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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时光】春去春又回(同题•小说)


作者:雪飞 举人,3213.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944发表时间:2018-03-19 23:45:58

【时光】春去春又回(同题•小说)
   而来叔却还活着,并且,他实际抚养了自己这么多年,感恩吗?怎么却生出来了恨?
   红玉站在来俊良的身后,她的心思好像也在飞来飞去,她的默声与来俊良那样的沉默竟有些相似,却更有不同。
   来叔!她喊了句。
   来俊良嗯了一声,沉沉的思绪里仍旧回不过神。
   我妈妈,是什么样的女人?
   嗯?来俊良又重重地嗯了一声,他将目光落在了红玉的眼睛上,又匆匆躲闪开。
   别躲着我!其实我在别人嘴里也知道了些。
   你妈妈……她挺不容易的。
   你,有没有对我妈妈……好过?
   没有!
   没有?没有?
   红玉的眼里似有一种毒毒的东西,那如一团冰,更似一团火,将来俊良逼到了角落。来俊良寻着桌子的沿坐下来,那把椅子咯吱咯吱,发出反抗的声音。
   红玉哇地大哭起来:你没和我妈妈好,凭什么,你供我养我!
   来俊良的屁股如让针狠刺了一下,猛地跳起来,他手足无措,看红玉蹲在地上无助地哭。
   红玉啊,红玉!你要愿意,就叫我爸爸,好不?
   不!不!
  
   八
   穿过几段林地,便是见了那棵神树之所了。来俊良发现,几十年时光对于这棵树来说,无非多了些年轮的宽度,什么都在,红线织在树枝上,密密匝匝。关于这棵树衍生的故事被人们口口相传,最神奇的,便是这棵树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森林大火中竟毫发未损,于是神树便愈发披上神秘的色彩。
   来俊良在大森林中绕来绕去,他也有意绕开这处圣地,这时走近这棵神树,竟有些鬼使神差。来俊良仰望着直入云霄的密密的树冠,星星点点的光线渗下来,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
   来俊良下意识地朝树下瞥了几眼,那老怪不会也来了吧?他这样想着,嘴角咧了咧,无察觉地自嘲了一下。
   这真是个奇怪的想法,他为什么想要见到老怪呢?
   来俊良用手使劲掐掐自己的头,好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可不知为什么,这地方似有种魔力,他越想岔开这样的想法,那老怪的影子越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赶快走掉吧!来俊良想逃开了。他自树下向一个岔路上走,一个趔趄,他被什么绊一下,险些摔倒。
   竟是老怪头!老怪坐在道沿边,手上掐着空烟嘴,送到嘴边,一嘬一嘬。
   来俊良“啊”地一声,他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这当儿,四野里没了声息,来俊良抱着膝坐在地上,半晌他回过神,朝身后看了看。
   来俊良的脸煞白了,哪里有那个怪人,分明是一只树桩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来俊良的脑子轰轰作响。
   红玉不知何时赶上来,一把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来俊良。
   怎么了?来叔?
   我,我……没怎么!来俊良对红玉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是不是这林子有点怪怪的?
   红玉的这句话更让来俊良吃惊:怪?嗯……挺怪。
   就是嘛,有这么奇怪的树吗,你看这断木桩子边,都长着棵新树,而且一一对应!
   来俊良顺着红玉指的方向看,忽然眼前也亮了起来。
   来叔,这林子还有个来历呢,想知道不?红玉扳起来俊良的胳膊,她忽然像小时候那样,调皮地仰望着来俊良,卖起了关子。
   这丫头,还跟你来叔打哈哈呢,说吧!
   话说——红玉清清嗓子,拖起了长音。
   早先时候吧,白山黑水岸来了一群人,这些人来自何处不详,他们是做筏子客的。他们伐木,将木头运到水里扎成筏子,他们划着筏子到大集上卖了钱,再分了钱回家。这筏子客的头,是个古怪的人,他们的人每放倒一棵树,他都会令人给补上一棵树。
   这个是哪朝哪代的事?老怪头?是哪个?
   来叔,你听着像哪个朝代的呢?
