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老董的家事(小说)
珍珠愣了片刻,筷子往桌上一摔,甩开董强,冲了出去。董强追出去,丢下一句话:“爹,你就是偏心!”
“二强,站住!”老董抓起碗向董强砸了出去,瓷碗摔碎了,发出哗啦的响声。董强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老董火了:“我咋偏心了,啊!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从小到大,哪件事不都是尽着你,咹?你现在出息了,是非不分,还教训起我了?”
“爹,我哪敢啊?珍珠她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怕把事闹大啊?”董强弱弱地说,推上自行车出了院子。
董强的话戳到了老董的痛处,他没再吱声,长叹一口气,背着手去了后院,蹲在鸡窝前抽闷烟。好好的中秋夜闹成这样,团圆饭吃成了闹心饭,这是他没想到的。珍珠压着脾气大半年,也没见到金蟾蜍,爆发是早晚的事。
“唉,家中有宝,看上去是福,其实是祸啊。”老董寻思着,这金蟾蜍的事得尽快定下来,要不,早晚得出大事。金蟾蜍是招财的吉祥物,按说,应该给老大,他做生意呢。但也有说法,金蟾蜍能助人官运亨通,这样说来,似乎老二更适合些。但他看不上老二儿媳妇,地里的活计不出力,家里的杂事没眼色,晚上看电视不早睡,早晨贪睡不起床,从头到脚一番打扮,花枝招展地出门。这些老董不能忍受,更不能忍受的是珍珠的娘,到现在两亲家也不来往。
珍珠家在邻村,父母也都是农民,与董强家庭条件相当。珍珠娘经常神气地对外人说,自家闺女多么如花似玉,还有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好工作,不少高官子弟排着队追求珍珠。而事实上,就是珍珠在卫生所给几个来看病的官员子女量过体温,打过针,有个小伙子跟珍珠说过几句话而已。珍珠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又听她娘的,婚姻上挑三捡四,错过了最好的年龄,快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后来,遇到痴情的董强,对珍珠一见倾心。老董不同意,珍珠比董强大五岁不说,人不稳重,心浮气躁的。珍珠娘对董强更是挑剔,嫌弃他是小学老师,没钱没本事,家里头也没有一点儿权势,闺女嫁过去享不到福。董强铁了心,非珍珠不娶,珍珠也不想再挑了,怕以后遇到的还不如董强。
儿女结了姻缘,两亲家却合不来。先是珍珠娘在彩礼上分文不让,后是老董对办酒席坚持从简,两人结了仇怨,逢年过节也不来往。村里几个和事佬劝老董跟亲家那头走动走动,来往多了误会就解开了。老董一句话堵住了他们的嘴:“没误会,天生合不来。”闲话传来传去,两亲家的矛盾越积越深,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董强性格弱,胆子小,事事听珍珠的,两人关起门过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爹,我回去了,明儿一早还得出摊。你进屋吧,夜凉,别冻着。”董刚来到后院。
老董“嗯”了一声,抽着烟袋,头也不抬地问:“店面的事咋样了?”
董刚与素娟在镇上摆了个水果摊,因为两人诚信,不斤斤计较,生意一直很红火。两人就商量着再过些日子租个门面,开个水果店。过完年,董刚单独跟老董提过这茬儿,意思是要老董出点钱,先把门面租下来,等以后生意好了再连本带利的还回来。老董心里清楚,这钱算是借的,但故意装模作样地问了开水果店的相关事项,最后说了句:“让我想想。”没有直接答应,也没直接拒绝。这之后,老董没再提过,董刚也就不问。现在,老董主动问起店面的事,董刚不知何意,含糊其词地说:“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啥意思,是差钱吧?”老董直截了当。
董刚说:“是。”
老董又点燃一袋烟,店面的事他早有打算,于情于理这钱都得出。本身老大就是个老实人,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小孙子快要读小学了,生活的压力一年年加大,作为父亲,能帮还是要帮的。再者说,老大两口子也孝顺,虽说分开过了,但自己吃的、穿的,都是素娟给置办的,素娟又给这个家添了后。想到这些,老董叫董刚一起进了屋。
开店的钱老董给了,董刚却生来有骨气,拿到钱就立刻写了借条。老董想把借条撕了,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中很欣慰,便将欠条顺手塞到上衣口袋里。他觉得大儿子比自己有出息,将来肯定能干成大事业,这借条就当作激励他奋斗的动力吧。
一母同胞俩儿子,差距真大。其实也不全是儿子的问题,老话说得好,有个好儿子不如有个好媳妇,小儿子选了那样的媳妇,可有得受了。老董又愁云上了脸,闷坐了一会儿,便进屋钉秤的准星了。
四
一周后,董刚的水果店开业了。老董到铺子转了一圈,里面挤满了人,生意火爆。
董强与珍珠在院子里喝茶,嗑瓜子。老董回来了,珍珠扔下手中的瓜子,扭身进了屋再没出来。自从董强接她回来后,她就不和老董照面,她的想法董强会代为传达。但董强也不是什么都说,比如,那天晚上去接珍珠,被珍珠娘好生数落,捎带着也把老董骂了,还放出狠话,说她闺女嫁过去是享福的,不是挨骂的,再给脸色看,就离婚。这些,董强不敢说,他知道爹的脾气,不想让两家矛盾升级。
老董今天心情大好,根本没在意珍珠的态度。董强站起来,问了一声:“爹回来了,大哥那儿怎么样?”
