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达中出差。他不让我管孩子成了一纸空文。他走了，我不管怎么行。二年级的作业要家长报语文听写，洋洋说：“阿姨，你读得不标准，我写不出，我妈妈普通话好，她一念，我就能听懂，我就会写。”我在他作业本上签字，等到第二天我检查作业时，我的名字被他擦掉了，我笑着问：“洋洋是嫌弃阿姨的字不好看，还是阿姨的名字丑啊？你把签字擦掉了。”“我们老师知道我妈妈和爸爸的名字，写你的名字不好。”洋洋理直气壮地回答。“有什么不好的，你们老师知道你爸妈离婚了，我给你签字，你们老师就知道你有新妈妈了，新妈妈签字说明我们家是有爸爸和妈妈的。”我循循善诱着孩子。
　　 洋洋要买个冲锋枪，家里已经有四个大小不一的枪，我就没有同意再买。“洋洋，等家里有枪，等玩坏了再买，你看这个枪不就是冲锋枪吗，买那多浪费。”洋洋没有搭理我，让我始料不及的是第三天，洋洋的亲妈给他送来了一杆新的冲锋枪！亲妈碰到小区的老熟人便满眼含泪地说，我儿子好可怜，想要个枪玩玩都不给买，眼泪啪啪地掉。原来洋洋的要求在家里没有得到满足，就打电话让他妈妈给买。洋洋兴高采烈地玩着新枪时，达中也知道新枪是前妻买的，达中并没有责怪洋洋。我悄悄地对达中说：“洋洋要是以后从我们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就另辟蹊径找他亲妈要，这样大概不好吧，关键是我们要和洋洋妈妈沟通，不能娇惯孩子，可要的和不需要的，哪能全部都答应孩子啊！”“你不要管，不就是买个枪吗？问题至于这么严重吗？”达中对我怒吼着。“我的天，我好心提醒，你竟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好好，我不管，以后你和你儿子的事，我要是再多插一句话，我就被雷劈死！”我歇斯底里。薇薇听到声音，拽住我的胳膊说：“妈妈，妈妈，别那么大声，你忍忍，爸爸，你原谅妈妈……”从我和达中确定关系后，薇薇就改口叫达中老爸，这个孩子乖巧的令人心疼，她总怕我吃亏，要我幸福开心，我看着薇薇一幅讨巧的脸，我瞬间把气焰压了下去。“好的，我以后少管，还能做不到吗！”我对自己说。
　　 再婚家庭的模式可能都差不多。我和达中有个协议，各自亲朋好友有事需要随礼，各自承担，双方人情互不绞缠，经济上要分的清清楚楚。我有我的存折，他有他的。他每月给我2500千元打理家里的开销，遇到家里要买大件时我们酌情而定。嗨，我们是搭伙的伴侣。因为有各自的孩子，我们不是圣人，心里面没有住着天使。俩人心里或多或少都藏着小九九，人心隔肚皮，我们都留着后路呢！达中为人并不坏，深得我父母的喜欢，到我父母家，妈妈家的水管坏了，达中脱掉外套，穿上我爸爸打杂的衣服动手修理水管，一会跑去买个管子，一会跑去买个胶带，来来回回的搞得满手污垢，坐在地砖上不厌其烦的捣鼓，直到水管顺畅了，他也成就感十足。达中经常自诩说什么都会干，会修自行车轮胎，会缝纫机，有工具还会打小板凳，用他的话来说，他就是个万精油，家里的一切修修补补，敲敲打打，他都能胜任。
　　 达中厨房活也不赖，他的刀工比我好上一千倍，我要是切个土豆丝，保准一个个如小指那么粗，还大小粗细不均。达中切得土豆丝像刨刀刨得那样细细溜溜的，醋溜土豆丝脆脆酸酸的，薇薇和洋洋能把一盘子土豆丝当饭吃。每月我经期的那几天，肚子总是痛唧唧的不舒服，达中买来榴莲说，榴莲是热性的，可缓解痛经，煮红糖姜水要我喝。我给达中选择合适有的衣服，我宁愿自己从网上淘衣服，也要给达中穿得体像样的衣服。俩个孩子慢慢地相互适应了，洋洋开口闭口都叫薇薇姐姐，他们真的就像一对姐弟不生疏。
　　 洋洋弄丢了一辆自行车。我发现洋洋那辆车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他骑，阳台上也没有。“洋洋，你的黑色自行车呢？”洋洋脸色微微一变，马上正色地说：“给刘辉借去了，不信，你问姐姐。”“是的，洋洋借个刘辉骑几天。”薇薇接口的同时他们俩个交换着眼色，毕竟是孩子，那动作再怎么掩饰，还是露出了马脚。“我遇到过刘辉，看到他骑的是他自己的车子，他借你的干什么？他妈妈看到我也没说起这事。”我盯着俩人发问。洋洋把头扭到一边不敢和我对视，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隐情，我提高嗓门严厉地问：“薇薇，你是姐姐，一定要讲实话，跟家长讲实话不能撒谎！”“妈妈，车子丢了。”薇薇低声说。“怎么丢掉的？洋洋，我不是心疼那辆车子，我要让孩子养成一个习惯，丢了一件东西就像没人事一样的，没有一点顾虑。”“我把车子放到学习对面超市的门口，我没有上锁，我想进去每个本子一会就出来应该没有问题，等我很快买完本子出来，车子不见了，我找了好久……洋洋怯怯地说。”妈妈，洋洋回来跟我说了，”薇薇打帮腔，“我们俩跑到超市，要超市叔叔调出监控给我们看，超市叔叔说他这个超市太小，门口没有监控，洋洋很害怕，我们俩就商量着要是爸爸妈妈问起，就说借给刘辉了，我们侥幸地想时间长了，你们不会注意到那辆车子的……”“薇薇，这是你当姐姐的不对，怎么学会撒谎呢？而且还帮弟弟一起出谋划策，爸爸妈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丢了就丢了，等于吃一亏长一智，以后做事不要嫌麻烦，当时把车子锁上可能就不会丢了，以后你们姐弟不要合伙来欺骗家长，姐姐更应做弟弟的榜样……”我数落着薇薇。我把丢车事件说给达中听，达中有点幸灾乐祸地说：“这两个孩子，当初我还操心他们相互排斥，现在好了，他们俩成了一股绳上的姐弟了，妈妈爸爸不用再担心了。”
