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李志斌逸事(小说)
招待所需要物资量大而且特殊,是各路商人的目标之一。送钱送物虽然管用,不如送人有杀伤力。商家在这方面还是很讲“义气”的。他送了人,并不是不送钱了,该给的回扣还是通用比例。这让李志斌很感慨:诚信啊。但是,有些时候的货物质量就保证不了太好,让他不得不采取各种办法来掩盖。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啊!
李志斌坚定地执行一条铁律:兔子不吃窝边草。当然,个别的草如果太过招摇,他也会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尝一下。总之,他十分小心。几次到兰泉去,别人招呼到那些地方,他都不去。他去的地方是老板自家的别墅,这里没有被警察查处的危险。危险的事情绝对不能干。这也是郑三爷给他的告诫之一。
十
时光飞逝。一个兵干到正团级,能说会道只是一个方面,能办事会来事,能把方方面面都对付好,这是真功夫。要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水平并不是文凭可以衡量的。苦孩子出身的高尔基写过《我的大学》,李志斌的大学就是军营这座大学校。在这里,他懂得的事情,可能是祖祖辈辈在土地上刨食的父母,永远都不可能见识到的。至于文凭,李志斌也不是没有。他有经济学院的大专文凭,还有函授大学文凭,连研究生文凭也已经拿到手里了。这些年弄个文凭对于舍得花点儿钱的人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当然李志斌的文凭都是真的,是通过正规渠道,经过几年函授作业,写了毕业论文,经过答辩得到的。当然,要说这些作业和论文是李志斌写的,也不是真的。让别人代写论文代写作业,在函授教育中早不是新鲜事了。李志斌家的祖坟上什么烟也没冒,他家八十高龄的父母倒可以说是他命里的福星。在孝顺这一点上,他做得非常好。弟兄姊妹五个,别人条件都不如他,他把父母生活费用以及其他姊妹的生活费用全包了,他可以心无傍鹜地把心思用在工作上,用在努力向上攀登上。
李志斌经常在脑海里翻腾一路而来的风景,一看这样的风景,他就有些飘飘然。周围表扬他的人当然不少,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些表扬有的是恭维,有的是马屁。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有别人不可及的能力。尤其是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是好些包括上级领导都无法比拟的。想着这些的时候,他也会把目标指向那间部长办公室,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半年多主任当下来,他已经摸透了上下左右关系的基本情况。部长是个学生官,谨慎有余,魄力不足。说白了就是手里的权力都被下边一些处局长分去了。自己不愿意“出错”,也对下面处、局长们管束不严。政委出身机关,有点儿严肃。但他要照顾自家的老婆、老婆家的亲戚,都得通过直工处这个口子才能做到。所以他的严肃到了直工处这里,也大打折扣。其他处、局各有自己的权力,各有自己的地盘,处、局长们能力水平参差不齐,比自己强的不多,比自己差的不少。单位内部难处理的是几个老同志,尤其是一个老职员,嘴上不把关,见什么讲什么,哪个领导的坏话都敢说。其他参谋干事助理员,各有其长其短,都不在话下。
跟上边领导的关系,才是自己可以好好利用好好发挥的。主管副司令是从北京下来的单身干部,照顾好他,把他想做又不好说的事情办好,在他那里说话办事就别提有多顺溜了。刚调过来的政委是曾经的老领导,有些事不好办,但他家董嫂子身上大有文章可做。这件事情办好,后边就会光明一片。
董嫂子在地方单位退养有三四年了,儿子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成家后,人就闲下来了。李志斌在一次老乡请嫂子吃饭的时候,听她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忽发奇想:“哎,嫂子有没有兴趣,调到我们单位来?您在地方单位才是个副科,过来就能是正科,后边还可以晋升,方便得很。”董嫂子望着他因喝了点儿酒涨红的脸,微微一笑说:“那个小李子,真的能行?不违犯规定吧?”“没事儿,一点点小事嘛。现在这个事情就我们单位管,我协调一下,应当可以的。”“噢,不违犯规定就看着办一下吧。我们家老宁经常告诉我,要自律,不能让下边领导为难,更不能打着他的幌子办违纪违规的事情。”
事情当然非常顺利,到人劳处主管副处长那里说,政委爱人想调过来。刘副处长说好好,我们办。人劳处副处长干到第五年还上不去,他正发愁有什么渠道跟领导拉上关系呢。一听李主任这么说,高兴得不知道说啥好,心想这正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再给部长政委汇报,说政委爱人内退了,想到咱单位再干几年,发挥余热。部长政委还能说什么呢?大领导家的事情,能办不能办的都得办啊。
这件事情办得好,好在他跟地方单位协调了一下,直接把原来档案一改,弄成正科调进来。八月份调进来,还没上班,年底评功授奖又把大家评比给一位老同志的三等功转给了董嫂子。他给老同志做工作:“你工作不错,但过去已经立过功。功这东西,一个就够,多了也没用。”翻过年又找人劳处,说董嫂子职级的事情你们也操个心,常委会那边我去做工作。话音没落,人劳处刘副处长已经把晋升副处级的报告呈了上去,集体讨论当然是一致通过,谁没事找抽愿意得罪大领导啊。现在的会议,还没结束可能当事人就知道会上谁说了啥,谁是怎么表态的。所以在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大家都讲这是位老同志,人劳处的考察报告是认真的严格的,同意机关晋升董和平同志的意见。董和平,一个男性化的名字。如果不见本人头上的卷发,你把她想象成男人也毫无问题。
