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来晚点。脚蹬俄罗斯粘靴放牧的苦菊，头戴狗皮帽子，手套手焖子，刚把羊群经管上路。可是经过前面山路的弯道时，一辆疾速飞驰的红色劳伦斯轿车迎面而来。路窄，羊见识少，不知道怎么让路。轿车司机狂躁地按着喇叭直冲过来。
　　 “咋这么霸道，没教养。是奔丧吗？”还没等苦菊寻思完，说时迟那时快。种公羊疾如闪电像怒不可遏的巨兽撞向迎面而来的轿车。轿车车身在羊角重击之下陷进一个大坑，车灯碎了。
　　 “咋办？”
　　 “包钱呗！”
　　 经讨价还价。苦菊答应包赔三只大绵羊给司机。
　　 两人心情各异，司机窃喜，弱小的苦菊心疼却不得不舍，他们把两只羊连撵带推，塞进司机折叠起座位的车体中，另一只被连抬带搡，塞进司机打开的后备箱里，这才算了事。
　　 那公羊眼红了，世界上自己是老大，把它妻妾送人，这还了得了！从不远处奔袭过来，冷不防，一头将苦菊顶翻在地上。司机见大事不好，一闪身钻进车里，快速打火，踩动油门，挂挡，逃之夭夭。
　　 种公羊带犄角的脑袋像捣蒜一样不断地顶向苦菊，把离乡之痛以及丢失妻妾后所有的愤怒都赖在苦菊头上。在“啊啊”声中，苦菊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死去活来，几乎背过气去。
　　 趁着还有一丝清醒，苦菊一侧身，咬着牙伸出双手，一使劲拧住正在发飙的种公羊的双角，蹲坐起来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其掀翻在地上，并用身子压住这个畜牲，公羊岂能就此认输，使着劲儿抵抗，苦菊伸手就近捡起地面的一块石头，砸向种公羊的后脑，苦菊心里十分清楚，再不收拾它，自己的命就要断送在它的犄角下了。一滩鲜血从种公羊的头上流了下来，遭受重击的它暂时昏迷了。
　　 苦菊把住奔跑过来救援的牧羊犬“大黄”的身子，勉强站立起来，狗通人性，它前后不停“汪汪”边叫边跑动，帮助主人指挥羊群，苦菊也忍痛挥舞鞭子将“咩咩”乱叫受惊羊群归拢一起，苦菊一瘸一拐，手捂受伤的胸口，把羊群赶回了家。
　　 那公羊自己醒来以后，自个怏怏地走回了家。
　　 苦菊为了自身安全，避免激化矛盾，故意躲着种公羊。偷着找来邻居帮忙，给受伤的它破皮处上了消炎粉，并做了包扎，强行将公羊拴在沙果树树干上。
　　 苦菊要惩罚这个畜生。瞅机会用鞭子狠狠地抽它，用言语教训它，问它以后敢不敢再冲撞主人！然后再饿它三天，让它长记性。一切打算好了，逐步实施。
　　 人羊大战的事情过去了。她整个人就像散架了似的。由于昨天汗流浃背地与羊生死对抗。加上当时寒风呼啸，一冷一热，她打起了喷嚏，伤风感冒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要是走背字，放屁都砸脚后跟。苦菊眼前又浮现出小大夫热情的脸庞和炙热的目光，他比苦菊小两岁，实话实说，苦菊也喜欢小大夫，都年近半百了，苦菊咋的也不至于笨到好赖脸看不出来的程度，再说丈夫形同太监、废人，她也需要爱抚。
　　 小大夫藏在苦菊家院外的大柞木树后，看苦菊从屋里走到到院里抱茶禾，见机窜了进来，在她家的柴草垛旁要干她，苦菊面红耳赤，转身想跑，怎奈小大夫一下子拦腰就把她抱住了，胳膊那么有劲，手像钢钳，那力量无可抗拒，苦菊半推半就，两个人又啃又抱，翻来滚去，干柴遇烈火，身心愉悦，如胶似漆，天上的繁星在眨着眼睛偷看，月亮笑了……
　　 蓦然醒来，苦菊惊出一身冷汗，还好，这只是昨晚黑睡着后自个做的梦，尽管甜蜜，可是只能烂在心里，偷着回味。再次审视自己和小大夫的关系，苦菊觉得自己过去的选择是正确的，人家有家室，爱，也不能表现出来。即使你情我愿，但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人活脸，树活皮。至少也应该顾及别人的脸面和感受吧，那蝇营狗苟的事是万万做不来的，狗肉贴不到羊身上。
