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新锐力】美女与囚徒(小说)
“赶你出门”,这句话提醒了李萍萍。她想,如果此事让母亲知道了,赶出家门的一定是这个老光棍。那时,母亲又重新陷入艰难之中。后爹丑是丑了点,但干农活是一把好手。想了想,她接过了后爹的钱,让后爹给她一天的时间考虑。
后爹高兴的快要疯了,说:“好好,俺等着、俺等着。”
第二天,趁后爹出门的时候,李萍萍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离家出走,寻找张林雨去了。
李萍萍记得张林雨跟她说过他的家庭住址,问到张家,向张林雨的父母介绍完自己,刚要询问张林雨所在的监狱,就被张林雨的父亲打了一耳光。他说儿子落到这个地步,都怨李萍萍勾引的。李萍萍无话可说,只是哭着要张林雨的地址。张林雨的父亲不由分说,将李萍萍推出家门。李萍萍走出十几步远了,张林雨的母亲才扔给她四个字:“五一农场”。
太阳被大山吞噬之后,李萍萍终于想明白了。这个农场她已经找遍了,看来,她要找的人确实不在这里了。她便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月牙塘。
李萍萍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一起洗澡,早已学会了游泳。不过,她只要不想活了,就有办法淹死自己。这时的打谷场静悄悄的,路上也没有半个行人,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她自己了。她跳进水塘,并没有沉没,而是站在了水塘里,浑浊的水刚好到她的胸部。她试探着往水塘中央走。到了水塘中央,水淹到了她的嘴唇。站在那里,她想起了张林雨老师在课堂上读过的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此刻,她正在水的中央。而她要找的那个人,却不知在何方?她又想起孟姜女千里寻夫的故事,而自己此时却要把自己淹死在这口水塘里,比起孟姜女,她是多么渺小和可笑呀!新疆,大概有了直达的火车,没有火车,也有汽车,比起孟姜女的徒步行走,她是多么幸运呀!想到这里,她突然害怕起来,昏暗的水塘居然布满恐惧,初冬寒凉的水也让她浑身长满鸡皮疙瘩。感到了害怕,就有了生的力量。她快速地趟过水塘,爬上岸边的打谷场,坐下喘口气。她决定不死了,她要去新疆寻找张林雨老师。
回到总场场部附近的“干店”,她迅速脱掉湿透的衣裳,钻进被窝里。这个“干店”,就是俗话所说的“大车店”,店家每晚提供一床被子和一壶白开水,收取客人五毛钱。前来探监的犯人家属,住不起招待所,就住在这个干店里。李萍萍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她带来的那点钱,要省着花。因为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张林雨老师。
一床被子,铺半拉,盖半拉。刚才在水塘里受了凉,加上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饭,肚子很饿,没有一点热量,裹着被子的身体,打起颤来。过了大约一节课的时间,王婶回来了。王婶看见她抖个不停,问:“小李,感冒了吗?”
李萍萍说:“没事儿,刚才掉水里了。”
王婶是李萍萍在干店里认识的一位中年妇女。不过,李萍萍只知道她姓王,并没有过多的交流。这是因为,李萍萍早出晚归,没有时间闲聊。偶尔说上两句话,也是很简单的。但双方还是知道了各自都在干什么。比如,王婶在总场招待所洗盘子,她住在这里是想天天见到儿子;王婶当然也知道李萍萍是来找人的,她已经找了几个分场的监狱,也没找到她要找的那个人。
王婶就把自己的被子盖在李萍萍的身上,说:“咋这么不小心呢?”
李萍萍说:“我会游泳,不碍事的!”
盖上王婶的被子,李萍萍觉得暖和多了。也不再抖动了。王婶说:“干脆咱俩打‘通腿’算了,这样暖和一些。”
李萍萍说:“好呀,我求之不得呢!”
王婶就脱去外衣,披着,坐在另一头,问:“今个有那个人的消息吗?”
李萍萍说:“说没有,也算没有;说有,也算有。”
“这话怎么讲?”
“本来我没找到那个人,可我听一个带班的队长说,他‘调疆’了!王婶,你知道‘调疆’是怎么回事儿吗?”
没想到,王婶却懂得“调疆”:“奥,就是把这里的犯人调去新疆大监狱。我儿子跟我说过,总场调疆的时候,怕被调的犯人看出问题闹事儿,就把表现好的和表现不好的,一起弄到总场办学习班,说是要送他们去一个地方学习技术。我儿子就被中队派去参加了学习班。”
李萍萍问:“那大哥去新疆没有呢?”
“当然没去。我儿子是立过大功的,怎么能去新疆呢?送那些人走的时候,我儿子他们的车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就拉开了距离,转个弯就回来了。”
李萍萍问:“大哥在监狱里做啥活儿?他立过什么大功?”