之后,得到直接好处的就是刘副处长了,转年三月,他就转正了。随之董和平的副处命令也下到了单位。
李志斌白干了吗?当然没有。他被增加到单位常委班子里,名列第四。他在整个基地上下办事更加通畅,大家都知道他是政委的人,还是副司令的人,副司令也是倚重他的。本来不是他直接管的事情,本来应当是部长的事情,也把他叫过来听汇报,下指示。他越来越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学生官部长看不起了。有时候部长批评他,他不轻不重地给顶过去。有时候憋不住给下属讲:“什么玩艺儿,什么主也不做,别人干了又说不行。”下属讨好他说:“部长快到点了,你可以接部长啊。”他明知是奉承话但喜欢听:“你说行吗?”“行啊,我都听人说,基地首长有这个打算呢。”“别瞎说,没影子的事情。”李志斌笑着接过下属的开支单子,看都不看签上自己的大名。他才不去盯下属开支了什么呢。只要财务不管,乐得让下面的人弄点儿小油水。
十一
2014年对李志斌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学习不错,考上国防生,去武汉上学了。送女儿的时候,李志斌跟老婆要了疗养名额,去武汉玩了几天。不太好的情况是,国家军队反腐利剑高悬,基地领导有所变化,各种传闻不断。部长还端坐在主席台上,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原来有领导答应提升的话,也还是个话,没有任何端倪。
西北风刮来的那一夜,寒气也跟着来了。晚秋在西北小城,失去了温馨可爱,剩下的就是瑟瑟缩缩。天气跟李志斌的心境类似,李志斌目前遇到的问题前所未有。政委退休了,大姐这条线断了。空降政委跟老部队没有一点儿关系。宁政委离开的时候,李志斌请他和大姐吃饭,陪同的是之前单位盛传的所谓首长嫡系“八大金钢”,之前还从来没能把政委请过来呢。人一退,立刻不一样,人既平和又慈祥,一点也不像原来那么威严。喝了一杯酒,老政委打量他们一圈人郑重嘱咐:“你们听好了,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确了,以后基地的情况肯定跟过去不一样了。我退下去了,你们还得好好做好工作,要确保不能出任何问题,干干净净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这样我才能放心。”李志斌听首长这样讲,心里沉甸甸的。他举起杯子敬首长和嫂子:“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牢记首长教诲,把工作做好,不出任何问题。”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叫领导放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些酒感情脆弱的缘故,李志斌放下杯子听别人表态,忽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念头,眼眶里渐渐温润起来,满桌子的菜和坐在四周的人也模糊起来;也不知怎的,无端又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基地党委扩大会开过没几天,李志斌跟着副司令带着的机关人员安排绿化。察看工程项目的途中,被一个电话打断了行程。副司令被叫去说到北京参加紧急会议,谁知道他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过了不久,内部通报说副司令被军委纪委双规。很快的各种传说在小城上空甚嚣尘上,有的说,副司令的经济问题主要发生在总部任职时期。有人讲,副司令在基地找了不少女人,上到大校,下到打工妹。好些人讲副司令这个人还不错,有魄力,能干事,几年来改变了小城市的面貌。
李志斌听着人们的议论暗自叫苦,他对副司令的了解当然不止吃瓜群众的那些。在副司令那里,他是投了资的,人家也是表了态的。至于找个把女人的事情,有些确实是他给安排的。问题是,他不安排别人也会安排。人家一个大领导单身在基地工作,也不好过不是。
副司令的闲话还没有落下,关于政委的事情也被传的很邪乎。当然也不止是传言,因为北京确实派人到单位来调查过董嫂子的事情,也调查基地过去用人方面的问题。国庆节一过,调整干部、转业安置的工作提上议事日程。李志斌也做好了最坏打算,现在再用过去的手法不灵了,领导不见你,嫂子们不收礼,事情就不好办了。
冬至一场大雪不期而至。早晨起床,李志斌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于芬起来一看,李志斌坐在沙发上一脸惊恐,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别来抓我,我不知道,我啥也不知道。”于芬问:“谁来抓你?没人说要抓你啊?你做什么了他们要抓你?”李志斌一把抓住于芬的胳膊,像不认识了似地:“你说,我不会被双规吧?我只是个小萝卜头,我啥也不知道。”于芬心里一沉,脸色一变:“你魔怔啦?谁说你要双规,谁说要抓你了?”李志斌眼里空空地望着窗外扑簌簌的雪花,似清楚似迷糊地说:“他们都说,我是政委的人,我是副司令的人,他们倒了,我也快了。来吧,迟早跑不了,那就早些来吧。”于芬这才知道李志斌这些日子回家唉声叹气的原因是啥。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整天忙,连家都顾不上,你就整了个这啊!你都干过些啥?人家是干大事,你是拍马屁,不是帮那些穷亲戚开商店,就是给那些领导销商品,你得啥了?我们得啥啦?啥也没有啊!你要被弄走了,我们娘俩多亏啊!我说李志斌,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人吗?现在看看,你还聪明吗?你脑袋削尖了拉关系贴领导,送大礼铺路子,现在看看,哪个领导能保你?哪个路子是通的?”
