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月亮书(散文)
有一次,文会在五道庙又开始叨,但这次不是说狗和猫,而是说秀只跟大黑。
他说,昨天夜里自己又犯病了,满村走了个遍,后来还是没有困意,就过了河去杨树沟看神仙去了。在杨树沟,他看见了狐狸和野兔,也听见了狼嚎,就是没见到神仙,没办法,就又往回走,过了河,还在河边坐了会,一进村,就看见他爹坐在五道庙等他,他挣脱了他爹的拽扯,往村西头跑,没想跑着跑着,就跑到了秀只家门口。
秀只是我们村长得好看的媳妇,虽然面色有点暗,但大眉大眼,笑起来一口白牙,惹得村里的小伙都说自己将来娶媳妇,就照着秀只的模样娶。她被人起了个外号,叫黑美人。可惜她嫁过来三年了,还没孩子。男人在阳泉下煤窑,家里就她跟婆婆两个。因为男人不在跟前,加上没有一男半女,她婆婆老是疑神疑鬼的,于是两个人就老吵架,吵的时候她婆婆骂她不下蛋的草鸡,她回你这个老不死的。像许多人家里的不和睦的婆媳一样,她们也不吃一锅饭,但又没有正式分家,所以两个人共用一个火,一口锅,却各做各的。快要发病的文会,坐在秀只家门口,已经有了困意,而且他已感觉到,那种令他抽搐的感觉已在他的身体开始如潮汐般一股一股地推攘着他。已经入冬,半夜的天气本来就寒凉,加上月亮清寡寡冷冰冰的照着,他从内到外开始抖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秀只家的大门无声地开了,文会看见,大黑的脸,在门里挤出来,眼睛朝四下里寻索,当他看到门口石头上的文会时,惊得大叫一声。这一声,让文会的白沫一下子从嘴里吐了出来,眼睛向上翻着,身体抽搐起来。大黑是我们村里的民兵连长,住在村东头,他老婆是村里有名的泼妇。现在他看到文会发病的样子,想都没想就往出跑,连秀只家的街门都没关。他虽然跑了,但整出来的动静,不止让随后就到的文会爹听到了,秀只和她婆婆也都听到了。
当文会爹掐文会人中的时候,秀只婆婆已经站在门口了,她拄着个拐杖,在月下,清寡清寡的。
文会爹背着文会回家,他也接受了秀只婆婆的请求,发誓绝不跟外人说半句。但当时,文会已经软得不省人事,他并不知道他爹答应了人家什么。
所以当他在五道庙绘声绘色地讲述发生在秀只家的事时,心里没有一点遮挡。直到他看到大黑老婆黑着脸直钉钉地看着他,他心里才有了一点畏惧。他转过头来,有点尴尬地嘿嘿一笑。又接着说起猫和狗的事。
秀只不久怀孕,来年她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像赶趟似的降生在月圆之夜,生出来连哭声都没有,就咽气了。接生婆从她家出来,手里抱着那个死去的婴儿,据说那个婴孩前胸后背间就有个大窟窿,圆圆的,像一个月亮穿身而过。那个婴孩被抛掷到死孩儿沟,那里有一沟的透沙水,有成群的狼,在月夜出来找食。
在村里,传说只有做坏事的人,冲撞了神仙妖怪,妖魔鬼怪才会借女人的肚子,吓唬那个冲撞过它的人。秀只很快就被人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怀的是私娃子,还有的说她是在地里上工时,随地便溺导致的结果。还有人说,是她婆家没有修下子孙福。所有这些,都让秀只的婆婆更恨她,于是她遭到了更多的责骂。但因为跟大黑那件事,她一直在婆婆面前抬不起头,乃至男人回来还打过她几回,她就不敢顶嘴。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长,秀只竟效仿梅英出走了,那也是一个月圆之夜,似乎月亮好的夜里,路也是最明亮的。而人们都说,她是跟人跑了,这人当然不是大黑。但大黑从此在他老婆面前言听计从,温顺得像条狗。
秀只婆婆觉得丢尽了脸面,觉得自己不但没有看住媳妇好好过光景,竟然被人误以为赶走了媳妇。有一天晚上,梳洗了一番,把柜底的寿服拿出来摆在炕上,又将一条麻绳拴在门框上,企图上吊。她吊在门框上,看见外面的月亮笑吟吟地看着她,嚎啕大哭。
经过秀只这件事后,文会爹在月圆之夜,会将家里的门用大铁钉钉死,还跟尚清醒的文会说,儿,咱不出去,忍忍吧。文会也答应了,但到午夜,他就会身不由己地去撞门,直到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文会后来偶尔也还会出来在月亮下疯跑,但不知道他又遇见过什么事。
除去中秋节,村里人在每个月的圆月之日,都忌讳着出门或者做一些事,似乎月亮的力量要大过神祇的,它仿佛一部隐藏而危险的秘笈,让人们在感恩它的同时,又心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