   那至少是古代,不过看这树茬儿不像。
   那就是他们后代的轶事。反正有人伐了树,又种了树。
   这树也有三十年了吧!来俊良说着这话,拍了拍身边的树,那树已经开始抽出了新绿,郁郁葱葱的新藤地将老桩环抱起来,新木与老桩相依相傍,甚至,它们浑然长在了一起。
   来俊良蹲下身,用手摸摸老桩的断口,若有所思。他扭头看看红玉,想说什么,嘴唇嚅了嚅,竟没发出声音。
   来俊良忽然想到了惠子,他似有许多的话要对惠子说的,就如这树的断面,与惠子可以毫无掩饰地谈论,他可以听惠子的挖苦,甚至可以拿最糙的话与惠子对峙,可面对红玉,他哑言了。
   许久的沉默,山林里无声无息,来俊良的胸中却越发鼓噪得难忍。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来俊良放开喉咙,吼得山林震荡,红玉诧异地看向他,看他的额角的青筋高高地涨起,她不解其意,却被这吼声给震住了。
  
   九
   不知哪时,山坡上有种紫色的花,星星点点弥散开了,兴安岭上的春很奇异,一面有冰雪的矜持,一面又有报春花的急迫。来俊良在红玉的引领下,他在岭间转来转去,不觉间,冰封的河面已然开始解禁了。
   这春花的颜色,定是一种欣然之色,尽管还只是星星点点,于漫长的冬季后,复苏了生命似的,草木轮回的欣悦在来俊良的心里滋生。
   还有一种欣悦在来俊良的心头滋生了,那便是他与红玉半月有余的陪伴,他发觉,他们彼此之间的亲情,穿越了岁月的隔断,依然浓厚。
   惠子没有坟墓,与很多人一样,无声无息地在这大森林里消失了,这是来俊良心头的一处痛,他想给惠子立块碑,找一处安身之所。思来想去,他总觉出立碑不妥,因为他不知在石碑上怎样写。许多人,许多事,绝不是一句两句话定义得出的,抑或,有些事本来就不能昭示。
   还是让绿色的树替代这个墓碑吧,这是他对惠子也是对红玉最好的交待。来俊良了结了这个心愿,也是他离开大兴安岭的时候了。
   来俊良的车行驶在山谷里,山谷的尽头,是去往满归方向的公路。一条溪水依山流淌,那是刚刚融化的雪汇成的水泊。水流不深,大大小小的石头布在水道中央,那黝黑的石头周围还团簇着未化的雪,有冰排在水上漂浮。
   红玉坚持再送来俊良一段,她坐在来俊良的身边,两人都有些默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红玉?
   红玉的脸转向了车窗,她似乎是在看窗外的景,答非所问地向来俊良道:来叔,你还会来大兴安岭吗?她一边说着,两行泪顺腮而下。
   来俊良没有作声,他想说工作很忙,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他咽回去。还是不说了!来俊良的手伸过来,拍了拍红玉的肩。
   车子颠簸起来,有石子与车轮磨擦的声音。
   溪水的那岸,一处陡崖赫然直立于他们的面前。猛然间,红玉抬头望到的一块巨石缝中,几丛粉红的花朵探出头来,煞是引人。
   来叔,停车!停车!
   怎么了?红玉?
   没待车子停稳,红玉急急地跳下了车子,向着那山崖奔去。
   来俊良不解其意,却也忍不住下车,他紧随红玉,向前跑着。
   来叔,看,看,那花!红玉一边回头冲来俊良嚷,一边气喘咻咻地跑。
   来俊良的眼睛顺着红玉的手指望去,岩崖上的山花也让他尽收眼底。他们自公路向下疾走,穿到谷底,在浮着冰排的溪水边站下。溪流那岸的山崖间,红的、粉的、白的、紫的花层层点染,来俊良的心刹那间就被这山花唤醒了似的,一股热流,汩汩奔涌。
   来叔!来叔!看那……我们兴安的杜鹃……多好看!红玉兴奋得脸上飞起红云,她边说边喘着气。
   看到了,看到了!是鞑子香!
   来俊良跟在红玉的身后,踩着河道中的大石头,过了那河,他们近至那山坡下。红玉急切地用手搬着坡上突兀的石棱向坡上攀援。
   快点……来叔!红玉一边向山顶爬,一边向来俊良转过头。
   红玉,小心啊!来俊良不时冲着红玉喊,他紧紧抓住坡上的石头,跟上了红玉。
   一丛触手可及的紫红色的鞑子香夹生在山腰的石缝里,红玉的一只手努力伸向那花,稍用力气,将那花从石缝中拔出来。
   猛然间,一块粗大的石头自山顶轰然向下滚落,那滚落的山石与岩崖碰撞着奔向红玉,她惊恐万分,“啊”了一声,呆住了。
   红玉,快躲开!
