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方言,解缆挥别,还是把根留住(随笔)
新春佳节渐行渐近,登门小聚、举杯叙旧的亲友便多起来,其中不乏外省市的亲友。每每遇到一些朋友在对话中,努力操着“半生不熟”普通话交流时,我总是笑着建议他们说几句方言土语,因为,我会从地方口音中,感怀踏遍大江南北、深入乡村采访的生动过往。
与朋友谈及方言的传承保护,有一个情景便浮上心头。那日,我在北京什刹海景区一家“老北京炸酱面面馆”与采访者餐叙,忽然,一声响亮的招呼声入耳。“几位来了您那!里面雅间请了您那!”“京味儿跑堂腔”,洋溢着自信、轻松、欢愉、热情。
来者是一位年近耄耋的老者。他听完这声吆喝,满眼噙满泪水,对搀扶他的孙子孙女说:“又听到儿时饭馆里的声音了,好亲切!”接着,用典型的北京方言冲伙计说:“劳您驾,帮姆们找个犄角旮旯的座儿,就要小碗儿干炸。”听到老人如此说,伙计开颜一笑,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得嘞,擎好吧您那!”
老人的孙女告诉记者,爷爷在北京皇城根一带出生、长大,成年后,因某种原因远行海外,久居美国,每隔三年五载就回北京看看,就是为了多听几句“老北京方言”。爷爷经常到四合院,与老住户用北京方言闲聊,到前门大街老字号店铺门前听听“京味儿吆喝”,每每听到“老北京俏皮话”,便喜不自胜。他有个秘密武器录音笔,从不离身,入睡之前,总是爱听听白天录下的“京腔京韵”。
听到这里,我联想到1200多年前的一幅情景。唐代一位耄耋老人回到阔别50余年的家乡,这位“行旅派”诗人贺知章少小离家后,落叶归根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的“乡音未改”。加之耳边一片久违的乡音,引发诗人百感交集。
来京与我相会、点名品尝“老北京炸酱面”的海南文友,道出一件让他遗憾的现象:不少生长于海南的孩子,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不愿意讲或是不能流利地讲海南方言了,而反观其英文水平,倒是听、读、写、说,样样都“与国际接轨”。孩子们说,家乡话已无用场。
凑巧,与那位钟情老北京方言老人对桌,所以,吃面之余也就互谈起来。老人认为,当下,一些城市向国际化大都市迈进,学外语很重要,但缺少了乡音,就失去了根。就“经典便是时尚”角度而言, 四大古典名著之首《红楼梦》,其中的方言俚语,就大大多于其他古典名著,也并未影响其高雅品位。延续多年的方言,是一座城市的文化特征之一,见证漫漫史潮。以相声作譬,京津一带,近年蓬勃兴起的“相声旅游”,其中引人入胜之处,就包括“京味儿方言”、“天津方言”。一些导游员在介绍北京天桥、鼓楼前世今生时,在介绍天津和平区五大道或古文化街区的古今变化时,带几句方言俚语,会更显情趣。毋庸置疑,中国是个多民族、多方言国家,每一种民族语言与地方方言都记录、展现着悠久、深远、绚烂的华夏文化,折射出“时代记忆”和“历史沿革中的补白”,洋溢着浓浓的亲情。
从大范围看,蕴蓄地方个性的方言,随着时尚文化的覆盖,逐渐萎缩、消减、退化,因此,采取多项措施及时保护方言,使之成为一种带有“追怀色彩”的语境真的是刻不容缓。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文化多样性保护措施之一。
当地方言,在保护、利用过程中,如何恰到好处地用于文娱、休闲市场,也是一个值得思量的题目。比如,演艺现场或影视屏幕中,一些热播的连续剧或小品,一旦没有方言点缀,便显得缺乏幽默甚至暗淡无光,导游员在介绍一地老街旧巷、民俗风情时,假若一味表现“规范化用语”,也会让人感到缺少了些“地方特色”。故此,让“乡音”成为游程中的“文娱内容”,渲染观览的气氛,似乎有其必要性。
综观全国多省市,保护方言工作早已落实在行动上。10年前,福州市便先后出台《关于进一步扶持福州地方传统艺术事业发展的若干意见》和《关于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实施意见》,将福州话列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6年前,多名能熟练、准确讲大连方言的大连人,从“方言大赛”数百名报名者中被选定,成为首批大连话发音人。这些发音人说出的纯正大连话,被专家通过录音、录像等方式收集,构成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辽宁库中的一部分……
我对老人说,令人期待的是,北方方言、吴方言、客家方言、闽方言、粤方言、湘方言、赣方言等充满地方文化色彩的方言,能通过保护传承、有序利用,成为一方水土风情万种的文化标签。
老人朗笑,高度认同。又用“老北京方言”叫了几盘凉菜、一壶老酒,热情邀我举杯畅谈。那日,我们感觉那酒、那面,美味胜过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