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笑了笑，问道：“你为什么不上学？”
　　 汤梦然显然没有想到温柔这样问，沉默了几秒钟，她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
　　 常满轻轻踢了温柔一下，温柔假装不知道，说道：“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学校，就像我应该在工作一样，所以，请你呆在你该呆的地方，别影响我工作。”
　　 汤梦然的眉毛一下皱了起来，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双手叉着腰，说：“谁影响你工作了，我找常满聊天的，是你影响我们聊天。”
　　 常满站起来，一把拉住汤梦然的胳膊，说：“咱们到王总办公室聊，别影响姐姐，姐姐还有好多工作。”
　　
　　 三
　　 汤梦然十九岁，高三。父亲开了一家木器加工厂，身价不菲，却常年酗酒，每次喝醉酒回家，就要打汤梦然和她妈妈。
　　 小时候，为躲避父亲的殴打，汤梦然总是躲在邻居家里。后来长大了，就经常和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混在一起，游戏厅和酒吧是她去的最多的地方，直到有一次在王影的游戏厅和人打群架进了派出所。汤梦然死活不给父母打电话，她宁愿呆在派出所，也不愿意看见暴怒的父亲和哀怨的母亲，最后是王影出面才接出了汤梦然，从那以后，汤梦然就把王影当做了亲人。
　　 常满说这些时，温柔心里亦有些难过，同情抑或是可怜，但是转念一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纵然原生家庭充满暴力，亦不应该成为堕落的理由，想着不由脱口而出：“她至少父母都健在。”
　　 常满奇怪地看了温柔一眼，温柔沉默了。
　　 常满说：“柔柔，这么长时间了，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的家庭，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知道么？我想走进你的世界，我想了解你的一切。”
　　 温柔微微低头，笑了一下，说：“没什么好说的，父亲在我出生前过世，母亲带大我不容易。”
　　 “你父亲是生病去世了么？”
　　 “我不知道。”
　　 “你妈妈呢？她是做什么的？”
　　 沉默。
　　 温柔说：“我出去一下，透透气。”
　　 “我陪你。”常满说着，揽住了温柔的肩。她轻轻转身面对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他的手臂。
　　 “你敢去女洗手间？”
　　 常满便笑了。
　　 站在洗手间外的楼梯间，温柔点燃了一只烟，很久之前她就会抽烟，和惠家明分手后，抽烟抽的更多了。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里，都是烟和酒伴着她度过的。白天，她是一个不苟言笑，认真工作的员工。晚上，她颓废成一个借烟酒浇愁的失恋女孩。
　　 吐出一口烟，看着青烟袅袅婷婷。小时候从房顶上摔下来，当时没有什么致命伤，没多久也就恢复了。长大以后，后背总是疼，特别是阴雨天。检查后才知道，椎骨曾轻微骨折，于是，有雨的天气，温柔总是借烟酒来缓解疼痛。那天，当惠家明第一次撞到她抽烟，没有惊讶，没有责怪，他只是轻轻从她手里拿走了烟，然后捧着她的脸说：“柔柔，以后我就是你的烟。”
　　 惠家明会帮她按摩，她问过他，这样的她他会不会有厌烦的一天？他拧了下眉毛，说：“会啊，谁让我不长眼，找了个残疾人呢？”
　　 温柔转头看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那不如早点分手吧，放你一条生路。”
　　 “我也想分啊！可是，你是我唯一的生路啊！”
　　 想着，温柔忍不住潸然泪下……
　　
　　 四
　　 掐灭烟头，温柔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常满和汤梦然在说笑，然后王影走过去。犹豫了几秒钟，温柔转身走进了电梯，心里有一团火困扰着她，那种蚀骨的思念突然侵袭，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她需要安静。
　　 走出电梯，大厅里人来人往，王影的游戏厅的巨型广告正播的如火如荼，提醒了她必须要加快工作进度，才能在限定日期完成任务。靠在墙上，大理石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服迅速窜到了心里，就在她转身要进电梯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温柔喊了一声，是的，那个花白头发，脸色微黑，衣着朴素的小老太太，是温柔的妈妈。
　　 妈妈看见了温柔，那一瞬，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找这儿来了？有什么事么？”温柔问。
　　 “我打电话你手机一直关机，我就给家明打电话，家明把我送这来的。”
