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四季的故事】穿越生命(纪实散文)
“张璐璐做准备,下一个是张璐璐!”一个护士大声喊了一声。
病床上,孙女璐璐正在使劲地哭着,大声央求着:“爸爸,我不做骨穿。妈妈,你去给医生说,我不做骨穿。”
“要做的,做骨穿才能确诊你得的是什么病,才能确定怎么吃药治疗,你的病才能快快地好了呀!”我拍着孙女的后背说。
“可是我听别的小朋友说,做骨穿很痛,我怕,我就是不做!”
“好了,听话,好好配合医生护士,这个骨穿是一定要做的。”女儿眼里噙满了泪,哽咽着说。
“快,把张璐璐抱去做骨穿了”,护士走到过道的病床边对我们说。忻诚抱起哭闹不止的孙女,将她送入骨穿室。我和丈夫、女儿的小姨、女儿、女婿站在护士站半人高的柜台外,焦急地等待着。一会儿,那扇紧闭的门里传出孙女声嘶力竭的哭声。丈夫和女婿忙离开护士站向走道的另一端走去。在这个时刻选择离开,也许是男人掩饰自己慌乱情绪的一种方式。我和女儿却挪不动脚步,我们就那样站着,眼泪不断地往外涌。此刻我真想去推开那扇门,看看我的孙女正在遭什么罪。可我不能,我根本就没那个胆量。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中期,我曾因病到华西医院做过一次骨髓穿刺。因听人讲过,做骨髓穿刺的穿刺针不是我们通常见到的注射针,而是比较长比较粗的钢针。用这种针穿入骨髓腔,抽取少量骨髓液做检查。一般患者做检查时心里都会有恐惧感。记得做检查前身边没一个亲人或朋友,那种恐惧感突如其来,无法逃遁,让人不寒而栗又刻骨铭心。当时曾对护士说千万不要让我看到做骨髓穿刺的所有器械。护士果真没让我看到任何一种东西,而我也紧闭双眼,让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所以至今不知道这个检查的过程和使用了什么检查手段。一周后我去拿检查报告单,却告之染色体检查数据不确切,需要重新做骨髓穿刺,于是我断然拒绝,扭头就回了单位。我一个成年人尚且如此,何况一个还未满8岁的孩子?想到此,心便撕裂般疼痛起来。
“家长快来,把孩子抱回病床!”一位护士将门打开,对着我们说道。
忻诚三步并作两步往骨穿室走去,轻轻抱起孩子回到过道的病床。
“我一定要记住这个日子,现在是2012年4月4日下午两点,我的孙女第一次做骨穿。”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因为无论检查结果确诊是否白血病,这样的骨穿将伴随着今后的治疗经常进行。
璐璐平躺在床上,女儿用手紧紧地按着孙女的胸骨中线第二肋间的那个穿刺点。因为如不按住,就会血流不止。璐璐的血小板太低,凝血功能不好,若止不住血,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样的姿势女儿和小姨轮流进行着,持续了约六个小时后,终于棉纱上不再有沁出的鲜血,大家才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晨7点,洋洁走进检验室,与她带的博士生一起在显微镜下仔细地做着孙女的各项物理检验。
10点,王焗教授将女儿女婿叫到医生办公室,没有半点寒暄,便单刀直入说:“你们娃娃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确诊是白血病。”王焗教授眉峰往上一翘,眼睛盯着忻诚,面部表情有些凝重。女儿一听,眼泪哗哗直往下流,嘴唇颤抖着,极力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忻诚的脸上也是阴云密布,“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忻诚在心里一声长叹,正想张嘴问王焗教授怎么办时,王焗教授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娃娃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患的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医学名称为ALL,这种病是血液病中最好治的一种,可以不做骨髓移植手术,治愈率可达80%以上。”
听到此话,女儿女婿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是吗?这就是说我们的女儿还有救?”女婿的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问道。
