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捡废品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老人还有一个女儿，只是因为当年家里不同意女儿念书，只肯供哥哥上学，女孩从此和家里断了关系。男孩大专毕业后，在城里找了工作，成了家，儿媳妇又不叫老人进门，老太太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了。
　　 为什么不去找她女儿呢？沈小兰问，她女儿现在在哪儿？
　　 多年不联系了，李老太也不知道。捡废品老人说，我正在想办法帮她打听呢。
　　
　　 四
　　 李老太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央求拾废品老头再想想办法，帮助找到女儿，她说她想在生命最后时刻、再见一回女儿，把一直窝在心里的一句话，想在她离开这个世界前，对女儿说了，她死也瞑目了。
　　 拾废品老头本名罗汉民，退休前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十几年前老伴因病去世，第二年刚上初三的女儿又得了白血病，没几天也离开了他，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罗汉民几乎要崩溃，后来他在报纸上看到有一些贫困乡村的女孩，因为家庭经济困难，不能继续上学，就萌生了资助这些女孩继续求学的想法，他把这几个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叫她们替女儿完成上大学的梦想，十几年来，他资助的贫困女孩有二十几个，都实现了上大学的梦想。他回家查了记录，发现有一个女孩，就是李老太那个村的，名字也是李老太说的那个名字，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女孩就读的那所大学，又查到了女孩现在工作的单位，就直接去找了那个女孩。
　　 齐小云听秘书报告说，有一个叫吴名的先生求见，吴名！——齐小云惊叫了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小跑着往楼下跑。她一眼看见一个细瘦高个子戴眼镜的小老头正向她走过来，禁不住愣了一下：这个小老头会是吴名先生？
　　 罗汉民也看见了向他小跑着跑过来的女人，那一定就是齐小云了，就笑着说：你是齐小云女士吧。我是吴名。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找我。
　　 是是是——齐小云本能似地回答说，您，您就是吴名先生？请！请！请——
　　 齐小云显然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小老头就是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吴先生。
　　 我本名叫罗汉民。罗汉民看得出齐小云对他还是心存疑虑，就坦诚地自我介绍似地说，我退休前是一名中学老师，夫人去世后的第二年，女儿也因白血病离开了我，她才刚刚上初三，从小就怀揣着上大学的梦想。我就想我能资助几个农村女孩学习，能让她们不因家庭生活拮据而辍学，实现她们上大学的梦想，也算是对我失去女儿的一种补偿吧。能看到你们这些女孩一个个都完成了学业，终于实现了大学梦，也像看到了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是对我最大的慰籍和心理满足。觉得我继续活下去，活在这个世界上，才有意义。
　　 听罗汉民说到这儿，齐小云已经是泪花闪闪了：吴先生，罗老师，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您，要不是你，我别说能有今天，恐怕也活不到今天，早就顺着我家村外那条小河飘走了……
　　 罗老师，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
　　 齐小云深深弯下腰，鞠了三个躬。
　　 罗汉民赶紧站起身，把齐小云扶坐到沙发上说：孩子，你不用这样，刚才我跟你说了，我把你们看成跟我的亲生女儿一样，你们的成长成功，也给了我最大的安慰和满足，我也得感谢你们。知道你们都很有出息，很有作为，能用你们所学的知识和专业，为国家和社会，尽你们的一份力量，我也很高兴，很自豪。
　　 本来，我跟希望工程和有关单位达成了共识，我不想让我帮助过的孩子们知道我，倒不是我有多高尚。这是我的一个心愿而已。
　　 罗汉民接过齐小云为他冲泡的一杯龙井，说了声谢谢，呷了一口，又说：我是为了你母亲来找你的。
　　 我母亲？齐小云有些愣住了，似乎这个字眼对她已经很陌生了。
　　 前前后后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罗汉民语气依然很平和地说，可是，他们毕竟是你的生身父母啊！。是他们给了你生命，是妈妈十月怀胎，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把你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生命更可宝贵的呢？有什么比给了你生命的人，更伟大的呢！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扶养大，经历了多少千辛万苦！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你有了孩子，做了母亲，你就会体会到，父母亲对儿女付出了多少。不要抱怨他们对你不公。他们已经竭尽所能。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给了你生命，又把你扶养长大，更恩深似海的呢！你父亲早几年就不在了，你母亲现在身体很不好，希望能见你一面。你应该去看看她的。
　　
　　 五
　　 弥留之际的李老太，似乎一直在等待什么，眼睛一直不肯闭上，罗汉民记得，李老太说她有一句话想跟女儿说，不知她还能不能再见到女儿，对她说她要说的那句最重要的话。
　　 齐小云随罗汉民走进低矮的出租屋，一眼看见骨瘦如柴的母亲，躺在一张窄窄的木板床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着扑了上去：娘！娘！你怎么啦！
　　 你醒醒啊！你别走啊！别走啊——
　　 忽然，半闭着眼睛的李老太，嘴唇翕动了几下，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一只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一只小鞋，鞋尖上绣着一只红梅花的那只小鞋，从松开的手心里啪嗒一声掉落了下来，掉落到床前的土地上，又骨碌碌骨碌到门槛边上，突然立在了那儿，那朵用红丝线一针一针绣上去的红梅花，一眼看上去，竟像血一样鲜红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