　　 “哦”，温柔有一丝慌乱，不知道家明跟妈妈说什么没有。
　　 “家明送你来，他人呢？”温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他正开会呢，送我过来就走了，说这段时间太忙了，过段时间再陪我说话。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你和家明分手了呢！家明好长时间也没去看我了，我给他准备的韭菜馅都快放坏了。”
　　 “哎呀，妈，我也是太忙么，赶工作呢，你瞎担心什么呀，我都二十八岁的人了，还是动不动就担心我被绑架了，还是被拐卖了？你闺女没那么吃香，哪那么容易被人盯上？”
　　 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转头四下看了看，说：“你妈我是不是神经过敏啊！总觉得坏人太多，总觉得有坏人觊觎我闺女的美色。”
　　 温柔笑着挎住老太太的胳膊，说：“这样吧，老太太，以后你当我的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谁多看你闺女一眼，你就脱下你那臭鞋捂他脸上，再甩俩大耳光子，嘴里骂着：‘色狼，敢看我闺女，也不打听打听老太太我是谁？’，是吧？妈，只要有您老在，我保证，以后我基本就变哑巴了。”
　　 妈妈笑道：“到底母女贴心呐，就知道妈怎么想的。”
　　 温柔努努嘴，说：“到底干嘛来了？老实交代，不好好在家呆着，不用摆弄你那几分菜地啊？别哄我！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妈妈打了温柔的手一下，说：“还是没瞒了你呀，宝贝闺女，家明让我来的，我也没办法不是。我必须来看看，谁拆散了我闺女的好婚姻，谁这么大胆当小三啊，惹火了我，臭鞋底子糊他脸上我。”
　　 “娘娘息怒息怒，具体情况我回头再说，现在我得工作。告诉你啊，别给我添乱，不然我丢了工作不养你啊！”
　　 “行，那我坐这儿沙发上等你中午一起吃饭，你请客。”
　　 “知道了，乖乖坐着，不许乱跑。”温柔千吩咐万嘱咐才离开。
　　
　　 五
　　 手里的鼠标似乎不听使唤，频频出错后，温柔气恼地站起来走到一处角落，点燃了一只烟。常满看见后，快步走到温柔身边，轻声略带责备的说：“柔柔，你怎么抽烟啊？”
　　 温柔吐出一口烟，说：“没什么，就是想抽而已！”
　　 常满小心地回头看看说：“别抽了，让人看见，以为你是坏女人。”
　　 温柔抬头看看常满，他眉头微蹙，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焦灼与不安，她掐灭烟头，说：“别人想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常满说：“难道你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我么？特别是王影，如果她看见了，心里对你会有什么想法？”
　　 “我管好自己就好了，谁爱说啥随便说去，况且好坏都是说我，干嘛要议论你？”
　　 “柔柔，你是故意装呢？还是真懵懂，我对你什么心，难道你不知道么？”
　　 温柔呆了一下，慢慢地说：“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有打算再交男朋友，我想给自己一段时间冷静一下。”说完，温柔转身走开。
　　 “你是想给惠家明时间吧，他个花花公子有那么好么？我哪儿比不上他?论学历论能力，我哪儿比他差了？至于么你，还能为他老死一生啊！死脑子！”
　　 温柔听见常满在身后的嘀咕，她没回头亦没有反驳，心却在那一刻动摇了，既然总要和一个人厮守，如果没有爱情，那么和谁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温柔找到王影，说身体不太舒服。王影体贴地拍着温柔说：“赶紧去医院看看，身体要紧，咱这早一天迟一天没事。”
　　 走进大厅，却不见妈妈。
　　 “这小老太太，真能添乱。”温柔嘟囔着，一边打电话，一边四下瞅着。
　　 “看见你了，打什么电话嘛，等你半天不来，我出去透透气。知道不知道闺女，耽误别人时间等于图财害命。”
　　 “我图你啥财，害你啥命啊，你自己大老远跑来的，是你耽误我时间的好不好？还赖我，哼！”温柔嘟着嘴挽着妈妈胳膊往外走。
　　 “打算请我吃什么？我知道你接了个大单，奖金一定不少吧，不介意我宰你一顿吧？”温妈妈说着忍不住笑了。
　　 “非常介意啊，警告你老太太，别想着和别人合起伙来宰我，我不上当。”
　　 “能不能别这么聪明，假装上次当有那么难么？”
　　 “有！”温柔回头四处看看，说：“你的帮手呢？叫出来吧，反正迟早你都要知道的。”
　　 “哪有什么帮手，老妈吃你顿饭还得请帮手么？我有那么惨么？”
　　 “好吧，看你能装到啥时候？”
　　 说话间已经过了马路，温柔被带进一家饭店，尽管她早已经想到，但是看见惠家明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狠狠地难过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
　　 惠家明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招呼服务员上菜，温柔在妈妈旁边坐下，说：“妈，你不是说要宰的是我么？你确定你是我亲妈？”