“是的,当然有救,但我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现在还有一个项目即细胞遗传学、免疫表型、分子生物学等要送到北京相关实验室做检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分为三种类型,一种是标危组,一种是中危组,一种是高危组,而其中标危又是白血病中最好治的一种。要判断你们的女儿是哪种类型,有待观察第一个阶段的治疗情况和送北京检验的结果才能确定。所以,这第一阶段的治疗非常重要,你们要引起高度重视。”
苍天有眼,总算让我们有了希望。女儿哭红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也别太乐观,这种病治疗起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上大量的化疗药物,即便是标危,也需要8个疗程。如果顺利走完这8个疗程,接下来还有近两年的维持治疗,如果在5年后不复发,就算彻底治愈。每个疗程上化疗药时,孩子是很痛苦的,不仅要定期做‘骨髓穿刺’还要‘打鞘’”。
“什么叫‘打鞘’?是做手术吗?”女儿一听到这个新名词就紧张起来。
“你别紧张,‘打鞘’是俗称,医学上叫‘腰椎穿刺’,是白血病患儿的一个常见操作。在血管与脑脊膜间存在着一种天然的组织屏障——血脑屏障,致使大多数经血管内给予的全身性化疗药物,很难通过此屏障并在脑脊液中达到有效的治疗浓度,会使中枢神经系统成为白血病细胞的‘庇护所’及复发根源。因此,对于明确合并‘脑白’者,‘打鞘’是重要的治疗方式之一。”
女儿突然生出一种极度的恐惧,“这么小的孩子要经历这么痛苦的治疗,上天啊,你怎么这么残酷?!”女儿心中悲愤地问道。
“在治疗中,小孩也许会烦躁、呕吐、吃不下东西,或许会不停地吃东西,身体会迅速发胖,还有一种可能是头发会掉光,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家属要配合医生的治疗,孩子更要配合才行,否则即便是标危,因为感染也会转化成中危甚至高危,而一旦感染,便会增加孩子生命的危险系数,同时抗感染的治疗费用也比本身患病的治疗费用高出许多,还耽误孩子的疗程,所以孩子的所有个人用品都要严格消毒,她所生活的环境也要注意清洁、卫生。”王焗教授简洁明晰的话语让人既清楚了今后必须面对的问题,同时又产生一种不容置疑、必须照办的对专家权威的认可和尊崇。
“好,只要能治好孩子的病,我们和孩子会很好配合医生治疗的。”女儿赶紧对王焗教授说。
“王教授,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治好女儿的病,你就按照治疗方案放心大胆地去实施,在用药上尽量用功效好,副作用少的药物,经费问题不用考虑太多,为了孩子,我们会尽一切力量的。”忻诚急切地说道。
“行,这样就好,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相信你们的娃娃会战胜病魔,一天天好起来的。”王焗教授的话语中透着一种自信,这让女儿女婿绝望惊恐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一会儿功夫,这个“不幸中之万幸”的消息就通过电话和手机短信传递到了亲友们之中。
当天下午,大家又聚集在医院六楼的电梯等候厅里,虽然确诊是白血病的消息让大家心情都很沉重,但王焗教授的话也给了大家一点希望。
“舅舅,能不能通过你在这家医院的朋友打听一下,国外和国内哪家医院治疗白血病最具权威性。如果国外好,我就送璐璐去国外治疗,如果北京好,就去北京治疗,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挽救璐璐的生命”,忻诚对我的小弟说道。
“好,我明天就去问。”我的小弟随即答道。
“姐,你是不是修了几辈子的行哦,修来个这么好的女婿,你看忻诚对璐璐多好呀!”我的小妹侧脸对我说道,脸上盛满了钦佩和感激之情。
我的心中又涌起一股热浪:“这个忻诚,对并非自己亲骨肉的璐璐真是太好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啊!”其实,忻诚的这些举动并非单纯地体现出对璐璐的爱,而是爱屋及乌,从更深层面体现了对女儿深深的爱。爱情真是个奇妙无比的东西,都说上辈子的一千次凝望才有这辈子的一次相知相依,他们上辈子凝望了多少次?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道德沦丧,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真爱贬值的社会背景下,在那么容易失之交臂的情况下,能牵手茫茫人海,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女儿何其有幸能够与之携手,否则如何抗击这人生路上的暴雨风狂?
