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奇怪。过去身在基地，从来没觉得基地有什么好，连现在人们追逐的胡杨美景也没感觉到有啥魅力来。而现在只要有人提起基地，说起基地，就不由自主地关心。
　　 他想起这两年来的变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走过的路。
　　 那天他在弱水河边徘徊了好久，觉得无路可走。雪花飘飘，脚步清脆，他走在冰面上，想赌一把，没想到，他真的顺利地走过去了。中途有几次冰面咔嚓咔嚓地响，他的心几欲坠落，却有惊无险。雪停了，他站在河对岸，回头看走过的路，腿肚子还有些打颤。他打电话给地方的老朋友，那位他帮过许多次的老板娘张紫衣。他在等待中没停步地往前方走去。戈壁茫茫，银妆素裹，两只不知什么鸟在他的视线里欢快地飞过。他的心渐渐开阔起来。等到张紫衣的车子开到身边，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到过去的浅笑妍妍中了。
　　 他让张紫衣把车子开进100公里之外的天泉寺。走进寺庙，李志斌遇到正在院子里巡查的方丈悟欣。悟欣把他带进方丈室，小和尚奉茶一杯。半晌无声，只剩下茶杯上缭绕的白气。悟欣道：“施主大雪天前来，莫不是有过不去的坎？是不是想到怎么办，又拿不定主意？”李志斌说：“正如方丈所言，我是遇到了些麻烦，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怎么办了。但我还有疑惑，我不知道我想的是不是完全正确，还想请方丈指点一二。”
　　 方丈说：“请施主喝茶。”“既然心有所定、心有所属，那就照想好的办吧。人生一杯茶，有些滋味，是别人尝不出来的；有些味道，是自己不知道的。珍惜自己的味道，莫觊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的路就是对的。”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随心所欲，随风飘扬，随路而行，随行就市。”方丈说完眼睛一合，一副送行的态度。李志斌掏出一叠钱轻轻放在茶几上，走了出来。
　　 张紫衣问：“你去寺里问什么了，问清楚了吗？”
　　 “没问什么，是看位老朋友。”李志斌不可能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向其他人袒露。他给张紫衣打电话的时候只是说，有点儿闷，想散散心。
　　 张紫衣疑惑地看了李志斌一眼，慢慢开动汽车。“还想到哪里去？”她问李志斌。
　　 “不去哪儿了，到你那儿休息一下吧。方便不？”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多年的老关系了，他们之间已经不用客气。张紫衣早就离婚了，在天泉有好几套房子。李志斌曾带可靠朋友在她那儿住过。
　　 李志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没发现特别重要的消息，便摁了个关机按扭。两天后他才回到单位，那些见到他的人，无一不惊奇。政委见到若无其事坐在办公室里的李志斌兜头一顿狠批：“你怎么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你不知道这两天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上边要求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可到好，玩起失踪来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误，我向首长检讨，向基地检查，接受组织给予的一切处分。”李志斌态度良好，神态轻松，似乎是刚从炼狱走来，整个人的精神完全豁达。
　　 李志斌接受了组织给予的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行政免职处理决定，年底被确定为转业对象。他表态，不给组织添麻烦，选择自主择业，想回到地方试试自己的适应能力。只要求组织把于芬安排好就行，转业或自主择业人员家属属于政策安置对象，于芬在部队的身份是职员，部队出面，给安排进市政协机关事务管理局做后勤管理工作，事实上跟个保管员差不多，待遇是事业编制副主任科员，工资五六千。李志斌前后张罗，等家里一切安置好，半年之后跟于芬摊开谈了自己想离婚的打算。
　　 于芬说：“我不同意。”李志斌说：“我知道你不同意，但是我不想跟你过了。人一辈子很短，我想按我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感觉过几天。”
　　 于芬说：“孩子都快到成家的年龄了，你来这么一出，到底为什么？”
　　 李志斌说：“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按我的想法过几天自在日子。孩子大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当然，我永远都是她爹，这是改变不了的。”
　　 于芬没法扭转李志斌的想法，打电话让郑三爷给做工作。郑三爷把电话打到李志斌手机上说：“你小子终于成人啦，于芬有什么不是吗？你怎么现在还要闹这么一出呢？”李志斌说：“于芬没什么问题，挺好的，是个贤妻良母。问题是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我想按我的本来想法过一段。人生苦短，要不抓紧就来不及啦。”
　　 “是这样啊。你再考虑考虑吧。别干害人害已的事情就好。”郑三爷知道劝不了他，现在的李志斌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兵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郑三爷，好好保重，有空我就去看你和三奶。”李志斌知道郑三爷的想法，也知道他会非常不快。
　　 春节过后的一个周末，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到楼下坐进了张紫衣的车里。张紫衣回到原籍中原城搞开发，早前知道李志斌自主择业的时候，就希望他安顿好家里的事情后能去帮忙，说好每月开8000元工资，年底有奖金。李志斌答应下来，说到时候可以试试。这不，家里事情都基本安顿完了，儿子也已经应聘到一家外资企业上班，于芬的工作生活也走上正规。虽然于芬没有答应离婚，但他们分居已经成了事实。离开，已经成了李志斌走向新生活的必然选择。张紫衣把李志斌带进总经理助理办公室，对随行的人事部经理说：“这位是我们新聘的总经理助理，把任命通知发下去，以后就按职责行使权力。”人事部经理答应：“马上去办。”
　　 地方工作对李志斌是个全新的挑战。但他一点也不怵，因为他经历的一切已经全面锤炼了他的性情。新的挑战，激起的是他全身的激情，他像刚进新兵团的时候一样，瞪大小眼睛，攥紧拳头，站在窗前目光炯炯地望着灯火渲染了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