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在汉语中,就是在人间(随笔)
大师如大海。我,仅仅能献出小池塘。但若能区别于他人,有“半亩方塘一鉴开”(朱熹),“鱼戏莲叶间”(佚名),有“绿树阴浓夏日长”(高骈),也好,也难。必须诚实、从心、独到地生活和表达,保持“云里烟村雨里滩”(李唐)的平易之难,避免“多买胭脂画牡丹”式的粉饰、夸饰。需要种种的失败感来帮助一个写作者接近诗神——需要失败感与诗,像寒冷的大气一样来为人性保鲜。
某小镇派出所内,一个失败感强烈的农夫向警察解释:他在路边捡起一截绳子,到家才发现,这截绳子的另一端竟然有一头牛!他解释得像写诗:镇定,缓慢,出其不意。一个偷窃者、一个改变了事物秩序的人,在一瞬间跨界、转化成为诗人、改变了语言秩序的人——当我在书桌捡起一支笔,到清晨才发现,这支笔的另一端竟然有一段沉实有力的文字!我感觉自己像是站在诗神面前,惴惴不安,解释。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像那个小镇农夫一样:捡。
五、等待准确的词出现在某个位置上
2015年,我去了一次北戴河,一次东海,面对无限、未知的波涛,迷上手机摄影。于是在周末到处晃荡、街拍。诗人中的优秀摄影家很多,如王寅、于坚等等。一个诗人的摄影作品,就应该像结实、准确的句子。日本摄影家森山大道说:拿起照相机,我就像雷达张开了器官。拿起手机,我也有雷达开始工作的感觉,瞬间捕获的画面,时时惊喜——像神来之笔。
在拍照的过程中,我加深了对桑塔格、本雅明、波德里亚关于摄影的种种观点的理解:摄影就是自画像,被拍摄的对象、画面,无不暴露出拍摄者的心境和处境——像散文,藏不住自我。
街拍,使我的观察方式有了变化。以往大而化之、熟视无睹的事物,在用手机镜头逼近的过程中会有新发现。摄影教会我观察细节、调整视角,也教会我耐心等待。曾经在福州路一个弄堂里站了二十分钟,直到一个抱着鲜花的姑娘掠过弄堂口,我按下镜头——无限欢喜。等待一个合适的人出现在空白的位置上,像年轻时代等待恋人出现在街头拐角的位置上,无限欢喜。像写作,等待一个准确的词出现在某个位置上。像数学作业——必须找到唯一、准确的答案,但这依赖于想象和推断,在因果之间根据定律来建立起联系——一道让人束手无策的平面几何习题,因增加一条辅助线,而峰回路转、轻松破解。
人生就是跨界——从中年跨入晚年、下午跨入黄昏。
墨西哥诗人帕斯谈到博尔赫斯的诗歌时说:“他为两种相反的至高境界服务:简朴和陌生”——简朴和陌生,似乎也可以作为我未来生活与写作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