　　 惠家明习以为常地一边倒水一边说：“柔柔，你的先记着，今天算我的。”
　　 “谢谢，我付得起。”温柔冷冷地说。
　　 “闺女，咋说话呢？小明请我吃顿饭怎么了？不花你的钱你还不乐意啊！好好说话知道么？别让人家笑话没爹的孩子没家教！”妈妈口气严厉了。
　　 温柔沉默了。
　　 是，虽然从小就没有父亲，可是母亲言传身教，教会温柔礼貌，乐观，积极向上。
　　 “阿姨，柔柔呀跟您一样有修养，她就在您跟前是个孩子，撒个娇卖个萌，我早就习惯了。”
　　 温柔笑了一下，说：“谢谢，下次我请客。”
　　 “柔儿”温妈妈拉住温柔的手，转头看着惠明说：“小明，把你跟阿姨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柔儿。”
　　 “好，温柔，你听好了，我知道我以前荒唐，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失去你，别一下子就把我打入深渊，让我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幸福！”
　　 “你把我妈搬出来就是想说这些，话谁不会说，我给你的机会太多了，是你不珍惜，我不会也不想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温柔垂下眼脸。
　　 “伤害？”温妈妈狐疑地看着惠明，说道：“怎么回事？你这臭小子，敢伤害我闺女，看我不打死你个鳖孙。”温妈妈那一刻像极了泼妇。
　　 温柔脑海“腾”一下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放学被几个孩子追着打骂“没爹的野种”时，妈妈跑过来疯狂的样子，她追着那几个孩子骂，有家长阻止，妈妈泼妇骂街一般和她们闹，瘦弱的妈妈愣是占了上风。
　　 “我可告诉你，我毕秋花从来都是护亲不护理，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真没事，阿姨，柔柔对我有误会，一点小误会。”
　　 “妈，事实是他和别的女人在酒店开房，被我碰到了。”
　　 惠家明瞠目结舌地看着温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对母亲报喜不报忧的温柔会这样说。
　　
　　 六
　　 “柔儿，你真的不打算原谅小明？其实妈看得出来，小明他是真心，你也放不下他，既然这样，何必折磨自己呢？有什么错不能原谅的？”回家的路上，温妈妈问道。
　　 温柔沉吟半天，说：“妈，加上这一单的奖金，再借一点，我想就够付首付款了，抽空咱看房去，以后咱娘俩就可以安家了。”
　　 “不用借，这几年你给妈的钱都攒着呢，本来想给你当嫁妆，买房也行，至少妈以后不用担心你吵架出来没地方去了。”
　　 “老太太未雨绸缪啊！”温柔搂着母亲的肩膀笑道。
　　 “柔儿，你是好孩子，妈知道，没爹的孩子懂事早，这些年苦了你了。妈跟你说正事，你这也二十八岁了，找个人结婚才是正道，妈看得出来，小明虽然有点花花肠子，可是，这样的人一旦决定停留，就一定会好好过日子。这男人呐，总要有贪玩的时候，有的人看起来风流，可是遇到让他真正动心的女人，他就不想玩了。倒是一些看起来老实的人，是没有花心的资本，一旦有了，他就会不顾婚姻。妈是过来人，看人总要比你准一些，那个常满，不合适。”
　　 “你连常满都知道，惠家明说的这怂娃，咋什么都说。”
　　 “说说咋了，我问的，小明对你呀，看来是动真心了，你呢，适可而止，别真的错过了后悔。”
　　 “我才不后悔，我对他已经死心了，他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宁。”
　　 “柔儿，妈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你爸，也没说过你姥姥，今天，咱娘俩唠唠，好不好？”
　　 温柔点头。
　　 “你爸叫温守义，和妈妈一个村，小学同学。那时候穷，村里的孩子上学每天都要走十多里山路去邻村上学，早上在家带午饭。冬天天不亮就得走，到中午时，饭盒里的黄面疙瘩都冻成了铁疙瘩。那时候，你爸总是早早等着妈一起去上学。五年级那个冬天，早晨起来才知道下雪了，我们五个人一路滑一路走，走到一处小路时，妈脚底板打滑，顺着山坡就滑下去了，你爸想都没想，跟着就滑下去拉妈妈，妈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你爸却被一块石头撞折了腿。后来你爸家里人，也就是你爷爷奶奶找你姥姥姥爷讲理，要姥姥家出医药费。你姥姥一辈子没生养过，领养了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分别取名毕秋华，毕明华。重男轻女的姥姥姥爷自然说啥都不会出钱。那时你姥爷领养妈妈就想着以后出嫁女儿狠狠赚一笔彩礼给儿子娶媳妇。就这样，两家人闹翻了，吵得不可开交，两家结了仇怨，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你爸私下里还是跟妈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