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奖赛”】我的父亲(散文)
两年来我的心里时常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比以往更惦记我那年迈体弱的父亲更加强烈。每一次回乡,我都再三地恳求父亲随我们入住县城,以便更好地照顾他,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说是住城里不习惯,在老家还可以到门前屋后的菜地转悠转悠,和左邻右舍的同龄人聊聊天,在家感到很舒服。听他这么一说,每一次我都只好作罢,也没有过分地强求,就随他所愿了。
2017年的中秋节之后,趁着天气尚未寒冷,我们和生活在老家的哥哥嫂子商量好了,决定把父亲接到县城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本打算带父亲玩遍整个淮安城,让他看一看城市高耸林立的大厦和宽阔明亮的柏油大马路;让他逛一逛小桥流水、花团锦簇的樱花园、桃花岛,欣赏一下淮河沿岸的美丽风光,让他尝一尝品种繁多口味各异的各种小吃。无论跟他怎么讲,他就是不同意,说他哪儿也不想走了。住在老家的哥嫂也常会对我说:“随他自己意吧,他觉得住老家习惯就依着他,你们只管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父亲的。”我从心底感激多少年来一直在老家照顾父亲的哥嫂们。
去年深秋的一天,我独自一人回乡来看望父亲,行走在不太宽阔的乡村水泥路上,只听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抬眼仰望,树木日见枯萎,稀稀拉拉的金黄色树叶慢悠悠地从空中散落下来,我有一种凄楚悲凉的感觉。
我一进大门便看到父亲手拿拐杖独自一人斜躺在门口的座椅里,倒是他先和我搭话:“回来啦,就你一个人?你大哥他们下地收稻子了。”我赶忙迎了上去应了一声:“噢,爸,知道啦!”想想我还真的没有一次主动先喊过父亲,有母亲在的时候,无论什么事都找母亲。此时,我意识到父亲是多么希望看到我们一家人全都回来啊!父亲耳朵有点背,我大声地和他聊上几句,好长时间仍见他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便本能地问问他身体怎样?他半天才喃喃地说:“最近腰有点疼,腿也不如以前了,不想动了。”此时,我无言以对,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个人静静地低垂着头呆坐在座椅里。我的鼻子禁不住一酸,小时候经历的一幂不由得浮现在眼前。
那时我很小,父亲和母亲都参加了生产队的小河工,工地离家不算太远。我的堂姐背着我去工地找妈妈,说是我一个人在家哭闹呢。到了工地,只见十几个民工围成一团,惊悚地张望着什么,我便好奇地要姐姐也带我去瞧瞧。刚走近人群,围观的民工“哇”的一声一轰而散,此时,我似乎看到了一座坟,坟里还躺着一个穿着衣服的死人。就这么一瞧,再加上轰散的人群,我被惊吓的魂飞魄散,瘫软倒地,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听父亲和母亲说,我嗜睡了好几天,茶饭不进,硬是他们把我从鬼门关喊回来的。他们说晚饭后在漆黑的夜空下,是父亲背着我在屋后的大堆上,从东往西,又从西往东地喊着“小宝,小宝,你在哪儿?回来,回来吧!”母亲跟在父亲的身后连声回应“回来啦!回来啦!”就这样连续几个晚上,终于把我从什么地方喊了回来。这时,哥嫂从田间回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们告诉我,这几天爷身体不太好,已请医生连续挂了几天针水,田里的稻子又要抢收,收完还要种麦子,家里这段时间较忙。此时,我无法责怪也不能责怪大哥,他们之所以不告诉我爷的病情,还不是因为怕我们担忧,我的心里明白着呢。他们还说,平时爷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一丁半点的小毛病就不告诉你们了。此时,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伫立在哥哥的对面静静地听着,沉默许久。
几天过后,我看父亲身体没见好转,就和大哥决定一起把他带到县城医院就诊。开始父亲并不同意,说不要紧,岁数大了正常,不要花这冤枉钱。这一次,我们固执地没有采纳父亲的意见,硬是把他带到县城医院。那天,大哥背着父亲,楼上楼下拍片检查。在等待片子的时候,我小心地搀扶着父亲倚靠在座椅上,他很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双手先是扶撑着座椅的手把,然后慢慢地转过身,缓缓地斜靠着椅背,便若有所思地低垂着毫无力气的头。此时我们父子俩也没有什么言语,我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不禁有点湿润,脑中再次浮现出曾经的一段往事:大约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我肚疼难忍,父亲用自行车把我背到离家足有二十公里外的县城最好医院,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我坐在车后紧紧地搂抱着他那宽阔壮实的肩膀;还记得看过病之后,又带我去附近小饭店吃上大约两毛钱一碗的馄饨。如今,我多么想带父亲到淮安最好的酒店,好好地摆上一桌,让他也能享受一次所谓的高档消费,或者在家里由我亲自下厨,为他做上一顿丰盛可口的饭菜。可是,当我要带他去吃饭时,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想吃。