　　 达中前妻的卵巢有个囊肿，有做手术的指针。前妻的网恋男友没能和她修成正果，网友向前妻挑明是不会离婚娶她的，和她就是纯粹的婚外情而已。前妻卑躬屈膝地笼络网友，网友搞烦了不再搭理前妻，把前妻的一切信息来了个快速无痛的方法拉黑。前妻这时又觉得达中无限地好，可达中已经和我过上了平静的一家四口的生活。达中向我言之凿凿地说，他受过一次伤害，知道平静生活的不易，和前妻是遥远的不可再现的往事，要不是有洋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前妻的。可他们有共同的孩子，有孩子就有链接，孩子是断不掉的线。“佳佳，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再让我的生活乱如麻。”达中信誓旦旦地说。当然，我也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王民和洋洋妈都是局外人。洋洋去他外公家住了几天回来，“我妈妈做手术了，我和外公一起到医院看我妈妈。洋洋忧伤地说。”“洋洋，妈妈做手术，是谁在照顾？”我问洋洋。“我外婆。”“达中你打电话问问洋洋外婆。”我好心地说。“我不问，我管她死活。”“问问吧，她现在也挺可怜的，一个人也没有固定收入。”“爸爸你问问外婆吧。”洋洋满眼含着恳求。
　　 达中问了洋洋外婆，洋洋妈妈做了个不算很大的手术，卵巢囊肿摘除术。我深明大义地说：“看在孩子份上，给洋洋妈妈打点钱，让她补补身体。”这次达中没有和我犟，同意了我的建议，把钱打在洋洋外婆的卡上，外婆感动地说，达中，是我们女儿没有福气，我都没有脸面收你的钱……
　　 我和达中为家庭琐碎争争吵吵吵吵的，但这不妨碍我们感情的逐渐升温和加固。我们的前妻前夫，我们当他们不存在我们的生活中。我和达中共同买了一套130平方的房子，两个孩有自己的房间，我的网店已经易主。为打发时间，我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
　　
　　 （二十五）
　　 毕业20年了。
　　 同学们热情高涨地掀起要来场同学聚会。恍如昨天，20年后50个同学来了38位。男男女女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我们都到了而立之年，衰老已经不同程度地凸显在每个同学的身上。很奇怪，我能叫出每个到场同学的名字来，即使他们或胖或瘦，或谢顶或斑白，或驼背或弓腰。
　　 大家陆陆续续地都聚在酒店的大厅里，有个人缓缓而至，他站在门口，我砰然心动：张军。他以第一眼神的命中率认出了坐在角落里的我。20年的光阴，他身体的厚度比以前要膨胀些，两鬓有了明显的白发，那双落落寡欢的眼神依然存在，只是略有些疲惫。我突然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这个男人从没在自己心里消失过，他就在某个地方安静地呆着。现在此刻，影像复活了，令我惴惴不安起来，甚至心口狂乱地跳，我们眼神无缝地对视一秒、两秒……大家一窝蜂地上前和张军打招呼，拥抱的，击掌的，给拳头的，嘻哈笑的……我按住激动的心，装作很平静地上前和张军打招呼，“你好，你来了。”张军笑而不答，微笑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搭话，只是笑，我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很慌。
　　 聚会的套路K歌、吃饭、聊天。K歌时，大家跳舞助兴，我本不会跳舞，张军邀请了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也不想拒绝。张军微微用力揽揽我的腰，我感觉到了。他对着我的耳边喃喃地说：“知道吗？我知道你现在生活得很好，是你想要的日子。”我一惊，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活情况？“在这20年里，我去看过你2次，我仅仅只想看看你。”张军自顾自地说。我傻里傻气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来看过我？”