   刹那间,来俊良冲到红玉的跟前,猛地将红玉死死压住。
   来俊良觉着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他的头一下,他的胸口闷下来,耳廓里似有很大的杂音嗡嗡作响。
   来俊良的眼前开始发暗了,他听到红玉喊他,来叔,来叔!那声音很近,又似很远,来俊良拼命地伸出手来,他要抓住红玉的手,他再不想放开红玉的手了。
   山坡下的那条小河上,来俊良倒在水泊中。红玉紧紧拉着来俊良的手,静静地蹲在他身边,河中的冰排一涌一涌,冲击他的身体,一束鞑子香,落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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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是一部荡气回肠的情感大戏。当那年春天的大火突如其来,惠子为抢救来俊良的钱袋子而葬身火海的那一幕,定格在来俊良的脑海,成为他一生的梦魇。三十年后的又一个春天,他再次踏上兴安岭去凭吊惠子,却因保护惠子的女儿红玉而倒下,一场宿命和轮回就此完结。来俊良对惠子的感情是复杂的,惠子身上有一种自然率真的魔力,却是风尘女子,让他喜欢又排斥,始终保持一种矜持和优越感。生死关头,惠子抢救了他的钱,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惠子被大火吞掉。这种折磨与愧疚让他备受煎熬,他欠的其实是感情债,他的死便是还掉了这笔债。对于来俊良来说,惠子的死是春去,自己的死便是春回,没有什么比解脱与救赎更春意盎然的了。作者对当地的人文历史做了非常细致的研究,真实还原了兴安岭那场大火的惊心动魄的场面。这篇小说让读者的心一直都在收紧,不仅仅因为那种身临其境的质感,更因为作者对人物的刻画和情感的把握有一种收放自然的张力,无论是来俊良与惠子,亦或是与红玉之间,都沉静而内敛,渗透到了读者的内心之中。这篇小说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完美结合,美不胜收,鼎力推荐。【编辑:鸿渐于陵】【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3210030】【江山编辑部·绝品推荐20180502第1030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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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鸿渐于陵        2018-03-19 23:58:39
  雪飞,跟你的谈话中,我知道你去过漠河,亲临过那场大火的遗迹和纪念地,并深入研究过当地的百年历史。
   这篇小说非常成功,那是因为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
我没有个性,所以不签名。
回复1 楼        文友:雪飞        2018-03-20 06:37:00
  小说写得艰苦,几易其稿,我是最笨的学生,老师没加批评词已经万幸了。谢谢鸿渐,你的解读与指导给我的帮助不言而寓!
2 楼        文友:雪飞        2018-03-20 06:51:47
  自认为小说还算有可取处的,小说人物的塑造还算立起来了,小说以一个历史事件做背景,明写暗写了一些人一些事,就赎便是个话题,历史进程中人心,道德的毁坏与重建,也是春去春回的主题,这中间,惠子也好,老来也好,以及那个暗写老怪,是缩影。谢谢鸿渐!谢谢时光城!
3 楼        文友:一朵回忆        2018-03-20 13:43:50
  读了,久久走不出去。
   好的小说就是这样的,如细雨,点点浸入,若轻雷,叩击心田。
   很庆幸雪飞姐在时光城,我有学习的标杆。
时光是一朵清澈的回忆
回复3 楼        文友:雪飞        2018-03-20 18:14:55
  与时光城为伍很荣幸,与年轻的你们在一起,我更不敢懈怠,羡慕你们!
4 楼        文友:阳光下的红叶        2018-03-20 13:47:01
  一字一句,一行一段,我简直是屏住呼吸读完的这篇小说。
   读完最后一个标点,我只会呆呆的坐着,深呼吸再深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半天,我都不能从文字中走出来。
   除了震撼这两个字,我想,我再也找不出一个词,无论是评价这篇文字,或者是形容我的心。
做一个简单的人,平和而执着,谦虚而无畏。
回复4 楼        文友:雪飞        2018-03-20 18:21:56
  谢谢红叶评读!北方人对文字里的描写应该不陌生,与我们生活环境相似,立足熟悉的生活写,找出自己文字的落脚点,我们共同学习。
5 楼        文友:阳光下的红叶        2018-03-20 13:56:01
  再占一层楼,因为我实在是不能不提一下三哥的按语。
   那么精准啊,那么妥帖啊,仿佛只轻轻一下,就扣住了小说的脉门与灵魂,让它们清晰鲜明的就立在那里。
   于是,春去春回的春声和春意,就那么入了眼,又入了心了。
做一个简单的人,平和而执着,谦虚而无畏。
回复5 楼        文友:雪飞        2018-03-20 18:29:13
  不能不说咱们是很幸运很幸福的一群人,因为有一个这么专业而又这么无私的老师!资源宝贵,谁不好好利用就是浪费,哈哈!
