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达中带着孩子们出去打羽毛球，时机来了，我终于没有按捺住自己的饥渴心情拨通了张军的号码，“嗯。”很拿腔拿调的那种，“我在家里。”张军说。我搞不清楚张军是不是在暗示我，他在家说话不方便。“哦，那我挂了。”“没关系，聊聊吧。“我竟然语无伦次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聚会分开已有半个月的时间，张军没有主动给我任何信息，我开始在电话的这端慌张不已，我们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说以后再聊，便匆匆挂了。我在原地呆立不动，感觉心里空空如也，蓦然万分后悔不改打这个电话，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狠狠地自责地掐了一下自己，接连几天我都为这通短短的电话懊悔，觉得自己就是个厚颜无耻的女人。
　　 我一个人孤独地幻想着子虚乌有的爱情，当中发觉自己非常想念张军，想念他的脸，想念他的满含忧郁的眼神。我甚至彻夜不眠，凭空想象要是和张军结婚，那我就不会离婚再婚，和和美美地生活着，我们的现在可能会成为民营企业家，我们会一起逛超市，一起在霓虹灯下散步，永远有讲不完的蜜语，有的事无须语言，只需一个眼波的交换就能领会对方的意图……我徒劳地张开想象的翅膀，一段时间我单相思着，茶饭不思，我开始憔悴，肤色暗黄。达中关切地问，是不是内脏哪个器官出了问题，要不要到医院去查查看。
　　 我拗不过自己的冲动，在合适的时机，我又给张军发个问候的信息，一时间我都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撩拨张军。张军按照我发的原意回复了我一条短信，我又发了一条，问他这20年生活轨迹，张军简短扼要地回复：这混混那混混，就这样过来了。“不能混啊，要有生活目标。”我把自己抬高到一定的位置，给张军发了条说教的短信。“你说怎么过？”张军回复。我再给他发短信时，张军拖延了时间，给我回了一条“和朋友们在一起”的信息，我顿时满脸发烫羞愧难当，张军并不热烈，他也不希望我发信息给他。其实我和张军乃是玩着墙上蚊子血和衣服上米饭粒的游戏。我明知幻想会破灭，可我仍会想入非非，一旦张军对我有回应，我又恐惧万分，害怕事情败露，不可收拾。
　　 春节一大早，手机开始收到新年的祝贺短信，我一整天都在希望张军能发个短信来，一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我抛开矜持给张军发个祝福的短信，张军原封不动地拷贝了我的短信给我回复过来，谢天谢地，看了那熟悉的短信，很奇怪我立即释然了，甚至浑身轻松，顿悟到我和张军已经平淡和遥远，仿佛相隔了千万里，不必死打烂缠……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会偶然想到张军，但永远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我认定有朝一日有缘再和张军会面，我一定要自然地和张军说话、对视，就像一个分开多年的同学自然而然的样子。
　　 我开始重新审视梳理自己一相情愿地去骚扰张军，幸亏张军没有回应我，我还得感谢张军的怠慢。我傻傻地想要是张军像我一样热烈无度，我们说不定会上演一出婚外情的戏码，我的蛛丝马迹就会有所破绽，要是让达中发觉了，那一定是会死得很难看的。达中因前妻的背叛，在他的心里埋下了坚如磐石的仇恨。达中说我允许女人花钱，甚至乱花钱，但我绝不允许戴绿帽子，我会杀人的……我冒出一身冷汗。张军难以捉摸的神情和寡言将埋葬在我心里，永远不让它们见到阳光。从此，我淡忘了张军的存在，对于他一切社交的聊天平台不再刻意关注。如到耄耄之年，再和张军相遇时，会坦然地相互嘲笑彼此，都老得不那么雅观了，只是彼此的笑容依旧迷人，因为苍老……
　　
　　 （二十七）
　　 达中的堂嫂一段时间不停地来家造访。堂嫂能说会道，是个行走江湖的人，有一帮小弟为她做事。堂嫂没有多少文化，识字不多，却是个头脑机灵的女人，尤其对钱的概念左右变通十分灵敏，她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包包里永远放着一个厚厚的已经磨破了的笔记本，电话不停的响，都是约堂嫂喝茶汗蒸的，或拿钱还钱。堂嫂原来是搞民间借贷的。达中给我简单地概括了：放高利贷的。
