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刘东高价预定一个“花开万里红”的山茶花水晶球，他提出要求，要在水晶球里写上祝语，还要求柳小竹题上她的名字。他特别交代，准时在七天后下午六点送给他，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六点下班。他还告诉他，他就是山茶花开的时候生的。
　　 柳小竹按时给刘东送山茶花水晶球来，想到他说过是他的生日，就顺便从自家花圃地里摘了一些花。鲜花是公爹公婆栽种的，种了好几亩，大头弟每天在地里负责浇水，看护。温金贵的主要精力在鱼塘，养鱼，常常送鱼到城里，也接待城里人来钓鱼。鲜花开放时，公公婆婆剪下，包裹好，由温金贵卖到城里鲜花店。
　　 刘东接过山茶花水晶球和鲜花，狠狠夸奖了柳小竹一番，把山茶花水晶球放在柜子上。他捧着鲜花，看了一眼柳小竹，把花靠近鼻子，左闻又闻，说，活到现在第一次收到女人送的花，这个生日，过得最温馨。我要把鲜花放在床头，夜夜闻。他笑着说，我闻出的不仅有花香，还有女人的体香味。
　　 柳小竹顿时脸红，连忙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刘东见柳小竹脸红，心里哗啦一下有些颤，连忙说，认识这么久，请你吃顿饭，好不？
　　 不！我从不与我的客户在外吃饭。柳小竹声音很低，却有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
　　 刘东愣了一下。那请你就在这儿喝杯泡茶，总可以吧？刘东退了一步。
　　 柳小竹没吱声。
　　 刘东乐开了，连忙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是紫色的，四周镶着金边。盒子打开后，露出金黄色绸子，解开绸子，是一饼茶，像极了湾河村农家人锅里的荞面粑粑。刘东用木锥撬下一块，放入一个有手柄的玻璃杯子，倒入开水，润泡。刘东朝柳小竹笑笑，取出两个透明的小杯子，用清水洗了洗，又用开水烫了烫。泡着的茶水，已变成淡淡的红色。倒入小杯中，冒着热气。
　　 淡淡的，有一种香味，你尝尝。刘东说着，端起一杯，递给柳小竹。
　　 如何？刘东问。
　　 说不出，有点苦。我家喝茶哪有你这闲工夫？不成了装闲？泡个茶，有这么多的讲究，这不是在磨时间嘛。柳小竹说，不过，这茶，慢慢的，还真有一点泛甜。
　　 西平人喜欢喝泡茶。泡茶就如你画内画一样，讲究功夫，所以也叫功夫茶。刘东给柳小竹又倒了一杯。
　　 柳小竹喝茶时，刘东静静望着她。温金贵这个杂种，竟有这般福气，像活脱脱的美人模子倒出来一样，拍照过那么多女人，唯独这个女人，让他这么上心。
　　 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刘东靠近柳小竹，轻轻说。
　　 我最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商量什么？柳小竹走到柜子边，把杯子放在柜台上。
　　 其实也不是哪样大事，你的身材这么好，这就是一种美，如果展示出来，给人美的享受，多好啊！你不会介意吗？刘东望着柳小竹，说得很慢。
　　 这个啊，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不是照了很多吗？柳小竹说得很快，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穿衣服裤子照。这是艺术，身材不好的，我还不愿意呢。看到柳小竹不明白他的意思，刘东觉得说明了好。
　　 柳小竹立即涨红了脸，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不，不可能！说完转身，慌忙走了出来，任凭刘东在后面喊，不再回话，不再回头。
　　 柳小竹拒绝了刘东，以为不会再见到他，没想到一个月后他来了。他交给柳小竹四张照片，要求按照片画竹林蜂窝的鼻烟壶，是景致不同的四个。看他轻松自如的模样，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也是，的确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这人还是光明磊落的，柳小竹暗自想道，倒是自己小瞧他了，显得自己有些小气。于是，不再提这事。
　　
　　 五
　　 湾河村，虽然紧挨着城区，交通方便，却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村子，南盘江沿村而过。另一条小河从西边流来，从湾河村门前淌过，形成一个湾子。湾河村就在这个湾子里，村子背后是一片山坡地，过了山坡地，就是山了，当地人叫老黑山，是乌蒙山的支脉。出村，要通过村前的一座石桥。十年前，一条高速路从村子背后修通，直通贵州，可达杭州上海。