　　 村屯大，路途长，天刹风了，看到别人家大姑娘挎着母亲的胳膊过马路，有说有笑，亲昵地走着，苦菊无比思念起她大女儿，生她时，家里公婆都健在，光景还行，苦菊怀抱自己女儿，看着她胖乎乎的小脸和纯真的眼睛，她心儿醉了，她给她喂奶，教她说话走路，给她买好看的布娃娃，给她缝制花书包，领她上学，因势利导。女儿还真争气，每次的学习成绩几乎在村学校都是第一，几个小的也争相效仿，孩子们的奖状占据了家里屋内的大半个墙壁。有耕耘就有收获。女儿终于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国家重点大学，走时全村比过年还热闹，乡亲们敲锣打鼓把她送到村外，孩子知道家里日子难，放假很少回来，平时也边学习边打工挣钱，还是学生会干部呢，每个学期女儿都能拿到学校颁发的奖学金，女儿参加工作也有一年多了，每次到邻居家或超市打电话问她具体情况，女儿总是敷衍说，还行，别操心了。
　　 真想坐上火车去省城看看她啊，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看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穿着时尚的行人，也领略不夜都市霓虹的闪烁。经济是基础，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花钱不说，家里这一大摊子也脱离不开啊！女儿，我的大姑娘，你现在怎样了？妈想你啊！想着想着，苦菊的眼泪流下来了，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妈，我回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呀？妈，你女儿回来了。”
　　 是在做梦？不能啊！大白天的。在思想中沉浸思索的苦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摇下窗玻璃的漂亮的高级红色轿车，不知啥时候从南面公路主道入村后停在了苦菊的眼前，那女孩从车窗口缩回脑袋，解除束在身上安全带从驾驶室里走了下来，女孩儿穿着时髦，得体，大气，马尾发用尼龙花布条系着，脸面白里透红，毛嘟嘟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白杨树一样苗条的身材亭亭玉立，从轿车里下来女孩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扶住苦菊的肩膀：“妈，你咋了？不舒服吗？谁欺负你了？咋哭了？”
　　 苦菊木然地站着，没有言语，她偷着用手掐了自己一下，挺疼，不像是在做梦。
　　 “咋回事？妈，你说话啊！”女儿焦急地说。
　　 苦菊用手揩去眼泪，长吸一口气哽咽着说：“没什么，妈想你了！”
　　 “妈，我知道你想我，这不，你女儿回来看你来了。”
　　 “还知道有妈啊！”苦菊喃喃地嗔怪女儿说。
　　 “妈，瞧您说的，没有您，哪来的我啊。”
　　 “姑娘是妈的心头肉啊！”
　　 “上车吧，妈。”
　　 “你干啥去了？妈，咋像丢了魂似的！”女儿那嫩红的小脸蛋贴着苦菊饱经风霜黑黄已生皱褶的脸儿，兴高采烈地问她，逗她……
　　
　　 五
　　 “真的是你吗？我的大姑娘。”
　　 “是我，妈！”
　　 “妈的心肝儿，你出息的妈都不敢认了！”苦菊如梦方醒。
　　 在女儿的搀扶下，苦菊笨手笨脚颤颤巍巍上了轿车。娘俩挨着。车慢慢启动了，苦菊坐在前排松软的沙发座位上，两人说起了话。
　　 “咔咔，”孩子见娘咳嗽，心疼地问：“妈，咋还感冒了？”苦菊只好三言两语简要说明。
　　 女儿常出了一口气，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感慨地说：“妈，您受苦了。以后该享清福了。你女儿大学毕业后。现在在省科院工作。因发明研究获得了奖金六十万元人民币。现在我月薪已提升至五万元。”