王婶说:“他在造纸厂,也就是三分场监狱。他们那个监狱的犯人都是造纸工人。”王婶说着就打开了话匣子,她颇为自豪地告诉李萍萍,说夏天的一个夜晚,她的儿子起来上厕所,发现同监舍的一个老年犯人割腕自杀,血流了一地,她的儿子被滑倒地上。儿子起身查看,发现有个犯人割腕了,就跑到监管室叫醒了值班的狱警。狱警连忙打电话叫来了总场医院的救护车,把自杀的犯人送到总场医院抢救。医生说,再迟来五分钟,这个犯人就流干了血,性命不保了。她的儿子就因救人有功被信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一次性减刑四年。后来还当上了犯人组长。
李萍萍说:“王婶,大哥真走运气呀!你啥时候能见到大哥,问问他听说或者见过张林雨这个人了吗好吧?”
王婶说:“好啊。我明天中午就能见到他。”
李萍萍说:“我能跟你一起去见大哥吗?我想多了解一下五一农场的情况。”
王婶说:“当然可以。但你得说是我的外甥女,因为,不是亲属关系,不让接见。”
“好吧,王婶。我叫你大姨好吧?”
“好好,叫姨好。”
可是,到了第二天,李萍萍越发烧的厉害了,脑袋昏沉沉的,也不想起来。王婶早上去招待所刷完盘子,回到干店,准备带李萍萍一起去见儿子,看见李萍萍还在睡觉,就摸摸她的额头,惊叫道:“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吧!”
李萍萍昏昏沉沉地“哼”了两声,再没说话。王婶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热心人,就跑去总场职工医院,开了感冒发烧的药回来。倒了水,将李萍萍扶起来,把药吃下。日近中午时,她退了烧,精神头也好了,坚持要跟王婶一起去见她儿子。王婶拗不过,就带着她来到三分场监狱门口。这个监狱李萍萍也找过三五天,对周围的地理环境也不陌生。
不大一会儿,王婶的儿子就收工回来了。他们排着队,唱着“打靶归来”的歌儿。一群光头在监狱门口踏步,阳光在他们的头顶上跳跃着。
王婶喊了一声:“儿子!”就见队伍中走出一个年轻人,向带班的队长说:“报告队长,我要接见!”
队长已经习惯了他们母子见面,吩咐说:“有话快说!”然后指指李萍萍,问:“这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王婶说:“奥,这是我外甥女,来看她表哥的。”
队长就对王婶的儿子说:“那你们就在这里说吧!我先走了。说完了自己进去就行了。”
很多犯人都朝李萍萍这儿瞅。李萍萍担心这些坏人会说下流话羞辱她,但犯人们都严肃地向她行着注目礼。后来,李萍萍才知道,囚犯们确实爱说脏话,但他们绝不对前来探监的女人说,因为探监的都是他们的亲属。他们只对路过的不相干的女人说下流话。
三个人在监狱大门左侧的一片空地上相见,附近也有两对犯人和家属在说着话。王婶向儿子介绍了李萍萍,李萍萍喊了一声:“大哥”,算是打了招呼。
提到张林雨,王婶的儿子拍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好像早就听说过这个人,还在‘调疆’学习班上见过他,带着眼镜是吧?”
李萍萍急切地问:“是呀,大哥这么说,老师真的去了新疆?”
王婶的儿子沉思着说:“调去新疆的人,都是惯犯。二进宫,三进宫,牢头狱霸,有越狱逃跑前科或有逃跑倾向的犯人。一般人是不会调去新疆的。他有可能跟我一样,是中队使的障眼法。你确定你把五个分场监狱都找遍了?”
李萍萍点头说:“是的,都找了,每个监狱还不止找过一次。”
“教育队,你找过没有?”
“教育队?我不知道这地方。”
“你去教育队找找,诺,就在那里。”王婶的儿子向东北方向的一团暗影指了指,说,“那里就是教育队,很小的一个监狱。刚入监或即将出监的人都要去那里呆上一个星期。”
李萍萍说:“可张林雨老师,既不是刚入监,也不是即将出监的人呀!”
“也是呀!这就怪了!”
李萍萍说:“大哥救一个人,减掉四年刑,要救两个人,八年不就减完了吗?”
王婶的儿子笑道:“哪有那么多的人自杀呀?这事儿是可遇不可求。再说了,法律有规定,监狱里立功减刑不得超过原判刑期的二分之一。我正好被减去一半,再立天大的功也不准减刑了。”
李萍萍“奥”了一声,又问:“救老百姓算立功吗?”
