你的气息呀!”
“我不在乎那点气息,我只在乎我的灵魂到哪里去了。”
“没有灵魂的。”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
“这……”我吞吐着,爷爷把我给问住了。
“有的,一定有的,相信爷爷!”爷爷忽然眼底放出一道光芒。“等我死了,我就找你奶奶去!”
几天后,爷爷叫姑母把村里的王婶请了过来。王婶是村里有名的巫婆,王婶一来就疯癫着围绕屋子转了一圈,手中的铃铛当啷响着。转了几圈,王婆就在我经常坐的那条老板凳上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很快,我爷爷就跟我死去多年的奶奶说上话了。
我不知道我爷爷跟我奶奶说了什么,反正一连几天我爷爷心情还不错。
七
过了几天,爷爷死得悄无声息,临死之前父亲拿着相机给他拍了个照,照片里的爷爷还微微地冲父亲笑了一会儿。
父亲拿着相机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时,爷爷已经死了。父亲触了下爷爷的鼻子,摸了摸爷爷的脉搏,而后匆匆跑了出去。紧接着,立刻人影重重起来。
对于死的那一刹那到底是什么感觉,我爷爷只给我留了一个无法解读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