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书非买不能读也(随笔)
清代文学家袁枚说,“书非借不能读也”。对此说法,我一向不敢苟同——终于有一天,我竟对一位朋友说:“书非买不能读也。”
借来之书,总担心书主来索取,匆匆一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收效甚微。买来之书,无催逼之扰,无时日限到,可以平平和和地读,一遍两遍地读,遍尝其味,领会精华。由此,我时常买书,书之多,虽算不得汉牛塞屋,也称得上背负有余。
买书几乎是我的一大嗜好。在我的记忆中,我是很少空手走出书店的,有紧俏新书,我宁愿出高价,先睹为快!也许是书读得多了,有几分呆气,记得有一回去逛某小书店,店主竟抛开别的顾客不顾,特别递了我一支香烟!这使我受宠若惊,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厚厚的《普希金诗选》。走出书店,我恍然有一种受骗之感,但普希金热情而又美丽的诗篇令我忘乎所以,哪会想到世上还有骗人的事!可恨的是书价越来越贵了,买书往往犹豫不决,有一回还受了卖书的时髦小姐的奚落。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大家都捞到一点好处,我却没有得过一分钱的“外财”。工资微薄的难以启齿,仅有的几个节余也神使鬼差地尽数买了书。于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儿响。没有组合家具,没有现代化的家用电器,甚至没有像样的沙发桌椅……唯一的爱物是一个超负荷的旧书架!妻数年未曾添过像样的新衣,本就瘦弱的身躯越发显得单薄。一日二餐,粗茶淡饭,想要解馋,耐心等待过年吧。这一切使我想到了《伤逝》中的涓生……但我毕竟不是处在三十年代的涓生,妻也不是子君。
我不能不读书,也不能不买书;书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书对我是一种安慰,胜过西方的“圣经”。看到有人凭借裙带关系跳槽而去,我又浮躁不安时,书告诉我:自强自立!看到有人凭借手腕广聚资财,不可一世,我又艳羡不已时,书告诉我:钱是冤孽!钻进深山野洼教书育人,有时难免要发牢骚,居然“涂出”不少所谓的诗,时不时还要发表一首……这使我兴奋异常,与书之情谊愈深愈浓!每当喝醉,就趾高气扬起来,大失体统地朗诵韩愈的《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酒醒之后,自知生性愚钝,与千里马遥差甚远,然却十分崇尚鲁迅笔下的“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和血”的东西,便自谓“百里牛”。
我似乎与已作古的袁枚老先生唱了反调,但倘有人来借书,我还是恭手相“送”的。然而,也因这样的大方,我就弄丢了不少书——被人永久“借”走了!心里不悦,想发怒,但猛然间想起孔乙己的的话,“窃书不算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话虽不妥,但毕竟能够自嘲自解,也就罢了。
菩萨保佑!但愿出版业兴旺发达,书价大跌——我买好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