　　 “是吗？我的宝贝女儿，妈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是真的，妈。这车就是领导专为我配备的，国产的奇瑞牌轿车，为了给你个惊喜，平时我没给您汇报很多。”
　　 “黄天不负苦心人啊。看样子我女儿这回是真的出息了，令人刮目相看了。”
　　 “妈，您可见老了。头发白了不少。这几年为了打拼，我夜以继日，勤工俭学，没咋回家，也很少打电话让邻居转告你一些情况，让您惦记了。”
　　 “孩子，这不怪你。咱家没有电话，老麻烦邻居也不好。既然有了钱，先把咱屯子常书记借给咱们的两万元钱还了吧，都好几年了。带现金了吗？人家也不容易。以前咱家六万元钱贷款妈靠种地卖羊卖猪都陆续都偿还上了。”
　　 “妈，有现金，咱家的欠款对现在的我来说，如同小菜一碟。您就放心吧。我不但要偿还咱家的欠款，供弟妹上学，还要翻盖咱家的房子，并且捐款给咱村修桥，重建学校，资助社会上家里困难的优秀生学习！”
　　 女孩儿熟练地开着轿车，在小卖店门口略作停留，她买了两瓶最贵的酒和一箱罐头，苦菊也没下车，孩子大了，有钱了，破费点是应该的，女儿忙完后继续驾车，母亲有时也做向导，左拐，再左拐，往右拐，汽车终于开到了村西头常书记家门口，围墙是水泥垛子和钢筋等焊制组合成透亮的美丽屏障，大门气派宽大，铝合金银浆喷的漆，下铺三角铁轨道，铁门是下面带小滑轮的拉门，院内除了小菜园和花坛外，是平整的灰色水泥地面。
　　 黑金沟村村委会常书记四十岁样子，腰板溜直，梳着大背头，穿中山装，上衣兜别着钢笔，手里拿着“小米”大屏智能手机，挺干练的，见有辆高级轿车停在他家门口，以为来了大领导，和夫人赶紧从高大宽敞的砖瓦房里出门迎接。
　　 一看，一个女孩儿拎着礼物陪着苦菊，赶忙上前打招呼：“苦菊，你来啦。我正想去你家呢。”
　　 “常书记，您知道我女儿要回来啊？”
　　 “啊？您女儿……这是你家老大啊，像天仙一样，你的掌上明珠啊。几年不见，我都不敢认了。”
　　 “是，这孩子从小就爱学习，有几年没回来了。”
　　 “苦菊，我又不会掐算，哪能知道您女儿要回来。我有消息想告诉你。”
　　 “先别说了，”书记夫人长得眉清目秀，打断他们的话：“天怪冷的，进屋坐！”
　　 进屋主客落座，常书记陪着，常夫人准备茶水。
　　 “常书记，这些年，我家的事，您没少操心，晚辈买点礼物，略表敬意！”姑娘把礼物放在茶几一边。
　　 “孩子，您破费了，在外面打拼发展的还好吧？”
　　 “还行。”
　　 “苦菊，负责你丈夫打工的工程老板逃跑后被抓到了。江滨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判，强制他包赔你丈夫伤残费、生活费等二十万元人民币。”
　　 “这可太感谢您了，这么多年没有音讯，我都死心了。一直是您在替我跑。”
　　 “我一个人能力有限，要感谢，就感谢党和政府。‘以人为本’的政策好啊。”
　　 “我丈夫没有技能，干活时自己粗心大意，也有自身不可推卸的责任。”
　　 “苦菊，好事成双。党的力量是强大的。咱们国家在习总书记方针指引下，拨乱反正，反腐倡廉，老虎苍蝇一起打，先给你透个信，经多次审讯和思想教育，咱县有个被双轨后的贪官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强大的政治攻势面前，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线被彻底摧毁，他自己主动交代的问题中有一项，并且经过调查属实，三十年前中考他在担任乡招生办主任时，为了让他亲侄女吃皇粮端铁饭碗，把已经被录取的你冒名顶替了。现今各自被解职，还全县通报批评。同时，两个当事人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逃避严厉的法律制裁，也许还处于良心发现，真心悔过，承诺给你人民币共计十万元的补偿。”
