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为德林先生做迟到的清明节之祭(散文)
那时的老三也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了,三天两头找老哥要钱花。我和德林先生住在一条街上,同时上下班,我都碰到不少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着走着,老三突然从酒馆里冒了出来,头抵头伸手向德林先生小声说;“又没钱了。”德林先生只是稍稍放缓脚步,老三紧跟。德林先生一面扭头和别人打招呼,一面把手伸到怀中,把钱掏出,查也不查,看也不看,把钱摁到老三手中,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我也曾扭头发问,德林先生只做没听见。哦,德林先生是怕大街上人多嘴杂,六十多岁的老弟还向七十多岁的老哥要钱花,家中淘闲气。偶然我与人说起此事,他们说你知道的只是皮毛,并说五八年人家都是吃糠咽菜过来的,老三是喝莲子粥过来的。我很不解。后来,德林先生的几个孙子渐大,费用也渐不济。老三因取用无度得不到满足,引发了不满。据说老三抛出了杀手锏:要重分几十年前药铺的家产,产生了嫌隙。
一天早八点的班刚开始,老三怒气冲冲到了医院门诊前,提着德林先生的名字大喊大叫,德林先生闻声而出。只见老三二目圆睁,满面通红,酒气熏天,摆着手怒喊。德林先生说;“你想干啥?这是医院!有事回去说。”
老三这时突然从背后腰间抽出一把一尺有余明晃晃的尖刀嗷嗷叫地向前扑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时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量,猛然两步跨到二人中间,面对面的挡在老三面前。我推着他,他挤撞着我,那把尖刀在我头顶上下左右晃动,划拉,并推着我向后退。我哭着喊着:“三大爷怎么啦,三大爷怎么啦?”
这时门诊前已聚集很多人,人声嘈杂,惊叫声不断,谁也近前不得。只听见德林先生提着我的名说:“赶紧撒开他,我叫他来杀我!”我见老三气势汹汹,怎敢撒手。我这时看到有人在向我使眼色,小声说:“闪开!”我很反感,如此情景怎能如此。那人见我不听,突然用力拉了我一把,我被从老三眼前拉闪到一侧。这个时候拉我的那人接着两手又猛推了一把,并说:“从背后连两个胳膊一起抱紧!”我明白了,从而应之,果然抱了个结实。那刀还在老三手里摇晃,划拉,只是没有了力度。那个推我向前的人趁机从老三手中掰走了那刀。
我还在哭着喊着,把老三仍然抱得个铁结实。这时他突然扭头小声说;“撒开手,憋死我啦!”并又小声责备我说:“你看你哭的,你觉着我真想杀他?”
这时德林先生见状倒松了一口气,被人推回到中药房里去,并且有人从里边插上了门。老三不消气,三番两次追到中药房门口,仍然大喊大叫。忍无可忍的德林先生夺门而出,伸出左手抓住了老三的衣领,抽出右手,人没拦住,叭叭两个耳光打去,并且说道:“我打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是我,五八年你活不了!”
这个时候医院的老院长闻讯赶来,正走到跟前,只见他一跺脚说了一句叫大家都目瞪口呆的话;“老三你就这样?你就这样?医院那几十斤莲子你就白吃啦?你觉得我不知道?那是你二哥交的钱!你真是叫我……说啥好唉。”他摇着头,摆着手。
这时我才知道了老三“喝莲子粥过荒年”的真正出典。
……以后的事如何处理我不得而知。我怕伤他们的心,没敢问,问也未必说。
德林先生退休后,他儿子所在的国营煤矿按照上级文件精神给有贡献的老工人就地“农转非”(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儿子也把德林先生接到黑龙江呼玛煤矿养老去了。
上面的文字中,为了便于书写,也是“为长者讳”,我把德林先生的三弟称为“老三”实为不恭。实际我们爷俩的关系也很好,我见了他都亲亲切切地称声“三大爷”。那时期不凑巧碰到的是我,要粮票、要钱的时候也有。可别管迟早,他一准还我,不收也不行。他闹笑话说:“阎王爷不争小鬼的钱。”其秉性脾气可知。
数年后三大爷得了病,在此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天天到他家为他看病、送药、打针、做治疗。可他老弟兄之间的事,我们都没说起过。直到一个年前腊月的一个寒夜,他又让人把我叫了过去,此时的他已骨瘦如柴。这次不是看病,他准备了一瓶烧酒,一盘豆腐干,又开了一瓶鱼罐头——那年头已很难得。在他的床前我俩把一瓶烧酒喝完,话说到半夜。
他先问我:“得你二大爷的信不?”并说:“我把他惹恼了。”又说:“我对不起他。”再三说:“告诉他我得重病了,想他,我……不能去看他了……”
德林先生得讯,那年刚过年,天还很冷,他自己从东北呼玛千里迢迢回到了老家。三大爷却在那年年前腊月底病逝而去了。
哎,溺爱之深也会给人带来伤害。呜呼哀哉,“兄肥弟瘦无复相代之期;让枣推梨,长罢欢愉之日。”是可叹也。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上最难得者兄弟”。果其然也。
初稿于丁酉年清明前十日
定稿于丁酉年之夏至前三日
注:本文曾经于爱群院长、田素勇小弟审阅斧正,特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