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李志斌逸事(小说)
李志斌是以单位第五名的成绩进入学校的。在学校当然是一切顺利,一方面有首长打招呼,另一方面,他把几年从军经验运用到实践中也很管用。他很快跟学员队干部以及教导处、院务处领导干事熟悉起来,跟同学打成一片。他自知底子薄,拼学习肯定不行,就在努力学习追赶的同时,把更多精力用在交往上。因为他知道,许多学员都有背景,搞清楚同学背景,把这些关系建立起来,未来作用可能更大。到校前听老乡介绍自己在南京政院学习的情况时说,那里有军委领导的秘书,他跟他们保持了很好的同学关系。那位同乡因为同学关系,正联系往北京调动呢。李志斌想着如果能在同学中找到一个有用的好关系,将来能离开戈壁滩,那该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努力。李志斌虽然学业一般,但其他方面都比那些年轻的同学成熟得多。这种成熟,是他会做事,比如老师面前永远弯腰恭顺,在那些有价值的好同学面前永远出手大方,从来不跟同学闹别扭,学期结束评比先进,每次都少不了优秀的头衔;学习成绩嘛,所有老师都给他优良。毕业时的原则是哪来回哪儿,同学们依依惜别。李志斌请几个已经成为朋友的同学聚餐,貌似喝多了后说:我只能回到戈壁滩上等大家去参观了。几个同学就都唏嘘,说大家一起找机会,同学情谊最浓重:“苟富贵,莫相忘。”
五
李志斌回到单位,被做了统一分配。基地机关现在没有编制,所以他只能到基层团站。郑大海问他愿意到哪儿去?通信团,雷达团,汽车团,工兵团,警卫团,发射团,这些单位可以随便挑。李志斌想了想说:“就到警卫团吧,过去总在机关待着,对部队不太了解,去这里,可以真正体验一下正规部队生活。”郑大海说:“警卫团可是比较累的,像你这种军校生,其他单位就直接上岗了,到警卫团还得参加站岗放哨和施工锻炼,你可得有心理准备。”李志斌说:“我就是奔着他们站岗放哨去的。当了好几年兵,还没有像样地站岗放哨,有点儿遗憾。”郑大海说:“那行。另外你现在的年龄已经符合晚婚年龄,该娶于芬了,跟你爹娘说一声,正式去提亲。那边打电话来说好几次了,就等你毕业回来。”
李志斌低下头来说:“还有点早,我想攒点钱了再办。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没啥经济能力。没钱对不起于芬。”郑大海把嘴上的烟头拧进烟灰缸,淡淡地笑道:“你是早一点,可是人家于芬不早了。老家大姑娘二十四五还嫁不出去,父母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人家比你大两岁,你这样拖着,难免让人多想。你可记住你说过的话,如果你有其他想法,就等于把人家害了,我可饶不了你。再说,人家于芬论长相、论条件也不比你差,你还三心二意地想啥呢?经济是什么大问题吗?人家也没要彩礼嘛,你们家能拿多少算多少有个意思就行了。今年年底必须办了,啊!”郑处长最后一个“啊”字意味深长。乖巧的李志斌听了只得答应:“那就年底吧,我给家里说让拾掇拾掇、准备准备。”
李志斌对于芬始终热不起来,不是他不知道感恩,而是走南闯北这些年,见得多了,想法也多了一点。他的理想是找个有文化、有正式工作,还要漂亮的另一半,将来生活水平以及对家庭的贡献要好些,有个孩子也会优良些。李志斌经常在脑子里回放着文艺队几个跳舞小兵的旋律,梦里几次被说不出口的梦境弄醒。可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从再次当兵以及历次受到郑大海关照来讲,他是应当感激于芬,如果没有于芬的关系,不可能再次当兵,不可能下连队就当维修班长,也不可能有机会上学,更不可能有现在四个兜的衣服穿。问题是,他心里常想的那几个脸蛋里,连张淑芳都能冒个泡,于芬干脆没影子。上学期间,于芬给他写信说家里养了几只鸡几头猪的事情,又说夏收回去帮着叔叔阿姨收麦去了。跟他有关的就问什么时候能回家来,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引起李志斌兴奋的地方。张淑芳的信就不一样,她回忆当年一起上学的美好,谈同学现在的归宿,说自己在县文化馆工作学习的情况,还谈某个同学结婚生娃了。后边说自己经常睡在床上想一起结伴上学的事情,说那次坐在他骑的自行车后心突突地跳,到学校还被同学议论。现在想想,别人议论也是有道理的。为什么我们俩经常一起上学?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结伴而行,牵手生活。这话说得委婉,也很直白。信里夹着一张张淑芳大长辫子穿一件淡黄色短袖衬衫的彩色相片,那苗条的身材、春风含笑的眼睛,让李志斌好几天晚上魂不守舍。可是,李志斌懂得现实是什么,也能掂量现实是什么。他给她们回信都很简单,只是说学习生活很紧张,祝福她们生活快乐。他对哪个都无法承诺,他要看情形再做最后决定。