　　 “啊！”苦菊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六
　　 等苦菊缓过神来，她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时代，她多么向往都市生活，宽阔的油漆马路车水马龙，那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那里公园树影婆娑，小桥流水，温馨浪漫。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无论是上大学还是中专，都挺难，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国家负责分配“正式工作”，学费少，录取率极低，苦菊去乡里咨询被告知落榜，初中重读生没有再考中专的资格，家里又不让也供不起她读高中，每当经过乡高中那红色的教学楼，听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她不知伤心地哭过多少回，她多么希望自己也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继续求学啊。
　　 如今真相大白，她被坏人算计了，被愚弄了，歹人那龌龊的行径改变了苦菊整个人生的轨迹，她哭了，眼泪那么多，泪如雨下，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幸福满意地笑了，坏人如坏己，纸里包不住火，权力再大也大不过法，有共产党和政府为人民当家做主，又赶上祖国高科技发展，她是幸运的，孩子们是幸运的。
　　 在现实面前，苦菊怎么能不哭呢，她又怎么能不笑呢。她眼角滚落下的眼泪是酸涩的，也是开心的。这么多年来，蚊虫叮咬，风雨雷电，泥里雾里，冰霜雪冻，苦菊从一个柔弱的少女，在艰难不幸中，命运使她蜕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纯粹的农村家庭妇女，女汉子，女强人，她不认命，披荆斩棘，历尽艰辛坎坷，像一个无畏的战士，在前进的道路上敢于担当，努力拼搏，总算没有倒下。
　　 常书记家客室里的花草繁多，没有夏天那么高的温度，虽然大都在休息，而那菊却在尽情绽放，有白的，黄的，红的，粉的，紫的，形态各异，有的清瘦羸弱，有的富态丰满，有的含蓄温存，有的俏丽芬芳，有的粗犷大胆，有的如礼花绽放。
　　 女儿在向常书记了解村里的情况，探讨家乡建设远景及规划，常书记则向苦菊女儿了解外面大千世界，求教农村科技致富的新思路。苦菊有点插不上话，就和常书记的夫人到另外的屋子唠些家常。
　　 “苦菊，今天连我都为你感到高兴。你大女儿是您的光荣，也咱们村的骄傲，咱国家急需栋梁之材啊！”
　　 苦菊坐在长条沙发上，神情严肃，百感交集：“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使没有今天的喜讯，往宽心了寻思，我也知足，在电视上看到播报的各地战争，天灾人祸，多么令人痛心啊！从前的人哪有现代人的福气啊，全国解放后，各民族大团结，欣欣向荣，咱国家奉行和平主义政策，在英明领袖的领导下，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再遥远，就拿我苦菊来说，剪羊毛、粉饲料、给羊挤奶、给猪、羊在家喂水都是运用现代化的工具和手段，种地收割也是雇用咱村个人的机械，平时就是管理，忙是忙了点，去了成本支出，咋地也是挣钱，当代国家领导人处处为咱老百姓着想，办实事！按理说，啥事容易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啊，连英国脱欧都那么难，谈来谈去，历时好几年，不还得巨额赔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