　　 堂嫂不停地在我耳边鼓吹：“10万元月息3分，一个月给你这么多利息，当月结清，我搞的非常好，从我手里拿钱的都是老板，搞房地产的，佳佳，你放心，你把钱放银行里利息那么低，拿来给我，我每月和你结清，没有风险的，我搞了多少年了，我这人很将信用，我卖血也不会差人家钱的，我在这个圈子里名声极好，我从不赖账，不信你去查查，你看你和达中，俩孩子都大了，花钱的地方多了，我想帮帮你们，把钱放我这，我帮你们搞点额外的钱，我看你和达中是个厚道人，换作别人，我才不管呢！”堂嫂从包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打一打的百元大钞在我眼前晃晃。我说：“堂嫂，我们没有多少钱，还在银行里。”“在银行，可以取出来啊，我给你们补差价，不到半年，这钱利滚利，比在银行里强上千倍万倍。”堂嫂的气场征服了我，看着她快言快语的，说话头头是道，什么什么的钱，算得丝毫不差。她说得那个高利息确实让我心动，有种快速致富的心理在我身上开始滋生蔓延。
　　 我开始向达中软硬兼施地要把家里的存款拿给堂嫂。达中是个谨慎的人，他对堂嫂的说辞嗤之以鼻，一口咬定不干。我像着了心魔，觉得从堂嫂那里挣钱很容易，要不干会亏很大的，从达中这边行不通，我便向弟弟和爸爸他们游说，弟弟和爸爸一向对我信任，我说的话他们不怀疑，我在他们面前说达中堂嫂是个可靠的人，在那里挣钱快如火箭穿云，硬要他们拿钱给我。爸爸和弟弟各自给我20万，我知道这是他们现在所有的积蓄。我兴高采烈地把钱送给堂嫂，堂嫂给我打了欠条，我坐在云端上编织着爸爸和弟弟的发财梦。我不从爸爸和弟弟那里拿一分一钱的回扣，头几个月堂嫂都会准时地给我送来利息钱，我原封不动地给爸爸和弟弟。当然，我从娘家拿钱一直瞒着达中。我和堂嫂在秘密行事，每次拿到不费吹灰之力的票子时，我既担心又喜悦，担心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借出去的钱会打水漂，高兴的是这钱来得如此之易。
　　
　　 （二十八）
　　 我掉进贪婪的欲海里总想赌一把，一月一月地拿到利息钱时，暗下决心：这次搞清了下个月就不干了，把本钱要回来存进银行里。可每每我都侥幸地说等到下个月再收网。这样患得患失的日子过了有半年之久，出事毫无征兆的来了。堂嫂的一个千万元的老板跑路了，堂嫂的灾难来了，我的灾难亦劈天盖地降临。
　　 堂嫂有气无力地给我打来电话：“佳佳，对不起，我的一个上千万元的大客户卷家跑了，我大部分的财产都压在他那里，这下他把我害苦了，我已经报案了，这个月的利息给不了你。”“堂嫂，那把本钱给我。”我急切地问堂嫂。眼下我不要利息，我只求能把本钱退给我就完事大吉。堂嫂哭丧着说：“我哪有本钱还你呀!”我的心砰砰狂乱地跳直至坠入冰窖。我从娘家拿的钱是爸爸和弟弟的省吃俭用得来的，他们是信任我，才不过问过多的原因把钱就拿给了我，虽然我没从他们那拿一分钱的回扣，堂嫂给多少利息我就把多少利息再投到本金上，总想捞更大的。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沮丧极了，我又不敢把这事告诉达中，我心急如焚盼着跑路的老板能良心发现能把钱还给堂嫂，希望堂嫂能有七十二变能把那些钱变回来。我煎熬地度日，我整天魂不守舍，如坐针毡。
　　 达中知道堂嫂出事了。有次他很庆幸地地满带骄傲地说：“佳佳，我们把我们的钱没有放到堂嫂手里是对的吧，我多英明，我这人一向不贪便宜，放到银行多放心。”达中一边喜滋滋地标榜自己的英明独断，一边说：“我那堂嫂胆子太大，什么人都借钱给他，不出事才怪了。”“嗯嗯。”我低着头，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他他哪能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如一只惊弓之鸟，我拿了娘家的钱砸了进去啊！达中终于嗅到我不安的气味，“佳佳，你老实告诉我，堂嫂那儿你到底有没有钱？”我慌张极了，我的脸色出卖了自己，我保持不了镇定，我在达中吃人的眼神中缴械投降，我交代了把爸爸和弟弟的钱投到堂嫂手里。达中勃然大怒，扔掉了手中的杯子瞪着眼珠子说：“你这个女人，干事情不和我商量，搞出纰漏了吧，拿钱还你娘家啊！我都不贪便宜，你怎么就那么爱贪便宜呢？他们的钱要是没了，你可忍心啊！”我只是一个劲地哭：“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我现在也很着急啊……”达中黑着脸沉默了一会说：“还是老实地跟爸爸他们说清楚，让他们等等看堂嫂能不能还点，我们那点钱是不能动的，俩个孩子要上学，薇薇马上上大学，一个比一个花钱，我们那点家底动不得……”达中又气又恨地冲我喊叫，他发狂了。