璐璐从过道搬进了病房,治疗环境一下就好了许多,把门关上,走道里的喧哗声和孩子的哭闹身突然就小了许多,我们的心情似乎也从恐慌中渐渐趋于平静。
我们必须平静。平静地面对生活突然给我们的惊喜、幸福和苦难。“其实上帝是公平的,它在不经意间给了我们生活的蜜糖,也会在不经意间给予我们生活的苦难,而且常常猝不及防,让我们从巅峰突然坠入万丈深渊。”当这个念头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时,那种锥心的痛居然逐渐消退。是的,每个人在面对这种突然变故时,感觉都是一样的,或惊恐万状,或痛不欲生,但最终每个人的结局却不相同,这里比的是定力。这个定力不是别的,就是心态。禅诗说:“境随心转则悦,心随境转则烦”,心态其实是一个人的世界观和处事的态度。普兰斯特.马福德说过:“一个人若是一直想着人生的黑暗面,不断地活在不幸和失望中,就是在祈求未来有着相同的不幸和失望。”所以无论我们遭遇了什么,都要选择保持一个好的心态,这样你就不会过分地活在悲痛中,而是以阳光的心态去面对突然而至的打击和苦难,你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这么想着,仿佛因惊恐而至的紊乱思绪也渐渐得以平复。我梳理了一下,发现立刻要办的事有两件:一是通知外孙女的亲生父亲张冀,告诉孩子生病的实情;二是到孩子就读的小学,办理休学手续。
四
在一间茶楼的包间里,我们夫妇、女儿、还有我的小弟围坐在一张茶桌边等待着张冀。桌上透明的玻璃杯中蓄满了滚烫的开水,茶叶在杯中缓慢地沉浮,有点像我们悬着的那颗心,忽而上忽而下的。这个时候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张冀,怕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添出些节外生枝的事,也怕他提出采用其他治疗手段而打乱医院制定的治疗方案,但我们还是有一个基本的估计:张冀非常爱这个孩子,在爱的前提下,所有的问题应该都能得到妥善处理。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人还未到,不仅有些着急,便从手提包中掏出手机,给张冀打了个电话。电话中他告诉我路上堵车,一会儿就到,声音有些慵懒,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这也难怪,我昨晚给他打电话时并没有告诉他孩子生病的事,我怕电话上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一着急出点什么意外,另外也担心他把这个情况贸然告诉其父母。张冀的父母年事已高,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猛然得到这个消息,一时无法接受而致身心受到损害,只是说要和他沟通交流一下对孩子的教育问题。
“吱”的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张冀走了进来,见除我之外,还有其他三个曾经很熟悉的人,不仅有些诧异,眉梢向上挑了一下,眼睛看着紫影,目光有些疑惑。
“快,来坐”,我忙招呼张冀坐下。
“喝什么茶?”我问张冀。
“随便”。
“那喝竹叶青吧”。
“嗯”。
一直等候在包间里的那个服务生立刻走出包间,将茶水送了进来。
这是张冀和紫影自离婚后,第一次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包间里静静的,没人说话。张冀好像意识到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是这样的,今天请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打破沉默,眼睛看着张冀说。
“什么事?”
“璐璐生病住院了”。
“什么病”?张冀急切地问。
“白血病,昨天刚确诊,确诊后我就打电话给你,约今天面谈。”我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会呢?怎么会得这个病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张冀大声说着,眼睛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疑惑。
“你冷静一点,不要着急,听我说”。于是我将璐璐的情况作了详细的介绍。张冀的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一声不吭,脸上呈现出绝望的表情,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将他彻底打懵。看到这种情况,我忙将话题转移到别的问题上。
“张冀,今天请你来,还有一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你说”。
“璐璐现在急需的是血小板,我们必须随时有所储备,需要多找一些人献血,你看能不能请你们那边的亲戚、朋友或者同学帮帮忙?”
“没问题,我马上去办这件事”。张冀起身拉开包间的门准备离去。
“哦,你等等,还有件事”,我忙叫住他。
张冀猛地收住已迈出去的一只腿,转过身子,没说话,只是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璐璐得这个病的事,暂时别告诉你的父母,他们年龄都大了,七八十岁的人哪经得起这种折腾,待适当的时候再给他们说,可以先告诉你的哥、嫂和姐姐、姐夫。”
“嗯,我晓得。璐璐住的哪间病房?我先到医院去看看”。
“六楼24床,你去了如果璐璐睡着了,别叫醒她,她牙痛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觉了”,紫影眼圈红红的,冷着脸对张冀说。张冀也没吭声,便快步走出了茶楼,身影旋即被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流所湮没。
第二天下午,我正站在璐璐的病床边给她喂药时,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里传来张冀的声音:“妈,我还是喊你妈。”“哦”,我应了一声,心想,现在喊我妈了,当初怎么不喊呢?当初我们家包括所有的亲戚朋友,他见面都不给人打招呼的,女儿与她离婚,除两人对生活对事业的态度迥异,女儿积极地面对人生,他却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外,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现在两人离婚了,反倒喊我妈了,这倒反映了一个问题,也许经历了这些年的波折,现在开始醒悟了,长大了,心里竟为他感到一丝高兴。我忙问他:“找人献血小板的事落实了没有?这事很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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