“可能你没有想起来，我去看你时，你身边有人，我就没有惊动你。”我的手心开始冒汗，说话似乎也语无伦次，“你怎么样？”我迎着张军的脸望去，这人已经有了半白的头发，面部皮肤已经有松弛的迹象，老太不遗余力地彰显，只有这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忧郁。“我到A城后，可能人生地不熟，或许年轻不够成熟，那段时间老是和悠悠有争吵，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和悠悠便分手了。张军笑笑又说，我结婚很晚，才7年时间。”我很诧异，他三十多岁才结婚。我故作风趣地说：“你是个好公民，响应国家的号召晚婚。”他含蓄地笑着说：“哪里是什么好公民，只是和我岳父进行一场不屈不饶的战斗，我岳父本不同意我和老婆的婚事，我的个性是你不答应，我偏要赢得胜利，和岳父抗战了7年，我赢了。”“呵呵，你终于抱得美人归。”我打趣张军。
　　 三天聚会，我像心中有鬼，总不敢明目张胆地和张军的眼神对视。我躲避着他的眼神，甚至不敢看他。但我总能感觉到张军那如影随形的眼神，令我心神不宁，甚至整夜失眠。我的眼前再现20年前张军的模样，和现在就活灵活现地呈现在我眼前的张军。
　　 同学们陆续地都要离开了。我的那根经抽了，竟鬼使神差地进了张军的房间，并编造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谎言，张军同房间的同学已经走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偏偏敲开张军的房间，呆头呆脑地说来看看李浩走了没有，来和李浩告别的。张军定定地看着我，温和地说；“这是很好的借口，李浩走了，房间只有我一人。”随即张军把门关上了。
　　 突然间，我为自己的冲动开始懊悔不已！似乎有了此前没有和此后也不会出现的这般慌乱！我坐在电脑桌前心不在焉地地浏览着网页。我终生难忘的江湖上流传的情人的低语开始在房间里啁啾。以致多年后，我一想起这次的单独约见，还能觉得面红耳热。我保持着比少女时代还要拘泥的矜持，张军试探着进攻，他以为人至中年的男女，不会再把专一的情爱保持得那么专注单一。张军用温柔的话语说着话，有好几次他试着靠近我的身体，都被我巧妙地躲开，不是我清高自矜，而是下意识地认为我们再也不能发生点什么，我避开张军灼灼的眼神。在房间呆了近2个小时的时间，我和张军仅仅有一次几秒钟的对视，我掉转头看他，他亦回过头来迎着我的脸，在彼此的脸上我们看到衰老和沧桑留下的痕迹，我们彼此都有了重重叠叠的皱纹，眼袋深深。张军从我身边走过，像似无意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张军迅速地把手拿开，没等我回应，他要给我到杯水。“要不要来杯咖啡？”“好吧，可以。”“刚冲好的咖啡。”我习惯于喝热热的东西，我端起咖啡咕咚来了一大口，我的天，好烫！我被滚烫的咖啡烫得直吐舌头。张军顺势走近我的身边。就在咫尺，听得见俩人之间细微的呼吸声。“嗯，你看看你，怎么还是那个样子，这么烫就喝，太烫对食管不好。我现在很讲究养生，平时经常去养生馆做做推拿，拔拔火罐，每天早晨一杯柠檬蜂蜜水。”我心里好笑，那么讲究保养，还不是一脸褶子吗？一看就是老太的中年人。张军的脸几乎挨着我的脸，我触碰到一张软呼呼的脸，我猛然清醒过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了张军。张军嗫嚅地说：“佳佳，我靠近你，你有感觉吗？你紧张吗？”“张军，不要这样，我们聊聊天，你要是有什么歪主意，我就走了。”我正色起来。“不要走，机会不易，我们聊聊天，唉，你怎么那么传统，很古板的一个女人……”张军微微叹息。
　　 “你简直不懂人间烟火，你活在世俗中。”这是张军和我这次短促见面时留给我的赠言，很久很久以后，我依然清晰记得。不管怎么说，和张军的这次见面，我回来之后，竟然有个奇怪的现象，我对20年以前的张军印象记忆尤为深刻，反倒对现在微微发福的张军只有个模糊的印记。
　　
　　 （二十六）
　　 我当时言正词严地抗拒张军的试探，可回来后我发觉自己放不下张军那双梦幻般的眼睛，这双眼睛时常浮现。我作出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聚会分开，我怅然如失地回到家里，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对薇薇和洋洋学习的过问敷衍了事，达中一度认为是同学会综合症，他半带讽刺半调侃地说，是不是见到同学个个成了大款和土豪，心里不平衡了，嫉妒了；哪个女同学比你保养得好，比你显年轻，心里怨恨了。“没有。”我简单地回答。我一遍遍地翻看张军的联系号码，总想拨过去，很想听听张军略带悲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