　　 村子里很多人家，把河那边的田，开挖成鱼塘，养起鱼来。城里人周末常来钓鱼，钓完，秤秤，按斤数付钱走人，很少有人进村来。柳小竹来了以后，就改变了。城里人三天两头来，看内画表演，预订内画物件，一般预定鼻烟壶、水晶球、酒杯的多一些。后来村民的亲朋好友，也委托他们预订内画鼻烟壶。
　　 村民也开始喜欢内画，常来耳房看柳小竹作画。桌上铺着乳白色的桌布，上面有几个彩色碟子，有的装画墨，有的装水。桌面靠右，有一个蓝色的搁笔架，放着几支长短不一的弯头小毛笔，一支竹签做的涂擦笔，一个气葫芦，有些像医用洗耳球，还有几块药棉。左边，有几个不同款式的鼻烟壶和水晶球。墙壁上，一个大大的静字，人们屏住呼吸站着，盯住画画的柳小竹。看画内画的人每天都不少，柳小竹丝毫不受外面一进一出的人影响，像这湾河村只有她一人样的。
　　 温金贵眼睛珠子一转，发现这是一个赚钱的门道，于是，腾空自家左侧的耳房，然后，装修一番，做了一组玻璃柜子，摆成城里的店铺一样。把所有定做的成品，放在柜子里，供人参观。
　　 柳小竹对温金贵做的这些事很满意，抱着他亲了又亲，火辣辣地夸奖一番。柳小竹跑了一趟河北，回来时，大包小包的。柜子里摆了很多形态不一的鼻烟壶，水晶球，屏风，生肖葫芦、花瓶、酒杯、玻璃笔筒等物件，也放置了很多外画作品，油画，水彩画，水墨画，竖轴，横轴，小屏条、扇子等，也有一些水晶饰品，珍珠饰品、红木小件、各种小工艺品，小玩具等等，于是，装修一新的耳房成了名副其实的精品店。有人观看后，提出要买那种款式的鼻烟壶，或水晶球，柳小竹就一模一样画一个，卖给他。
　　 住在村口的一家妇女，在门口摆起了地摊，销售自家地里的洋芋、苞谷、小瓜、豆子、青白苦菜、大葱蒜苗以及矿泉水和各种零食。后来干脆开起了农家乐，连来钓鱼的人，也不忙着回去，而是来农家乐吃完饭再折返。周末，有家长把孩子送来跟着柳小竹画内画，老师长老师短叫着，柳小竹红着脸应着。
　　 柳小竹成了湾河村人的骄傲，年轻人喊朋友来家里吃饭，也不忘说一句，吃完去看内画表演啊！
　　 柳小竹妈妈从河北打来电话，问她过得怎么样。柳小竹咯咯咯笑着，说天天喝蜜呢。
　　 这天，一位游客看中了一个鼻烟壶，画有十二属相，定价九百九十九元。游客左看右看，拿在手里，捏来捏去，一副喜欢得要命的模样，他要买。不巧的是，柳小竹一大早就进城去了，叫婆婆替她守半天。见游客有心买，婆婆想起儿媳临走时说过，如有人诚心要，最低可降两百元。婆婆想了想，说，少了九百元不卖。
　　 太贵了，游客摇着头说，再优惠，好不好？
　　 正在这时，温金贵回来，问，妈，你答应多少钱卖的？
　　 九百元。
　　 温金贵顿时吹胡子瞪眼冲着他妈吼了起来，像眼前的老人不是他妈，而是他雇来的临时工老大妈一样。怎么九百元就舍得出手，剔除成本，一分钱都挣不到！等一下你儿媳回来，看她还不要你赔！
　　 看到妈还要说，温金贵突然把手里的一网鱼丢到地上，妈，你就不会说等你儿媳回来再卖！真糊涂，妈！
　　 地上，几条鱼从网里跳了出来，噼里啪啦蹦跳着，似乎对这个价格也不满意，觉得便宜。
　　 那个游客愣了一下，拿出钱包，掏出一摞钱，数出九张，递给温金贵，拿起那个鼻烟壶拿。走到门边，又折回来到温金贵身边，说，兄弟，别骂你妈，老巴巴的，带大你不容易。九百元，你也赚。
　　 柳小竹回来，责怪温金贵不孝顺。温金贵搂着柳小竹说，媳妇莫气，我故意的，苦肉计啊，不就是为了多赚点嘛。
　　
　　 六
　　 湾河村的人，茶余饭后，少不了谈内画。村民说，连老唐都喜欢内画。
　　 老唐本是湾河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会写字，会画画。他本不姓唐，姓温。他老祖是倒插门那种，三代回归，所以到他这儿正好三代，改姓唐。早些年，过春节时，村民都要来找他写对联。后来进城方便了，甚至逢年过节时，有人开着面包车拉年货到村里买，那些年画呀，对联呀，福字呀，大红灯笼啊，要有尽有。人们怕麻烦，不再请老唐写对联。老唐也不难过，偶尔也会画画，去年上面要来检查新农村建设，村民小组长温小乖还请老唐画画宣传呢！温小乖在村口砌起了一堵墙，用石灰粉刷得通白。然后把检查内容拿给老唐。老唐读完，说，不就是人居环境提升吗？他就在墙上画了蓝天白云，绿水青山，本地的各种名花，配上几个字：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另一幅是村民把垃圾收集起来送到村外，埋在深沟里；还有各家清扫院子，还有瓜果拒绝使用农药，配上的字是：病从口入。检查组来了，对老唐的画指指点点，赞不绝口。温小乖看到检查组高兴，也跟着说画得好。后来，老唐经常站在墙画面前自我享受一番。
