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神助
按时兴的说法,孙清清是乡下男神,而且是大腕儿级的。
以前人们可不这样看,有人说他是二痞子,有人说他是懒汉,一个稍懂点医道医生说他身上缺少活性酶。
孙清清上学的时候,学校实行半日制,半天体力劳动,半天回校学习,说是学习,其实就是对劳动会战的总结,表扬一批,批斗一批,像孙清清那样干活怕出力的同学,自然是回回挨批。孙清清在班里出了名,在学校里挂了号,同学们都喊他懒汉,他翻翻白眼表示抗议,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他父母常说,这孩子要不是为了活着,恐怕连气也懒得出。
班上怕孙清清在大会战中拖后腿,就派他到宣传队里演坏蛋,在他看来,不管是坏蛋好蛋,只要不给他重活干,他都愿意干。
初中毕业后,文不成武不就的孙清清回到了生产队,队长看不惯他懒,心想,眼不见心不烦,不如派他到石场上打炮眼。
在工地上,没有人愿意和孙清清搭帮,石场头头儿拿他没办法,就把糊炮眼放炮的活儿交给了他,头头儿说:“公鸡头,母鸡头,不占这头占那头,这活儿轻,但危险,干的时候要小心。”
放炮队一共两个人,每人负责五个炮眼,前面的人拎着半葫芦水走远了,孙清清却空着手还在后面磨蹭。不一会儿,东山上放炮的人回来了,接着是“咚咚咚”五声炮响,随后西山的炮也响了,却不见孙清清转过来,人们以为他被石头炸了,赶忙跑过去看,却见他从梯田的一口空棺材里钻出来。原来那时破四旧,很多占在梯田里的棺木都被扒出来了,有的被烧了,还有的在地里闲放着。
有人纳闷,问孙清清,你没带水,怎样和泥巴糊炮眼?孙清清傻乎乎地笑:“撒泡尿呗。”话不多,却惹得人们都笑了。
和孙清清一般大的后生前前后后都成家了,有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可他还是光棍一条。父母慌了手脚,急忙去找一个自称“王半仙”的阴阳先生给儿子算命。
王半仙眯缝着眼,在右手的关节上掐来掐去,最后说:“放心,这孩子懒有懒福,遇事会有神人相助,不会单身一辈子,不过你们得花点钱。”
孙清清的父母听信了王半仙的话,靠加工地毯搞副业攒钱,打算高价给儿子买媳妇。
不久,好事临头了,附近村里一个吃这碗饭的人贩子找上门来,向孙清清的父母要了七百块钱,给他领回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没想到这女子和他只过了一夜,第二天派出所就登门把孙清清和那女子带走了。
蛋打鸡飞,孙清清的父母快要发疯了,心想,这下彻底完了,本来他就懒出名了,身上再有污点,这一辈子更是抬不起头了。
正当老两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孙清清回来了,像没事人一样,父母问了他半天,他也只是“嗯嗯啊啊”回答了没几个字,父亲气得大骂,说他是三脚也难踢出一个屁来的二痞子。
谁也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那个女子又找上门来了,还给他领回了一个更光鲜的花媳妇。起初父母对这个没费一点力气的媳妇抱有戒心,时间长了,见儿子和那女子亲亲热热地出出进进,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孙清清的父亲暗暗问老伴:“难道这小子真有神助?”老伴说:“可不是咋的,王半仙算的真准啊!”
