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墩子期中考试的前夕，一水在给人打楼面时，不小心踩空，从三楼摔了下来。幸好被一楼的绳子挡了一下，才捡回一条命，但右腿折了，住进了医院。
　　 也许有人会纳闷，一水都这个岁数了，还去给人干重体力活。如今，在农村盖房子，一般都包给别人。为了节省开支和赶进度，包工头把浇注楼面这样需要人多的活包给“二包头”，二包头平时掌握了一些像一水这样闲散的劳动力，一有活就招呼上。农闲时，闲着也是闲着，为了补贴家用，再苦再累，跟着大伙一起上。与别人一样往三、四楼扛水泥，挑碎石，挑河沙，腿肚子打颤，汗如雨下，仍咬牙挺着。久而久之，落下了风湿，膝盖经常疼，走路像瘸子。
　　 秀美被吓得心怦怦直跳，慌里慌张地跑到医院，一看一水没有生命危险，心才稍安。把墩子暂时托付给住在城里的弟媳，自己一心伺候一水。
　　 一听说爸受伤，桂花借了几千块钱连忙打进秀美的微信卡里，次日请假回来看望一水。看着病床上的一水，桂花想说，爸，你都这个年纪了，就别去做那些年轻人才能干的体力活。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假如祥子争气，还用得着爸这样吗？心酸酸的。
　　 “花花，祥子那剁脑壳的给你打过电话没有？”秀美私下拉着桂花的手说。她发现桂花的头发染成了黄色，衬出了她的皮肤更白皙，内心不免涌起了更多的担忧。
　　 一想起祥子，桂花就来气。三四个月了，从未主动联系过她，打电话不接，微他不回。真不知他么格意思，难道生她气了，还是出了状况？尽管桂花对他“漠不关心”，但在心底还是割舍不下，毕竟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更何况这么多年了。
　　 桂花凄然一笑：“没有，好久没联系了。”
　　 秀美“啊”了一声，骂道：“那个砍脑壳的，越大越不懂事。猪，猪崽崽。”又赶紧安慰桂花，“别生气，我打电话好好教训他，要他联系你。”
　　 “打电话也不接，我怕他出么格事，心里七上八下的。”桂花忧郁地说。
　　 “我先联系试试，有么格情况再告诉你。”秀美目光闪烁，其实她知道祥子没事，上周还通过话。她怕说出来桂花伤心，所以没说实话。
　　 祥子没有回来，只是打了一次电话，问一水的伤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挂了，秀美还来不及问为何不给桂花打电话，再打过去，没人接。
　　 周末，墩子和秀美回到乡下。此时，一水已出院，在家继续养伤。再次回到乡下老家，墩子倍感亲切，在村里到处逛逛。
　　 “墩子，你爸给你找了后妈了。”大爷爷见了墩子就嘻嘻逗他。
　　 墩子没搭理，认为大爷爷肚里没憋么格好屁。
　　 大爷爷不心甘，凑近揶揄道：“后妈再给你生个小弟弟，到时就不要你了，让你睡猪栏里头，像猪一样。”
　　 “你真坏，一肚子臭狗屎。”墩子白了大爷爷一眼，走开了。回到家，好奇地问秀美，秀美没吭气，盯着一水。一水早有耳闻，只是不愿相信，但众口铄金，传言多了，一水开始狐疑，心里愈发担忧。
　　
　　 六
　　 祥子找了相好的，这传言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桂花爸妈耳朵里。桂花爸妈火冒三丈，似乎有了“铁证”，带了一帮人找一水和秀美兴师问罪，要替桂花出口恶气。
　　 那帮人气势汹汹，一来就砸，噼里啪啦，把一水家的锅碗瓢盆砸得个稀巴烂。秀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两手捶打自己，一边诉说：“自己掏心掏肺，待桂花比亲闺女还要好一百倍，却这样报答我，老天不公！呜呜。”
　　 一水自知“理亏”，蹲在院子角落里，一言不发。秀美骂他窝囊费，屁都不敢放一个。他们砸了一阵，感觉气撒得差不多了，扬言要带走墩子。他们知道，墩子是一水和秀美的心肝，是命根子，故意刁难他们。到处找墩子，可连个墩子的汗毛都没找到。
　　 事后才晓得，墩子早就被大爷爷藏起来，躲过了一“劫”。墩子不解，质问：“你藏我做么格？”大爷爷半严肃半吓唬说：“你屋里来了那么多人，正在打架，要把你捉起，卖了。”
　　 “你骗人。”
　　 “我骗人？你听听就晓得了，你奶奶在哭，听到没有？”大爷爷麻着脸说。
　　 墩子侧耳听了听，若有所悟，不敢再言语。
　　 此后第三天，一水不顾秀美劝阻，启程去广东找祥子，了解事情真相。若果真如此，要祥子赶紧悬崖勒马，改邪归正；若没有，还家人清白，对桂花也有个交待。
　　 没几天，一水回来了，一改先前的阴郁，脸上多了掩盖不住的笑容。见人就打招呼，声音爽朗。别人打听，他么格都不说，只是嘿嘿笑笑，越是这样，别人越是好奇。问墩子，墩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祥子的小老婆，妖里妖气，听说像个妖精。一水准是被他们灌了迷魂药，于是，串通一气，屁都没放一个，只是苦了桂花。”大爷爷没事，喜欢瞎琢磨，制造点花边“新闻”，博得大家的关注。
　　 “一水啊，真是脑壳进水了，家里被砸成那个样，啧啧，还不吸取教训。你看看，他乐得吃了狗屎似的。嘿嘿。”五爷用教训的口吻说。
　　 不管别人如此议论，一水就是不发表任何意见，除了微笑还是微笑，像个哈哈。
　　 谁也不会想到，祥子竟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带着“小老婆”回来了。这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山村，无疑投了一个炸弹，炸出了更多疑问和好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小老婆”竟然没有桂花漂亮，脸刷得惨白，鬼一样，特惹人注目。还有那褶子，一笑起来怪吓人的。好像年纪不小了，肯定不是头婚……村里人品评头论足，替祥子不值。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呵呵，说不定祥子就好这种口味。呵呵。”五爷爷笑得露骨。五爷鳏寡多年，常拿这种话打浑取乐。