头一次被于芬这么咄咄逼人地一顿训,李志斌的大脑立刻清亮过来。他瞪了于芬一眼,拿起打火机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了回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不知道他的声音有多尖厉,他的目光有多恶毒。于芬刚才看他那样,壮着胆子说过的话现在再也记不起来了。“我说你要被双规走了,我和孩子亏得很!”
“规你妈的蛋!”随着咆哮声,他在于芬胖脸蛋上“啪”的一记耳光。他目光如炬,像要用刀光把于芬零碎了似的。
“你,你你你,你不是个人!”于芬“呜呜”地捂着脸走进屋里。这些年不冷不淡的日子,于芬没有多少盼头,只盼着家人平安,孩子子出息,李志斌不出什么事情。现在,李志斌明显地出事了,这比她挨一巴掌更让她伤心。
李志斌没心思想于芬怎么样,他只是觉得这一巴掌让自己的心情轻松了好多。免职、降职、处分、双规,会来哪一个?他怕的是怎么面对那些熟悉的人。年前出差回家看老爹老妈,他们还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好好干,别贪占,别像那些腐败官员一样,国家政府给的已经不少了,要知足,不能给老李家祖坟上抹黑。现在好了,自己几十年来的习惯,已经不可救药地把自己推向深渊。他打开门走到雪地里,顿觉清爽。正好休息日,雪地干干净净。走过医院太平间,他想起前几日送走的老板老龙。老龙是开车去进货的时候出事的,也是个大雪天。有人讲,老龙是车速太快,还左拥右抱。也有人说老龙这几年发财太快,命太薄兜不住了。脚下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听极了,像回到小时候在河边雪地上玩的时候。唉,那时候无忧无虑,从冰隙里捞几条小鱼,用泥巴一裹烧着吃的时光多好啊!
脚下滑了一下,李志斌才把思绪收回来。李志斌抬头看了下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雪把高低错落的世界变得完全平等,这才是一个理想世界。他娘的,谁把世界变成高低贵贱了?谁让人不得不在屋檐下低头顺眉的?不那样行吗?不那样能跟上领导的思路能进步吗?谁不知道挺起腰杆走路好,可是你昂首挺胸能走得那么顺当吗?
下了环城路就是河滩河道,也不知道今年的河冰封得厚不厚,河中央是不是还那么激流洄荡,激荡的河水里还有没有小鱼。那天,李志斌在河边雪地上来回走了不知道有多少个来回。
十二
两年之后,在中原某城,李志斌坐在一间办公室里,拿着手机看微信消息,眠着嘴笑起来。消息是部队的战友发来的,报告基地又一次圆满完成航天发射任务。其实,他老早就从电视里看到了这个消息。不过,战友传来视频的时候,他又打开看了一遍。
海牛老师的编按匠心独具,慧眼洞烛,写得精彩!红花绿叶,相得益彰呀。我为西风社团有你俩而自豪呢。
文章过长,插叙相间,前后呼应上还是有问题:开头说的李志斌当上主任,是哪一个部门的主任,估计应该是从招待所到军需处;也是在开头,说有个儿子还在上初中,后来的故事却是女儿李婷。
之间还有极少错别字:第十一节,“个八女人”应该是“个把”。
瑕不掩瑜,仍不失为一篇绝做。
问好之中老师!
再次谢谢!
再次感谢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