原来,孙清清买来的那个媳妇,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们那里条件非常艰苦,吃没吃,穿没穿,小儿子刚断奶,她就想出门挣俩钱给孩子们买衣服,她婆家的一位表兄找上门来说,他能安排她到城里的饭店当服务员,管吃管住,月月还有四十块钱工资,那时候一个国家干部的工资每月也就五六十块,有这么好的茬口,她能不热眼吗?她哪里料到这位表兄和人贩子是一伙的,当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以后,跪地哭求孙清清放她一马。
终于那个女人被送走了,她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她看到这里的自然条件比她们那里强百倍,就把她表妹介绍过来,给孙清清当了媳妇。
好事来时挡也挡不住,过了不久,镇上派出所找上门来,给孙清清带来了厚厚一沓子大团结,那时候大团结是最大面额的人民币。孙清清签了字,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父母要,不给,父亲骂他是白眼狼,媳妇要,也不给,媳妇骂他是铁公鸡。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孙清清买媳妇时正遇上“严打”,凡是举报犯罪有功的都有重奖,当他从买的那个女人口中得知实情时,几经思想斗争,就到派出所报了案。公安上顺藤摸瓜,一举抓获了人贩子团伙,给孙清清兑现了奖金。
那时候上面号召发家致富争当万元户,孙清清也想生财有道,就拿着这些钱找到了村里,声言要承包后面的荒山。村干部正愁找不下能人,当机立断和孙清清写了承包合同,让孙清清一次性付清八百元承包费,孙清清也真直爽,从口袋里掏出钱让村会计自己数,余下的钱他看也不看就又装进了口袋里。
那年春上,孙清清找了村里的劳力到荒坡上给他挖树坑,他呢,端了把椅子放在山口,每到太阳暖融融的时候,他就仰着脸晒太阳,身边放着个破收音机,每到太阳落山时,他领着老婆到山上查树坑,每个树坑五毛钱,当场兑现,他父母一面骂他是败家子,一面起早贪黑也去挖树坑,想给他多省俩钱。
有了树坑,没有树苗也是白搭,孙清清的父亲愁得直抽闷烟,母亲和老婆愁得吃不下饭,孙清清呢?依然大碗吃饭,睡起觉来香得直打呼噜。
正当一家人为资金断链而苦恼时,村会计找上门了,见面就夸孙清清有眼光。孙清清的父亲以为会计是来挖苦儿子的,就冷言冷语说:“文书啊,我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一身毛病,可他在村里老实本分,又没得罪过谁,犯不着你登门来奚落他吧?”
会计笑了:“大叔,我是来给你们带好信的。”
孙清清一激灵,从睡椅上直起身子来:“什么好消息?”
会计说,因为孙清清承包了荒山,村里也跟着沾了光,在镇上治理荒山的评比中得了先进,上级免费给村里扶持了一批柑橘、苹果等树苗,经村里研究,这批树苗全部批给孙清清。最后,会计笑着说:“兄弟呀,你真是懒人有懒福。”
孙清清的父亲不乐意了,更正道:“文书说话得有点分寸,我们家清清不是有懒福,而是有神助。”
“对,神助!”会计笑着离开的时候,对孙清清说,“你别说你可真有神助,镇上发话了,以后优惠政策会不断向你这里倾斜”。
荒山四周孙清清觅人栽上了密不透风的枳子树,春天枳子树星星点点开白花,是一道别样的风景,一入夏,枳子刺藤蓊蓊郁郁,比围上铁篱笆还管用。孙清清买了好多半大小鸡投放到山坡上,小鸡吃草籽、虫子,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很快小鸡就开始产蛋了,“咯咯哒,咯咯哒——”满山叫,但孙清清从来不上山坡收鸡蛋,害得他老爹老妈和媳妇跑上跑下替他免费打工。
孙清清不干活不等于说他不动脑,他瞒着老爹卖了耕牛,偷卖了老妈的玉镯,高价雇了技术员替他打理果园。几年后,孙清清的荒山见效益了,从果实外调到野生柴鸡鸡蛋向市场投放,都是政府替他做的义务宣传员。
孙清清出名了,和镇上、县上的领导合过影,上了电视和报纸,成了年轻人崇拜的偶像。
他一发迹,村里有人不服气了,找村上理论,说荒山是大家的,凭啥好处让孙清清一人得。村里拿出和孙清清签的合同说:“当年村干部喊破喉咙动员大家搞承包,都怕担风险,没人干。人家孙清清眼睛亮,交了承包费、签了合同,现在看到人家有收益了,想毁约,政府不答应、法律不允许,这是白纸黑字的合同,你们自己看。”
孙清清四十几岁的时候,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给儿子起名叫成人。自从有了儿子,他做起了全职保姆,专门领孩子。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漫山遍野都是果树,果子成熟后,孙清清只管收钱,他这人记性好,陈年旧账过目不忘,谁想多报一块钱他都给你弄得下不来台。
孙成人学业上一路飙升,很快就大学毕业了,他打电话给父亲说,上级鼓动大学生回乡就业,问孙清清同意不同意。孙清清不假思索地说:“共产党里能人多,料事如神,谋划出来的政策都是好经,你只要沿着共产党给你指的路走,准有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