六
李志斌和于芬的婚礼在单位大食堂里举行。连队战友和老连队战友汇集一堂,热闹非凡。郑处长夫妇,副司令老伴作为佳宾前来参加,警卫团团长政委分别主婚证婚。大家围坐在方桌前,吃瓜籽花生,听司仪油嘴滑舌地叫李志斌于芬谈恋爱经过,政治处小干事跑前跑后为他们照相留念。
临近冬至,寒色初上。李志斌还是一身棉军装,于芬穿着母亲为她准备的一套大红缎子棉袄,外边套了件驼色毛呢大衣,脸蛋圆而红润,刘海打着好看的卷拥簇在浓重的眉毛上。这两个人往那儿一站,还真是新鲜。家里父母亲戚都没来,主要太远,路不好走。李志斌的父亲凑了200块钱给他邮过来,让他结婚用。李志斌知道,这钱是这些年他寄回家,爹妈舍不得花攒起来的。他两个月前打了结婚报告,等于芬到来,老家那边的政审表也盖上章寄到了单位。一个探亲返回的老乡把于芬带到戈壁小城,住在郑处长她三奶奶家。过了两天,李志斌拿好单位开出的证明带她去组织部门领了两本红红的结婚证。领证出来,李志斌带着于芬去看分配给他的一小套婚房。
“这还是郑处长关照才分到的房子,别人现在都只有一间房,做饭、卫生间都不是独立的呢。”
“三爷真好。”于芬站在二楼向阳的窗户前望着楼下跑过的一个小孩子。“咱哪天办呢?你定好时间,我就能搬过来住了。”她脸微微一红,似乎想到了什么。
“其实,你现在就可以搬过来的。咱都拿证了,算是有证驾驶了呢。”李志斌身上热乎起来,上前拉住于芬的手。
于芬使劲把李志斌的手甩开,又把李志斌摸过的地方掸了掸,像是要把他的味道掸干净。“嗯,那可不行。我妈说了,没正式办婚礼之前,我们不能在一起。女人要把自己的贞操保持到新婚之夜呢。”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尖。
李志斌被于芬一反抗,反而有了一种冲动。“你妈说的是什么啊?现在我们都有证了,就是合法夫妻。就是不办婚礼也可以一起生活了。没领证的时候听你妈的还有道理,现在你已经是我法律上的老婆了,还那么讲究干什么呢?”他一把把于芬拥到怀里,嘴也跟着凑到那张粉嫩的脸蛋上。于芬嘴里还是说不行,心里觉得李志斌说的有道理,就没了反对,慢慢的,她在李志斌的怀里紧张地颤抖起来。
于芬哭了。
李志斌轻轻为她拭去泪珠。“好好的,哭什么呢?”
“人家没想到这样就被你给毁了。”她越发抽泣得厉害。
“别哭别哭,让人听到了还以为怎么了呢?咋这样想啊?咋叫我把你就那样毁了?一有证就是夫妻了,这不就是正常的吗?”李志斌轻声哄着于芬,生怕她的声音传出去。这一个楼门上下住的都是机关单位的人,让人听到些啥传出去就难听了。
“我就觉得,要给你留到新婚之夜呢。”于芬已经不哭了,她的声音轻细甜蜜。
“今天也好,是我们领证的日子,值得纪念。”李志斌拍着女人的后背,又吻到了那张厚实肉感的嘴唇上,激情再次澎湃。
那天中午他们一起到郑处长家吃饭,让三爷三奶看了结婚证。郑处长问,什么时候办?李志斌说那就周六晚上吧,趁热打铁,办了大家都安心。“于芬你什么意见?”于芬两只手绞在一起捏着衣服一角,说:“我没什么意见,听他的。”
“那行,就周六晚上办婚礼。我给你们团长政委打个电话,你给单位领导报告一下,他们会帮你组织的。咱们就是准备些香烟糖果瓜子花生,让你阿姨去操办。完了叫几个要好的乡亲朋友吃个便饭,就在我们小食堂准备上两三桌。这你都不用管,我来安排。你把新房布置的需求列个单子交给单位,别落下什么了。司仪还是请你们政治处的小张吧,他嘴巴子挺溜的,主持过好些人的婚礼了。”
“嗯,三爷,我记住了。”他从兜里掏出200块钱来递给三奶奶:“这些钱是爹寄回来让办婚礼的,先买东西用,不够我再拿。”
三奶奶说:“不用不用,那些东西我当作陪嫁了,钱你拿着去买点烟酒,请人吃饭还有婚礼上用。”
三爷也帮着推辞:“那些花不了多少钱,于芬从我们家里出去,娘家人总是得表示些的嘛。”李志斌收回了手里的钱。
婚礼很顺利,洞房很热闹。几个同年兵不断想些新花样起哄,又是“啃苹果”,又是“蚂蚁上树”,闹得于芬差一点要翻脸。看看差不多,李志斌说咱散了吧,明天请大家吃饭。再说最近正好有任务,咱还得养精畜锐迎接任务呢。那个还在维修连的志愿兵小个子吴有财说,别说的那么正经,是你得养精畜锐抢占阵地吧。大家一轰而散。夜,清澈而激荡,暖气已经来了,压力把管道冲击的啪啪作响。