　　
　　 七
　　 仅待了一晚，次日清晨，小村还沉在睡梦中，晨雾刚做好升腾的准备，祥子就带着“小老婆”走了。祥子的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气冲冲地朝树林走去。
　　 大爷爷一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一水家侦探情况，潜伏在屋的附近，谁知一点动静都没有，支棱起耳朵，两眼瞪得比牛眼还大，仍然一无所获。大爷爷脑海里挤满了问号，想直接找一水问个究竟，可想了半天，没有合适的借口。正踌躇时，见墩子走到屋端头，掏出小鸡鸡对着小桃树撒尿。
　　 “墩子，过来，爷爷给你糖吃。”大爷爷冲墩子招手，低声说。
　　 墩子好奇地走过去，看着大爷爷，疑惑地问：“大爷爷，做么格？”
　　 “你爸呢？太阳都照屁股了，还同你后妈困眼闭（睡觉）呢？”大爷爷带着嘲笑的口吻笑着说。
　　 “他们天没亮就走了。”墩子怔怔地说。
　　 “么格？”大爷爷惊讶道，“就走了？么格原因？”大爷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墩子喃喃说：“爸爸与爷爷奶奶吵了一晚，吵得好凶。奶奶骂他，有点钱就得瑟，忘了自己是谁了。爸爸非常生气，就气冲冲地走了，说再也不回来了。”
　　 “啊？”大爷爷一脸惊愕，过了一会，若有所悟说，“哦——”
　　 一水的脸上笑容不见了，又恢复了以前的忧郁，嘴边多了一句口头禅，“畜生，猪崽崽。”村里人被弄得云里雾里，不知么格回事。
　　 此后不到一个月，桂花就提出离婚，态度非常坚决。无论秀美和一水如何劝导，桂花油盐不进，并且要带走墩子。无奈之下，一水和秀美给桂花下跪，求她放过墩子，说带走墩子，就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说实话，桂花舍不得秀美和一水，不愿离开他们，更不愿为难他们。可祥子太伤她的心了，她给他机会，改过自新。他倒好，去找小老婆，这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
　　 事情闹大了，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一水气得骂祥子“猪崽崽，畜生！畜生！”秀美整天抹泪，眼睛红肿，唉声叹气。
　　 冷战持续了三个多月，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祥子不得不与桂花第二次走进了民政局，结束了九年的婚姻。桂花么格都没要，净身出户，仅提出唯一的条件，就是今后可以看望墩子。
　　 秀美依依不舍，含泪说：“我家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你若愿意，我把你当亲女儿看待，随时欢迎你来做客……”送了一程又一程，像当初接桂花一样，仍然把桂花送上去广东的长途汽车。
　　 “妈，你回去吧。”桂花上车时，回过头说。
　　 一个“妈”字，惹得秀美眼眶潮湿，怔怔地凝视桂花，回过神来，赶紧要墩子叫妈。“妈——”墩子大喊一声。墩子不晓得爸妈已离婚，还以为像原来一样的离别，习以为常。
　　 车开动了，桂花没有回头，眼里噙满泪水，凝视前方，朦胧一片。九年了，九年的婚姻就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孤独席卷而来。如当初一样，改变的是容颜，变得苍老和憔悴；不变的是仍然独自一人，内心空空如也。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桂花在娘家爸妈的再三催促下，以及徒弟小马的步步“紧逼”，勉强答应小马的求婚，打算把自己嫁出去。此时的小马已是车间主任，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为此，特意参加了在单位举行的集体婚礼，婚礼热烈而隆重，喜气洋洋。
　　 桂花强装高兴，内心却忧郁彷徨，好像总有些东西割舍不下，但究竟是么格，自己又说不明白。因此，在婚礼现场有点心不在焉。
　　 突然，手机响了，桂花慌忙接通，仿佛提前约好，她一直在等这个电话似的。电话是秀美打来的，秀美哭泣哀求道：“桂花，我实在没办法，只有求你了。”
　　 “妈，么格事？你说，你说。”桂花心一紧。
　　 “祥子病了，病得很厉害。他那儿，就你离他最近，求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他爸爸明天就动身。”秀美在电话里止不住抽泣。
　　 “他不是有老婆吗？我去算么格回事，何况我们离了一年多了，没么格关系了。”桂花故意搬出先前祥子找“小老婆”的事。
　　 秀美迟疑了一会，解释说：“你大人大量。祥子那剁脑壳的，有了俩个钱就得瑟，那女的早就不跟他了。他现在就一个人，看在这么多年夫妻的份上，求你去看看他。他万一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呜呜。”
　　 “妈，你别哭。我去，我去。”桂花连忙安慰秀美，说完就离开婚礼现场。马主任非常意外，高声喊道：“桂花，你给我站住！”
　　 桂花没理新郎官，回到后台，换好衣服，打的走了。马主任愤怒的声音追着桂花：“你走了，你就别回来，就别想再做我的新娘！”
　　 车飞驰而去。赶到祥子的城市时，已是傍晚，月亮已爬上了东边的山岗。桂花理了理情绪，向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