　　 看到老唐喜欢内画，还买了一个画有七仙女的鼻烟壶，老唐的邻居开他的玩笑，你恐怕不是喜欢鼻烟壶，是喜欢上了画鼻烟壶的人吧？为哪样不叫她把她自己画在里面，你夜夜可以搂着睡呀！
　　 嘭一声响，老唐的邻居重重挨了一拳。
　　 你这个低能儿，竟然敢打我！老唐的邻居回头一看，打自己的正是温金贵的大头弟，立马回击一拳，打在大头弟的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老唐慌忙拉住邻居，回头对大头弟说，还不快走。
　　 老唐，你让开，这个有病的人竟然敢打我，传出去我脸面何在。邻居气冲冲说道。
　　 哎呀，你与一个大脑有病的人计较哪样！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大头弟平时话都不讲一句，看今天的架势，还是分得清一二的。谁叫你不忌嘴，老哥我早就告诉你，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就是不听。老唐拍拍邻居的肩膀，说，算啦，算啦，闹出去也不好，温金贵那小子，可不是好惹的，他可是一个会算计从不吃亏的主啊。
　　 大头弟跑到门口时，柳小竹正在远远观看竹林里的蜂窝。
　　 晚阳斜照，蜂窝通红，与上午的蜂窝、雨中的蜂窝有区别，区别就在色彩上。嗡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断有黄蜂归来。黄蜂落在蜂窝上，像一架架正在降落的飞机。她心一动，有了，刘东预订的晚阳竹林蜂窝，不对，叫金翅翠微问黄昏，就得这么画。他给的照片也许是阴天照的吧，没这效果。她转身，向屋里走去。
　　 怎么啦？听到声响，柳小竹一回头看见大头弟鼻子嘴巴糊满了血，衣服裤子上也有。她吓了一跳，摔跤了？她问。
　　 嗯哪嗯哪，大头弟说。
　　 不要动，血止住了没？快在躺椅上坐下，让我看看。
　　 大头弟坐在躺椅上。仰起头来，柳小竹说。
　　 大头弟赶紧把头仰起来。柳小竹跑进屋子里，拿来两个卫生棉球，塞在大头弟的鼻孔里，堵实。
　　 好，张嘴呼吸。她说完，又拿来毛巾，在清水里浸湿，拿起拧干，按在大头弟的额头鼻部。
　　 你就这样躺着别动，很快就会好的。我去做饭，爸妈，你哥很快就要回来。说完，柳小竹走进厨房。
　　 吃饭期间，温金贵皱着眉头问，怎么啦？大头弟嗯哪嗯哪回应，埋头吃饭。
　　 活该！自己摔着，怪谁？我还以为是谁打了你，那我要他赔你一千元，不，要陪两千元！温金贵端起碗，忙着吃饭，不再说话。
　　 看着小儿子如此，两个老人心疼得要命，把大头弟拉到一边，一遍又一遍交代，走路要小心。
　　 柳小竹安慰两个老人，已经没事。
　　
　　 七
　　 得知柳小竹正在画金翅翠微问黄昏，刘东异常兴奋，特地赶过来，现场观看。
　　 柳小竹见他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埋头作画。
　　 刘东自己拿个小凳子，坐下，静静看着。柳小竹神色专注，一只手捏住水晶鼻烟壶，捏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拿住弯笔，伸进里面去画。弯笔的笔身长，有牙签般粗细，笔毛和笔身成直角，很奇特，以前真的没见过。上一次观赏的是画好的鼻烟壶，没见她现场作画。当时她就说过，内画其实也不神秘，关键要掌握技巧。现在现场观看，才发觉真的不容易。小小弯笔，伸进逼窄的壶口，在打磨好的内壁上作画。啊，原来是反着画，自己从外面看到的才是要展示的画面。他暗暗感叹，内画真个学问大啊！自己是搞摄像摄影的，对画的鉴赏多少还是懂点的。柳小竹的内画，线描颇多变化，设色协调，而且，背景用清淡而洒脱的笔墨描绘，与主图形成强烈对比，勾勒清晰，有形有神，有气有韵，生动逼真，格调温暖。看着柳小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他突然想起那次给温金贵买鲜花，顺便问你媳妇是如何在玻璃球里画内画的。温金贵说就是用一支笔，那笔很像挖地用的尖尖的锄头，也是尖的，伸进玻璃球内画出来的。还莫说，温金贵说得很形象的。对于柳小竹来说，她画内画不就是与农民种庄稼一样吗？不知要付出多少汗水。
　　 刘东越来越佩服面前这个年轻女子，不，是有些崇拜。温金贵这小子，眼光不错。
　　 不好了，温金贵怒气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屋里的人一齐望向他。温金贵说，我们这个村子很快就要拆迁，新址地点已选好，就在江岸。这是我刚听说的。
　　 拆迁？为什么呢？好不好的一个村子啊！柳小竹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