　　 我听从了达中的建议，把堂嫂遇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带着哭腔告诉了爸爸和弟弟。爸爸和弟弟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亲人就是亲人，他们没有半点的责备，我妈妈反倒说:”佳佳，你也不要太自责，你是一片好心，想家里能多点钱，你自己没拿一分好处，我们现在也不等这钱用，看看堂嫂什么时候能还点就还点，我们不怪你。”妈妈还劝慰达中：“达中，你也也不要给佳佳气受，事情变成这样，也不是她能控制住的。”
　　 我在不安和焦虑的等待中希望堂嫂能还我的钱。我不敢和堂嫂断了联系，我时不时的给堂嫂打打电话发发信息，逢年过节发慰问信息，开始时堂嫂能积极与我互动，慢慢的再打电话给她，她经常不接，要不电话就关机，再后来电话打不通，她竟然换号了。我感觉整个头都肿大了，堂嫂要是跑路或是杳无踪迹，我该怎么办？
　　 堂嫂认为我为人还可以，一次，她主动打电话带着疲倦的口气说，向她要钱的人太多了，没有办法只有换号，把新号码告诉我，目的是要我放心，她不会赖账的，只是还钱的日子不知在哪天。她能这样说，我稍稍能放点心。“堂嫂，你不要太着急了，保重身体，不能把身体累垮了。”我不忍心责怪堂嫂，一肚子的怨气和恨意却转化为抚慰堂嫂情绪的温柔药剂。堂嫂恩恩哈哈地答应着，我的心整日悬着，能不悬着吗？
　　
　　 （二十九）
　　 薇薇上高三了，全家到了戒备森严的状态。
　　 一直善解人意乖巧懂事的孩子一进入高三，仿佛变了个人，性情大变，和我基本无话可说，总拿冷冷的脸对着我。她的学校是住宿式，周日走周五回来。
　　 高三阶段有些学生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我和达中也怕输在任何一个接骨点上，多次征求薇薇要不要租房，我去陪读。薇薇不屑地说，让你们去陪读，我学习只有更差，你们叨叨个不停，我好好的心情也会被搅烂，不要陪读。“不陪读，行不行啊？以后你可不要怪我们。”我打预防针地讨好薇薇。“我们班也不是所有的都陪读，那些陪读的，学习不好的大有人在，宿舍了本来四个人住，现在只有两个人了，住着很宽松，跟租房子差不多，学习跟租房子不成正比例。”“薇薇，你考虑好，妈妈舍得花钱，只要和你学习有关的，我都愿意。”“妈妈，你烦不烦啊！我说过了，不租，你还说。”薇薇生气了，把我踹到云里雾里的，好好的谈话，她怎么就烦躁起来了呢？达中赶紧向我递来一个要我不要再啃声的眼神，我压了压火，强忍住。薇薇一扭头，倔强地回她的房间里，砰的一声把房门重重地关上了。我和达中顺着关门声呆呆地望着女儿的房门，我们用秘而不宣的眼神，相互匆匆地对望一瞥，特别是我，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满含着委屈和无奈。“佳佳随她吧，高三的小孩就是不一样，压力大，她要怎么就怎么，媒体上不是说高三这年是硝烟弥漫的是火药味十足的战斗的一年，我们忍忍，哄哄她，一年好过的很，现在我们要和她较劲，她要是撂摊子，不学习了，我们怎么办，高三这年，我们忍。达中像在劝我又像在自我安慰。
　　 高三一年，忍字当头吧。
　　
　　 （三十）
　　 基因的遗传是货真价实的。我痛心地发现我的女儿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胖丫头。薇薇像个孕妇一样的迟缓地走路，迈着八字步，脖子厚嘟嘟的，腰围和臀位硕大。可能是体态肥胖的原因，薇薇开始变得内向，在家轻易不说话，即使和洋洋也是简短的几句对话。没有发胖前在家总能听到她哼着欢快的歌曲。突然间她不再哼歌，不再偷偷地看湖南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像个隐形的人。
　　 我心头宛如千斤顶重重地压着，薇薇的脸上长着此消彼长的青春痘痘。她周日离家时，我打扫她的房间，她的桌子上散落着治痘的药膏，有的还是用英文拼写的，甚至还有减肥药。我木然地整理薇薇的房间，这可怎么办？她低落的情绪，我向王民交流女儿的消极状态。可王民并不认为事态的严重性，他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青春期肥胖没关系的，你年轻时不也很胖吗？你不要小题大做。向王民寻求帮助等于没求助。王民和张玲玲有了他们的儿子，我理解王民的心思会用在身边的孩子身上，我得知王民有了儿子时，我曾真心地祝贺了王民，说他不枉在人世走一遭，是个儿女双全的人，现在儿女双全的人是屈指可数的，时间过得久了，我对王民已经没有恩和恨，觉得他就是渺渺茫茫人海中曾经认识的一个人而已。在和达中共同的生活中，我根深蒂固地把薇薇、洋洋、达中我们四个融为一体，我们相亲相爱的四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