“生意不错,他俩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你有空也去看看,帮个忙。”老董坐下来,董强忙倒了一杯茶,老董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有空我一定去,都在镇上,离得也不远。”董强答应着,顺着老董的话说。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前段时间给你说的调工作的事,珍珠托人问了,人家答应给办。爹,你啥意见?”
老董放下茶杯,向后靠在椅背上,太阳暖洋洋的,看看对面坐着的小儿子,才想起来爷俩好久没这样坐着说话了。“工作不舒心了,为啥非得费劲去县城呢?”
“也不是,就是村里人老说闲话。珍珠想去县城大医院,那儿条件好,人不都是往高处走的嘛。”董强说着向屋里斜了一眼,房间没声音,珍珠应该听着呢。
“能调过去当然好了。在哪儿都得好好干,行得正,坐得直,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老董说着站起来,看看天,太阳就在头顶,说:“该做饭了,吃完饭还得去地里,天旱,麦子也该浇水了。”
董强还想说什么,老董已经去了后院。
房间里“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摔碎了,接着又噼里啪啦地响,似乎是桌子椅子倒了,董强慌忙跑了进去。
一夜狂风疾雨,天冷了,风吹在脸上冰凉。转眼,水果铺开业一个来月了,老董没再去过,偶尔听村里人说生意好得不行,像在捡钱。老黄见面也说:“老董,大刚做生意发了,你得请我喝好酒。”
老董面上应合说:“发啥,也就是挣个辛苦钱。”心里早就乐不可支,晚上就买了好酒,提了几个菜去了老黄家。借着酒劲,老董把自己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包括借钱给大儿子的事都说了出来,瞬间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回去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醒来,太阳已升到树梢了,冷风敲窗呼呼作响。老董穿上素娟给新买的仿羊皮大衣,换下黑色外套,摸了摸上衣口袋感觉不对劲,但又想不起来少了什么,洗过脸收拾好,老黄还没到。昨天他们约好去董刚的水果铺看看,顺便把做好的六杆秤卖了。平常约好什么事,第二天一早老黄便会主动上门,敲门声比鸡叫还要早,今天都快要接近晌午了还没见任何动静。
快到老黄家时,老董看到有女人从老黄家出来,他下意识地躲到旁边的土堆后,心里可是来了兴趣,思忖着一会儿如何让老伙计“交待”。那个女人渐渐地走远了,老董感觉背影有点熟悉,想仔细看时,一阵风吹起黄土,迷了他的眼。
“你咋不敲门啊?”老黄嘴角浮起来一抹尴尬的笑,慌张地系着衣服扣子。老董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笑得意味深长。老黄心里越发的起毛,他搓着手心的冷汗,又将额头上的汗水也一并抹去:“你到底啥事儿,怎么现在来了?”
“我来你这儿,难道还得先去镇上开个证明?”老董不回答他的向题,故意东瞅瞅,西看看,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你来多久了,遇到什么人没?”老黄小心地试探老董到来的时间。
“好久了。你不该对我说点啥吗?”老董故作神秘。
“说啥?”老黄着急地问。
老董坐下来,似笑非笑地说:“我说,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老伴过世有些年头了,也该找一个了,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吗?”
老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反问道:“啥遮遮掩掩的,听不懂!”