于芬盯着黑黝黝的屋顶,想着和李志斌得来不易的婚姻,不由得泪成小溪。她问李志斌:“你是不是还想着张淑芳?如果不是三爷他们,今天躺在这里的是不是别人?”她的话一下把李志斌正在燃烧的激情浇灭。这些日子忙得还没顾上想三想四。于芬的话让他很生气:“你真是的,还想过去的事情干嘛?我这不是搂着你吗?搂着你我至于想别人吗?婚姻也不是儿戏,我找你是因为你符合我的对象标准,跟郑三爷没关系,跟任何人没关系,只跟我和你有关系,对吧?你这话说在这个时候很伤人的,你知道吧?”本来没想的事情,经于芬一提,还就真想起来了。张淑芳给他的信还保留在办公室抽屉里。她说无论如何,她都会想着他的。她给他寄来的那张艺术照是那么光彩照人、动人心魄。
他翻了个身,明亮的小眼睛在黑暗里巴答了好半天。
七
在警卫团站了两次夜岗,李志斌就后悔当初非要来基层单位的想法。大冬天的两小时,跟平时的两天那么长,虽然贵为司务长,但在执勤站岗的时候他还是新兵,还得听老班长的招呼。招呼是说得好听些,其实就是得听命令。执勤连队哪有那么多道理讲,都是说一不二,上边说什么,下边做什么。带他的班长姓吴,河北青河人,个儿挺高,脸庞够黑,走起路来真像发射场上的那座铁塔。训练中新兵动作不到位,他动辄就是一脚。他声音洪亮地讲:“要想战场少流血,就要在训练中多流汗!你想在我面前耍奸耍滑,你得掂量一下够不够格,能不能挨得住我的大皮鞋!”当然,他对李志斌还是客气的,因为李志斌并没因为自己是个年轻军官而轻视他,并且,还塞给他一条烟作为见面礼:“班长,你是带我的。虽然我经历过军校生活,但跟我们警卫连队生活还是有很大差别,所以,还请你多关照。”干部能这样尊重吴班长的不太多,所以他也能手下留情。情是可以留,比如,步伐跟得不那么齐的时候不会踢他一脚,也不会多讲什么难听的诸如“笨蛋”之类的话,但是上岗的时间不可能省略,所有岗哨都是按时按点换岗的,无一例外。
他要求吴班长给他调成白班。白天有人有动静,时间过得快一点。吴班长说,白天一个班三小时,时间长了一小时。李志斌说那也行,让我试试。他第一个白天岗哨在后勤部门口,第二班去了司令部,他们没有固定地方,每个岗位都在轮换。这天中午他轮到司令部后门。他看见许多下班的首长经过。首长们都举起手来给他敬礼,他两手抱枪只能还以注目礼。不过,一下让这么多首长敬礼,还是能产生好些自豪感的。从亲身经历中他知道,士兵站岗的价值,就是站在最需要的地方,保卫安全和平。
他认识的副司令员终于过来了。他也像其他首长一样给他行了礼,李志斌鼓起勇气喊了一声:“首长好!”他的声音引起坐在值班室班长的注意,也引起副司令员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李志斌说:“哦,是你。怎么,去警卫团了?好好,一线部队才能锻炼人。”说完就离开了李志斌的视线。班长踱出值班室看四下无人,问李志斌是什么情况。李志斌说没什么,老首长经过,心情激动了一下。班长嘱咐他,这是违纪行为,以后不经允许不得主动跟首长打招呼。李志斌说知道了。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怕班长批评或者去汇报了。
班长不可能汇报,因为如果追究责任,他作为带班人,责任更重。
李志斌周末到郑大海家,说不想在警卫团待了,已经锻炼二个多月,想调整一下,到技术团站更适合。看有没有办法。郑大海说这不好办。刚下去,还是你自愿的。那样吧,我给他们团长讲一下,从连队出来,在机关后勤处去当助理吧。那样跟你的专业一致,基层锻炼就告一段落吧。李志斌的意思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他提的问题不是这样的。这些话他无法跟团里领导讲,只能让位置在团领导之上的机关处长给他们讲。在他们处长之间,这就不是事儿。
海牛老师的编按匠心独具,慧眼洞烛,写得精彩!红花绿叶,相得益彰呀。我为西风社团有你俩而自豪呢。
文章过长,插叙相间,前后呼应上还是有问题:开头说的李志斌当上主任,是哪一个部门的主任,估计应该是从招待所到军需处;也是在开头,说有个儿子还在上初中,后来的故事却是女儿李婷。
之间还有极少错别字:第十一节,“个八女人”应该是“个把”。
瑕不掩瑜,仍不失为一篇绝做。
问好之中老师!
再次谢谢!
再次感谢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