正说话间,只见大哥拿着刚拍好的片子,说要带父亲去医生那里看看怎么说。这一次,我抢先一步背起父亲,小心翼翼地走进电梯来到三楼。结果正如父亲所说的一样,医生的结论是说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浑身不舒坦出现疼痛很正常,没有好办法。我正想向医生发火:正因为身体有毛病才来医院,你怎么能说属于正常?难道人老了就这样?此时,我强压愤恨,想到:母亲过早地离开我们,父亲现在又这个样子,万一父亲他……我的心里不觉打了一个寒颤,顿感鼻子又酸楚地抽搐起来……
去年冬至的前几天,我们一家人回乡上坟为逝去十多年的母亲上纸钱,以祭奠她那逝去的亡灵。此时的农村人烟稀少,草木枯萎,满目疮痍;此时我的心情五味杂陈,倍感凄凉。
看到眼前的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感慨万千。儿时的无忧欢乐,呼爹喊娘的亲昵再也不会重来了。这一次回来,看到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我尽量地多挤出一点时间来陪陪他聊天,和他一起晒晒太阳,尽管他不太喜欢喝茶,我还是给他泡上了满满的一杯茶水,并叮嘱他平时要多喝些水,又帮他洗洗脚修修脚趾。由于父亲腰部疼痛不能久坐,他让我扶到床上躺下,此时,我近距离看到父亲面容苍白,皮肤松弛干裂,人也消瘦了许多。
我的父亲一生吃过不少苦,为了一家子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付出过不少艰辛。把我们兄妹四个人拉扯到现如今,确实也不容易,特别是为了我当年读书,使我能够跳出“农门”,尽到了最大的努力。记得你已到中年,还曾东奔西走,风吹雨淋,日夜奔波地做过买卖;为了当年一两分钱一块砖坯的工钱,你曾去砖瓦厂整天弯腰爬起地劳碌着;在大集体的年代,你曾上过大小河工挖土扒河推过车。尤其是母亲十二年前走后,你就一个人忍着寂寞和苦痛,经常借酒消愁。冬至那天,我们回老家吃午饭,全家人围坐桌前就等动筷子,只见父亲拄着孙子早期为他买的拐仗,一个人伫立在摆放母亲遗像的条几旁,默默地注视着许久。当时,我们都怔住了,没有一个人说话,也许我们这才真正理解父亲的心思吧。当晚我们一家人没有回县城,就在老家过了一宿,我想陪陪父亲聊聊天唠唠家常。晚上抱着父亲那冰冷的双脚,不知聊到啥时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仿佛梦见了儿时躺在父亲的怀里,是那样的甜美、温馨!那一夜,我睡得很香很甜!
父亲,一生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和天底下绝大多数的父亲一样极其平凡。但是,他在我的心中却又是那样的崇高而伟大。他曾说过:“我们一家人都要老实做人,诚心做事,不讨别人便宜。”这一质朴无华的语言,不仅仅是父亲一生做人做事的准则,它也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兄妹四人。
万万没有想到,就在2018年的新年到来之际,父亲的身体顿感明显不适,我们兄妹四人百般呵护照料,到了医院再次检查已是肺癌晚期,四处扩散了。父亲啊!您是如何忍受的呢?平时小病小痛您忍着,怎么到了最后您还不说,宁愿自己忍着疼痛也不给子女多讲,养儿是留防老的,您是怕麻烦儿女吗?如此这般让儿女何等的痛心!
就在前一段时期,我们在医院的病房里彻夜护理,看到父亲疼痛难忍的样子,我们的心就如同针刺刀绞一般,转脸就是泪如雨下。就连医院的医生也束手无策的时候,我们听从了长辈三叔的要求,遵循了父亲的遗愿,只得含泪把父亲带回老家,只得无奈地陪着父亲等待死神的到来,也只能靠吗啡止疼药,尽量减轻他的痛苦。就在父亲的最后一天,他服下了药物,安静地处于昏睡状态,我们没有过多地打扰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没有想到他这一睡就是8个小时,尽管我们都围坐在他的身旁,一直在观察着他仍在微弱的呼吸,但已经喊不醒了,永远喊不醒了……
最后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话,就这样看上去很平静没有痛苦地离开了我们,时间永远定格在2018年2月6日10点10分,父亲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86岁。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父亲啊,您知道我这一辈子为什么觉得对不起的人是您吗?那就是因为您和母亲辛苦了一辈子,把我们兄妹四人养大成人,基本上没有享受过我对您的孝顺,就匆匆地离我们而去了!等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生活好了,准备接您住我们的家,好好享受一下晚年生活,您却又说自己老了,不愿意去城里住。您知道吗?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当别人家鞭炮连天沉浸在一片欢乐喜庆的氛围中时,我的心情会多么的难受啊!您为何不能跟我们一起过完新春佳节再走呢?
如今,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以后只有在梦里才能相见,以后再也见不到父亲您的音容笑貌了,再也听不到父亲您老人家的唠叨了……
父亲,您的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养儿育女,清贫持家。我们做儿女的永远怀念您,您就放心地一路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