   感谢鸿渐的话都放好了,写出好文字来回报他!
6 楼        文友:薛志成        2018-03-21 22:51:30
  今晚细细地读完雪飞老师的小说,教科书一般,崇拜你的文字,其余全是自己的汗颜。
   小说以大兴安岭火灾这一历史事件为背景,塑造了来俊良和惠子两个典型人物形象。惠子,风尘女子,江湖气,却为来俊良丧生于大火之中。来俊良三十年来始终没有忘记惠子,匿名并默默地抚养着红玉。读来,让人沉思良久。
   学习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唐】王维
回复6 楼        文友:雪飞        2018-03-22 19:40:45
  小薛说得太客气,不是什么老师,互相学习才是。真得感谢时光城,有你们在一起!
7 楼        文友:凌江雪        2018-03-26 18:01:00
  好久没正儿八经地读一篇小说了,这篇小说的功力简直就是我的终极理想呀,一边读一边想雪飞姐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吧,太佩服了!
凌江雪
回复7 楼        文友:雪飞        2018-03-26 22:24:56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的文有人夸呢,我也想夸夸。
8 楼        文友:草根        2018-03-28 10:23:36
  先占座,后欣赏。
   雪飞的鸿篇巨制肯定不得了……
至少,无愧于文字。
回复8 楼        文友:雪飞        2018-05-02 23:51:27
  谢谢草根捧场!
9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8-05-02 16:59:09
  这篇小说不知看了几遍,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昨晚又细细读了一遍,奇怪的是,每一次,我都能从头至尾一个字不落地读完。好像小说里每一个字都有强有力的吸引,我经过它们时,愿意停下来,听一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一听他们内心的忏悔。
   好的爱情,可以让你遇见和发现更好的自己。好的小说,可以抚慰灵魂的不安,照亮生命中的沉寂。这篇小说,我把其视作是一个人内心的再发现。小说需要个性,需要再发现,在记忆,虚构与非虚构之间,去表现人物内心的样貌以及真实的悸动。而这需要一定的功力去完成。
   我感动于雪飞在创作过程中每一次潜心的探入,撷取素材的能力非比寻常,引人入胜的情节,沉静内敛的语言功力,让人赞叹不已。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回复9 楼        文友:雪飞        2018-05-03 00:46:15
  谢谢飞雪这么细致地阅读这篇小说!很晚才回来,看到你的评论,感动。小说能打动读者,缘于许多情境的真实,也缘于作者与读者的思想有了共鸣之处。我一直觉着每一篇作品不单单是笔法与技巧的展示,更重要的是你想表达怎样的思想给读者。小说取材的历史背景里的人物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其中有一个人没有在小说里体现,那人是当年在漠河任县长的女姓。这位女县长本来可以顺利升迁的,这场大火让她的仕途跌宕,现移居异地。许多亲历者对大火闭口不谈,因为种种原因吧,无法解说得清。
   而百姓会有记忆的,小说中惠子的死是一个真实的例子,一同跑着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倒下了,恐惧,无奈,就这样撕扯着生者的人。文中老来的救赎,是个例,也是共性。子母河,是我去漠河时一们朋友陪同走走讲给我听的,当时我就特别有触动。这个题目给出时,第一感觉就应取材于那里,这是春去春回的源头。
   入流年是最愉快的一段时光,每每想起,都觉着那时的写作气氛浓厚,流年培养了我,因而总有感恩之念。文字无界,还好,我仍理在时光里书写,也刚好能让飞雪读到。谢谢!
10 楼        文友:薛志成        2018-05-02 22:05:55
  恭喜雪飞姐的小说获绝,羡慕,崇拜!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唐】王维
回复10 楼        文友:雪飞        2018-05-03 00:54:28
  谢谢小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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