“当然算啰!救老百姓也许更有价值。”
看着李萍萍与儿子很有兴致的对话,王婶在一边高兴的合不拢嘴,她鼓励说:“萍萍想知道什么,就问你大哥吧,他啥都明白。”
但儿子却说:“我得进去了,吃了饭就要出工。”说完,就站起来要走。
王婶说:“再跟萍萍说说监狱里的事儿嘛!急啥来?”
儿子说:“妈,你也别天天来了。我怕队长有意见。按规定,接见亲属,一个月只能一次呢!”
王婶说:“不是萍萍有事找你,我就站那儿看看你就行了。”
“那我进去了。”王婶的儿子对李萍萍说:“你最好去教育队找找,看他是不是留到教育队当犯人组长了。”
李萍萍点点头,说:“谢谢大哥!”
王婶的儿子朝母亲挥挥手,走进监狱去了。
李萍萍出来被风一刮,又开始发烧。她感觉四肢无力,头昏脑胀,在干店里睡了五天五夜。幸亏有王婶照顾,才得以度过难关。王婶从招待所把人家吃剩下的饭菜兜来,给李萍萍充饥,按时给她端水拿药。五天后,感冒好了,能走动了,她十分感谢王婶。王婶说:“不如你也来招待所洗盘子吧?现在是农闲时节,来接见的亲属很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招待所正准备招人呢!”
李萍萍点头同意,说明天我就去应聘。
王婶还开玩笑说:“咱娘儿俩有缘分,如果找不到你的那个人,就嫁给我儿子吧?做我儿媳妇,保证待你跟亲闺女一样!”
李萍萍红了脸说:“到时候再说吧王婶。”
王婶确实是难得的好人,如果找不到张林雨,这也可能就是李萍萍的一个选项。反正她已经不打算回自己的家了。
病后的李萍萍十分虚弱,两眼塌陷,圆脸蛋成了长脸儿。原来细白的皮肤,变得微黑干燥。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晒黑的美人仍是淑女。看起来,她还是很有美人坯子的形象。
跟着王婶,在招待所里洗了三天盘子,李萍萍的气色渐渐好起来。身体虽没有完全恢复,但精气神大有好转。加上她心里记挂着张林雨老师,总有一种冲动和欲望支配着她。这天洗过盘子,李萍萍独自来到教育队继续寻找张林雨老师。
教育队与别的监狱相比,果然不一样。这里绿树掩映,远远地只能看见一团子森森的树木,看不见房舍。走到近处,也只有两排青砖红瓦的房舍,看上去,像住着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门前没有高高的岗哨,站岗的也不是武警,而是一个穿暗蓝色制服的看门人,坐在大门的右侧,面前放置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放着登记表格。李萍萍走上去,问道:“大叔,这里有叫张林雨的人吗?”
看门人回答:“不知道。教育队里的犯人,不是刚从社会上来,就是刚从各中队里来,走马灯一样,我大多数都不认识。”
李萍萍问:“教育队是干啥的呀?”
看门人说:“这还用问?出监教育,就是教他们回到社会,怎么样重新做人,不再犯罪;入监教育,就是教他们如何遵守监规狱纪,好好改造自己。明白吧?”
李萍萍点点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原路返回,走到一百多米处,感到有些累,就脱掉一只鞋子,坐在路边歇息。
这时,一个戴大盖帽的老年干部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走过去。不大一会儿,又推着自行车出来了。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灰白相间的囚服,戴着眼镜,剃着光头。两个人边走边讨论着什么,看样子,他们很随便,不像犯人与狱警的关系。那个眼镜的声音很像张林雨老师。但李萍萍分明又觉得这个人不是张林雨,张林雨老师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英俊、精干、斯文;而这个人却有点瘦小、寒酸、野性。假如他要真的是张林雨老师的话,那他的变化可谓剔骨还肉式的涅槃,其肉体和心灵所经受的伤害是何等巨大啊!
等他们走过去了,李萍萍便悄悄地跟在后面。到了一中队的打谷场,两个人站住了。李萍萍不敢靠近,便蹲在水塘边装着洗手。有一队犯人正在新翻的稻茬田里碎土,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木榔头;还有一队犯人,在往田里送农家肥。
大盖帽坐在打谷场上的一只大石滚上,翻看着一张报纸;戴眼镜的犯人独自去田里与几个囚犯说话,他还掏出兜里的本子和笔,在记录着什么。有个犯人可能跟眼镜很熟,他们互相摸着对方光秃秃的脑袋,一边打闹,一边高声说着脏话。眼镜说话,也带着“他妈的”、“老子”等口头禅。大约一个多小时,他走过来了,与大盖帽说了一些话,李萍萍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声音还是能听得见的。然后,大盖帽骑着自行车往总场去了,眼镜独自返回教育队。李萍萍照例跟在后面。到了教育队,眼镜进入大铁门,李萍萍赶忙问看门人:“大叔,这个人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