老董见老黄如此紧张,便不再打趣,直接说:“你就别装了,刚才从你家出去的女人是谁?处多久了?一闪就过去了,我也没看清脸。”
老黄这才舒了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恍然醒悟的样子,大声说:“哦,那是我儿子同学,托我帮个忙。”
“你儿子同学找你帮啥忙?”老董问。
老黄忙说:“我儿子一会儿回来,今儿我就不去镇上了,改天吧。”说着就向外推老董。
老董“哼”了一声,独自去了镇里。
董家庄离镇五里多路,董刚的水果店在镇西头。天气虽冷,因为适逢集市,赶集的人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老董抹了抹眼角的污秽,拍拍身上的灰尘,向水果铺走去。离得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好像发生了啥事。老董透过人群缝隙,看见了董刚和素娟,他们被围在最里面,橘子、苹果、香蕉滚得到处都是。老董急了,拼命向里挤。
珍珠娘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骂:“我的老天爷啊,你们都来看看,老董家都是啥人,白眼狼啊,坏良心了啊。我这是造了哪辈子孽啊,把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欺负俺闺女就算了,还欺负到老娘头上了,俺闺女能忍,老娘忍不了,今天跟你们没完。”她哭着骂着,用手拍地,眼里却没流一滴泪。灰尘随着她的手扬起又落下,灰头土脸的像个土人,不少人看着她笑。
董刚眉头紧锁,素娟捂着半边脸流泪。老董猜不到这场闹剧的缘由是什么,扒开前排的一个胖子,身子进去了,脚却被绊住了,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人们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地上的老人。老董挣脱董刚搀扶的手,捡起地上的秤杆,捋掉秤砣扔到一边,举起秤杆,怒视着坐在地上撒泼的珍珠娘,无名之火冒起足有三丈高,跳着脚喊:“起来,有事好好说,再在这儿撒野,我他妈的给你好看!”
老董像发怒的狮子,吼声震天,摆出你死我亡的架势。珍珠娘被震到,哭喊声戛然而止,嘈杂的人群顷刻安静下来。董刚拉着眼睛通红的老董,素娟收拾着脚下的烂水果。
人群渐渐散去,风又四下乱吹,尘土飞扬,一粒细沙进了老董的眼睛,他揉揉眼睛,泪水竟然流了出来。
五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霜降过后,院子里的花全冻死了。天刚擦黑,鸡就进了笼,村子里渐渐安静。老董的屋里生了炉子,火苗跳跃着。老黄用烧酒揉搓着老董胳膊上的淤青,责怪他不该动气,气出病来罪还得自己受。董强得知爹摔伤了,心里忐忑不安,在门口躲躲闪闪不敢进来。老黄抬眼看见,喊了声:“是二强吧,还不进来看看你爹。”
老董听到小儿子来了,转过身不见他。老黄充当着和事佬,一边劝老董给孩子生啥气,一边数落董强不早点来帮他爹擦药。董强应着,接过烧酒,却怯懦地低着头不敢过去。老黄说家里电视还开着,借口回去了。
老董闭着眼睛,董强杵在屋里,两人谁都不说话,空气凝结了,压得人窒息。董强向床边靠了靠,叫了声“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老董看着借条有些恍惚,回忆着董刚把借条给他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借条放哪里了,怎么到了董强手里?既然董强知道了,他就不想隐瞒,把借钱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希望董强不要误会。董强面无表情,他关心的根本不是借了多少钱。在老董话语落下的一秒钟,他带着哭腔说:“珍珠要跟我离婚,爹,我该咋办?”
珍珠为了得到金蟾蜍,耍尽手段无果,就用了最狠的一招。老董看着满脸悲伤的小儿子,尽管气,尽管恨,可毕竟血浓干水,儿子受委屈,当爹的心里也像被刀戳。董强说珍珠又回娘家了,这次是铁了心不跟他过了,说他穷,骂他没本事,窝囊废。珍珠娘骂得更难听,弄得他想死的心都有。老董听后不咸不淡地说,离就离吧,以后的路长着呢。董强虽然性格软弱,有时候脾气倒随了老董,轴起来一根筋,他认定了珍珠,他爱她,爱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无论老董怎么说,董强始终是一句话,打死也不离婚。
老董对董强是又气又怜:“人家铁了心要离,你有啥办法?”
董强闷闷地说:“有办法。”
老董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董强说:“珍珠说,只要你把金蟾蜍给我,她就不离了。”老董慢腾腾地下了床,从上到下打量着小儿子,笑了。董强也露出了笑容,期待老董说“好”。正当他满心喜悦时,老董抓起一只鞋砸到了他的头上。
“都给你,我的命也给你!”老董的愤怒达到了极点,声音嘶哑,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了,拼命地咳嗽,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吐出来的,却是一口带血的痰。他在屋内转圈,寻找打人的东西,董强仓皇而逃。
老董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咳喘得几乎没了气息。窗外的月光越来越清冷,地上如覆着一层薄冰,炉火将要燃尽,寒意渐袭,老董抱着老伴的照片,呆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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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安!
我村子一个老奶奶,临终前一年里,是在四个儿子家轮流过的,一月换一家。有几次,她坐在土台台上,没人给饭,都不想要。
一想文中为财的事,必是真实的存在,有它的原型。
时光之城是我在江山最喜欢的社团,从成立时就是。人不多,各个精英。你们的文章我大多也都看了,时光之城的每个人真不是浪得虚名。
您的欢喜酒家我也经常浏览,非常佩服,那是一种漂亮的坚持!
学习欣赏,问好作者朋友!
谢谢山泉老师评阅,顺祝夏安!